黎铮怀疑自己是被点滴声惊醒的。
反正,他现在和惊弓之鸟没什么区别,私立医院里的独立病房又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得让他害怕,掉根针都能被吓到。
他看向病床,希望躺在上面的人能醒过来,继续和他说说笑笑、插科打诨,他保证,就是再不靠谱,他也绝对不会再抱怨半个字。
带着呼吸机的高银博的面容很安详,安详得就像……黎铮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轻手轻脚地从陪护床上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门外的保镖应该是听到病房里传来动静,即使只是细微到不能再细微,也还是打开了门:“太太,老板还没来。不过,老板说会早点过来。”
黎铮挥挥手,门又关上了。
温逐已经在医院里连着守了好几天,一边处理纪家人的烂事,一边照顾高银博——他不放心任何人照顾——还要注意着自己身上的伤。
虽然伤口不大也不深,但怎么说都是见了血的。
纪家人——或者说就是纪爸爸吧——知道自己儿子给温逐揍了一顿,两家之前又有纪妈妈那件事的恩怨,积怨之下,一时冲动。
餐厅是有保安的,还有温逐的那支以刘队长为首的保镖大队,当天出入宴会大厅的客人们也都有接受检查,是不允许携带管制刀具的,但是,没有人想到纪爸爸只不过带了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就藏在袖子里。
也幸好只是这样,温逐替温时易挡下的那一刀才能伤势不重,而当时的变故发生得太快了,温逐还在看高银博的情况,当明白过来纪爸爸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了上去,制服动作已经远远不够,也来不及了。
这些,都是温逐在事后给黎铮解释的话。黎铮看他说话时的样子,竟然也拿不准他究竟是直接放弃了尝试制服,还是就像他说的那样,“远远不够和来不及制服。”
不过,万幸的是没事。温逐没事。
黎铮越想越觉得,温逐这次比上次爷爷出事还要严肃,说是草木皆兵都不为过。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劝温逐回去休息半天,自己留在这里替温逐看着,温逐是半步都不愿意离开的。
手机屏幕在桌子上无声地亮了起来,黎铮打开,上面是来自徐之越的消息。
「初步调查取证已经结束,纪路行暂押。」
黎铮打了几个字,对面又发来一句话:「纪泽说想要见你。」
黎铮把“纪泽呢?”三个字删掉,换成“没什么好见的。”发过去。
徐之越:「纪泽说,他没有把和温逐之前的那些事告诉家里人。」
黎铮知道。从在医院里纪泽怎么都不肯通知家里人来接自己开始,他就明白了。纪泽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那些事。
原因,他想不通,也不想知道。
纪泽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尤其是现在纪泽的爸爸还捅了温逐一刀。
徐之越:「老板要去医院了,我正在送他的路上。」
黎铮回了个好。
这几天,来探望高银博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高爸爸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不能亲自过来日夜陪着儿子;高妈妈又很早就不在了,所以,温逐和黎铮几乎就是作为高银博的家属在医院里待着。
那天的兵荒马乱,黎铮还记忆犹新。吓坏了的温羽焱当天就被送去了卢辛谭那里,晚上哭着打电话来问爸爸的情况。
那几天,几乎所有当时在场的人都有来慰问过黎铮,最后,黎铮几乎是把每个人都反过来地安抚了一遍,昨天才开始清净下来。
“老高……”黎铮看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很怕失去这个朋友。
二十分钟后,病房的门打开,温逐独自走进来,天气渐凉,他周身还带着丝丝冷气,朝黎铮招了招手。
黎铮走到门外,看到跟着温逐的徐之越的手上拎着一个食盒:“我不饿……”
徐之越上前,低声说:“老板亲手做的。”
黎铮意外于温逐还有心情自己做饭,虽然知道他平时喜欢自己动手,但是现在……黎铮确实没有胃口,脑子里纠结着高银博,正要继续拒绝,就看到徐之越悄悄地朝自己使眼色。
“好吧,那里面……”黎铮接过食盒。
徐之越说:“老板说要看着高先生。”
温逐当然不是请不起保姆和护工,医生也都是他信得过且只需要负责VIP独立病房里的一个病人的医生,二十四小时值守,一旦病人有什么情况,三十秒之内就能赶到病房。
但也不知道就是不放心,还是怎么的,即使一切完备,不管是资源还是人手,温逐就是一定要看着高银博才能放心。
“那徐秘书——”黎铮想说让徐之越和温逐一起进去,他去隔壁空着的房间吃完了就来,结果被徐之越打断:“太太,这边。”
黎铮挑挑眉,见温逐没反应,就跟上去了。
关上门,他有些疲惫地问:“怎么了?”
徐之越确定外面万籁寂静了,转头说:“温逐在家大发脾气。”
“?”黎铮感到迷惑。大发脾气……没问题,但……谁?温逐?
“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一趟公司,回家后就砸了一件前年从巴西拍卖行收购的古董。”徐之越一本正经地说:“价值两个亿。”
“……”黎铮无法想象:“温时……你们董事长也在公司吧?”
徐之越点点头。
那黎铮的意外感就减轻了不少,只不过,即使是面对温时易,温逐的情绪也一向克制得很好,怎么会愤怒到这种地步。
虽然从情感冷漠症的角度上来说,他觉得是一件不算太坏的事。
“凌先生也在。”徐之越补充:“我没能进到会议室,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一开始都还好,后来,我听见里面有人争吵,就借着时间差不多的档口进去喊温逐出来,看见董事长正指着他骂。”
黎铮有些担心:“他一向能忍,连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吗?”能让温逐憋屈到回家砸古董的地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关于你的。”徐之越的话石破天惊:“凌先生拿着他儿子之前和温逐签订的协议,就是一开始在医院里的那份,说他现在才知道这件事,但他不要那两个亿,他要……要温逐把你让出来。”
“……无耻!”黎铮怒骂:“神经病!!”
徐之越等黎铮一通骂了个够,示意黎铮手上的饭盒:“他心情不好,回家也没休息,跑去做了这些。”
黎铮也低头:“……明白了。我会吃完的。”
“你吃吧,我过去看看。”徐之越说着站起来。
“等等,配型那边怎么样了?”黎铮既迟疑,又期待。
徐之越摇了摇头。这和黎铮心里的猜测差不多,只是不免失落。
“心源不好找,但……”徐之越欲言又止:“等下你去找温逐吧,他应该会和你说。”
黎铮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有什么狗血的事情要发生在他的身上或身边吧?
徐之越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苦笑起来:“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温逐大概是想自己告诉你。”
有了这番预警,黎铮更没心情吃饭了,匆忙把食物扒进肚子,立刻回到病房找温逐:“徐秘书呢?”
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妙了。没事的话,徐之越撤什么?
“警局有事。”温逐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手里的一份文件:“黎铮,来。”
黎铮忐忑不安地坐过去,发现文件内容是动物园的相关规划:“……”
温逐自然地搂过他的肩膀,想要抱住他,握他的手却迟疑了一瞬:“怎么了?”
黎铮知道自己在发抖:“徐秘书说……你有事想……想告诉我。关于、关于老高配型的事……”
温逐点点头,捏了捏黎铮的脸:“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他。”
“我知道你会……所以,现在不是担心他……”黎铮反手握住温逐的手:“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要瞒着我,好不好?”
温逐似乎感到困惑,但还是点点头:“老高家有遗传性先天心脏病史,老高也有,这些年一直在吃药,但心源配型很难找,平时需要多注意,这不是现在最紧急的问题。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
高银博当天中午发病,下午住院,晚上出的化验报告。说实话,黎铮从来都没有把他嘴里的“先天性心脏病”放在心上,以为是他在开玩笑:“他跟我说过,我却……”
温逐搂了搂黎铮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那、那还有什么更紧急的问题?”黎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温逐下一句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只要能救高银博。
温逐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这次住院,苏医生先为他做了全身体检,发现他的肝脏也出现了问题。”
“肝硬化?还是肝癌?”黎铮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叫出来。
“肝癌。”温逐说:“早期。”
黎铮的心彻底跌入谷底。高银博这种情况,他知道,因为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他以前经常跑医院和药房,多少了解一些器官方面的知识。
这在医学上也叫“心肝兼证”,心脏和肝脏都有问题。家族遗传的先天性疾病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在平时注意保养,等待机会配型、换器官:“他怎么会得肝癌?”
“原因很多。”温逐说:“老高这里,最大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心脏病的并发,另一个是他长期酗酒导致的。”
黎铮说:“酗?酗酒?他酗酒?为什么?”
在几次宴会上,他都没看出来。
“画画。”温逐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灵感就是创作者的命。老高曾经说过,如果能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即使是在完成创作后立刻死掉,也值得。”
“……”黎铮也看向病床上的人。
温逐说:“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现在换肝脏的手术已经成熟,我可以为他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和最先进的机器,但……”
“这个我知道。捐献者半年左右可以重新长出肝脏,只要不是全部捐赠。”黎铮明白了:“我现在就可以去抽血。”
温逐愣住了:“我是说——”
“我知道你也会这么做,但你不一定就能配型成功。徐秘书跟我说了,心源这块不是很好找。”黎铮打断:“人,我们一定要救。如果肝脏配型合适,我愿意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