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止是因为突如其来,还是因为干净整洁的餐厅里闯进来一个画风突变、毫不相干的人。
而这人蓬乱的头发下竟然还是一张女人的脸。黎铮仔细看她,又发现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破洞缺口,样子实在寒酸。
女人嘴里振振有词,进来就扑向最近的一桌人:“是……不是……你不是……”
“好臭——”桌边立刻就有人捏着鼻子站起来跑开,大家能躲多远,就躲了多远:“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餐厅的大堂经理带着一队保安出现得非常及时,立刻就指挥着上前架住了女人:“打扰各位了,是我们餐厅的安保措施不足,让无关人等闯进来,非常抱歉。”
“放开我!你不是我儿子!我是来找我儿子的!”女人一被保安抓住,就立刻厉声尖叫起来:“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我儿子在这里!!”
“等等……!”就在女人即将被保安嫌弃地拖走的时候,班长突然出声,并走上前仔细打量起女人的脸。
看了半天,他又转头,面对餐厅的几十号同学:“你们……不觉得眼熟吗?”
有几个同学捏着鼻子上前看了看,纷纷惊叫道:“啊?秦老师?!”
“什么?怎么是秦老师啊!!”
“还真是……秦老师,您还认识我吗?”
“这不是咱们物理老师吗?”
李照辉也过去看了一眼,再回到黎铮身边,低声说:“我去,还真的那老女人。”
黎铮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总觉得怪怪的,今天没见郝津建?”
他们读初中的这个班的物理老师就是郝津建的妈妈。当时,郝津建给李照辉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自知理亏也没敢当场反驳,只是回到家把委屈给妈妈哭诉了一番。
这位和学校领导沾亲带故的物理老师不愧是为人师表的典范和代表,第二天就在上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阴阳怪气,听得李照辉和黎铮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黎铮早就忘记她当时说的是什么了,无非是指桑骂槐,逞口舌是非,替自己的儿子出口恶气,她人又长得肥胖而声色俱厉,也难怪被自己的学生们起外号叫“死肥婆”,而已经这么多年了,黎铮觉得没必要再耿耿于怀。
“你们不知道?”当年的学习委员在李照辉和黎铮身边低声说:“也是,前几次聚会,你们都没来。郝津建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黎铮愣了。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生病走的,还是癌症,走得时候特别痛苦、样子恐怖。”学习委员看着曾经趾高气昂、如今落魄至此的女人:“唉,你们看,这就是命。当年,她儿子学习好,都说以后能成大器;她又和校领导有关系,背景极硬,没想到……这打击实在太大了,才一两年吧,人就彻底废了。”
靠得比较近的几个人都纷纷叹气:“唉,谁能想到是这光景……”
也有人不屑地说:“现在说这些?忘了咱们上学那会儿,她那个轻狂粗鄙的样子了?家里有点背景,都恨不能拿鼻孔去看人!身为教书育人的老师,在学生去请教问题的时候,还会鄙视学生。我是没见过这种‘园丁’的,有她做老师,真是晦气!”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说话的人。学习委员说:“虽然她确实……唉,毕竟现在也这么多年了,她这幅样子,也是令人唏嘘。”
没想到……黎铮看着状若癫狂的疯女人,不禁有些感慨。不管前事怎样、人又如何,命运实打实地夺走了一位母亲的孩子,这已经是最大最狠的惩罚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过去的种种,实在是没必要再介怀和记住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得到一句道歉的,再说了,就算道了歉,又一定就是真切的悔过了吗?
疯女人剧烈挣扎,保安们扭送她出门,众人又听到她一连串的厉声尖叫,嘴里念叨的全是儿子。
黎铮越听越不舒服,不由自主地想起温羽焱那张可爱的小脸和咯咯的笑声:“小辉,有点晚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而且,刚才喝了几杯白酒,他开始有点头晕了。
李照辉和他心有灵犀,看他的脸色和表情就明白他的状态和心思,点点头:“……走吧。”
两人各种婉拒了老同学们的挽留,先一步离开餐厅。黎铮晕晕乎乎间觉得,自己就不该答应来参加这次同学聚会。本来刚才他都想和那几个当场翻脸了,半路却杀出来这么一出,叫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你慢点。哎呦,走歪了。”李照辉在旁边扶着:“走稳当点……”
“小辉……我想,麻烦你送我回家。”黎铮闷闷地说:“我有点晕。”
“还用得着我?你家那位早就到了。”李照辉说:“我倒是清闲。回家赶快睡觉,别折腾了。”
“温逐?”黎铮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他没说要来接我……是让徐秘书来的吗?”
李照辉说:“不知道。他让我散场给他打电话。”
两人正往门口走,从餐厅里又追出来一个人。黎铮回头,看到了李杨,虽然也是曾经的霸凌小团体里的一员,但刚才在席间也为他们说了几句体面话。
“黎铮,小辉。”李杨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等等我送你们吧!”
“不用了。黎铮有人接,我自己开了车。”李照辉说:“不早了,你们等下回家记得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就要扶着黎铮继续走,对方却两步上前,径直拦住了他们:“等等。还是我送你们吧!”
李照辉也不是个傻的,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事,还是直说吧。大家都是老同学,能帮的忙,当然还是会尽力帮一帮的。”
李杨笑道:“能有什么事?你都说了大家是老同学,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黎铮站定,推开李照辉的手:“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脾气?小辉也一样。现在不想说,以后就都别提了。”
双方站在酒店的大厅中央,黎铮看着那张依稀还有几分从前模样的脸,再想想这人今晚在席间说的话,就觉得想吐。
比起光明正大的交恶,他更恶心这种道貌岸然的心眼。
李杨也同样看着黎铮的脸:“……温太太,既然您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实际上,现在我手上的公司面临着一些经济危机,不小,但却是您先生抬抬手就能放过的。”
黎铮毫不意外,甚至觉得很没意思:“抱歉,我只是结婚了,不是继承了璀璨集团的公司和股份,我说了不算的。”
他要走,又被对方抬手拦住:“温太太,我知道,上学的时候我们之间有过一些不愉快,那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的缘故,长大后,我也非常后悔,时常想向您道歉。希望您能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请您先生高抬贵手,我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想道歉,而不是真的道了歉。”黎铮说:“再说了,其实你不应该向我道歉,你最对不起是你自己,只是你并不觉得而已。”
李照辉在旁边无奈地摇头。
“我先生来了。”黎铮看向大门外:“真的很抱歉,就算没有曾经的恩怨,我也帮不了你,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您和温先生新婚燕尔,感情又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要您能在中间帮我牵线搭桥,让我请温先生吃一顿饭——”李杨紧跟着黎铮,锲而不舍。
“……”黎铮被逼得没了办法,转头说:“麻烦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随后,他走向门口停着的那辆劳斯莱斯前,敲了敲车窗,车窗立刻放下来,驾驶位上的徐之越探头:“太太,老板来接您了。”
黎铮点点头,朝后座的温逐看了看:“你能下车吗?我这里……有点事要处理。”
温逐下了车,把手上的西装外套给黎铮披在身上:“冷不冷?”
“冷。”即使有小辉、徐秘书和外人在场,黎铮也忍不住张开双臂,投入温逐的怀抱,借着酒精小声说:“我好想你……”
“咦。”李照辉凑得近,还是听见了,打了个冷颤,冲温逐示意:“人交给你,我就回家了。”
温逐点点头:“谢谢。”
“客气。”李照辉说:“席间喝了两杯酒,他有点醉了。”
温逐低头看向怀里的人,黎铮已经靠在他身上,有点想要假寐的意思了:“黎铮?”
“哦……那个,”黎铮迷迷糊糊地指了指李杨:“是我读初中时的同学,他说想请你高抬贵手……你做什么了?”
温逐这才把目光放在最多余的那个人身上,两秒而过:“没做什么。”
“反正,他不信我不能帮他。”黎铮嘟嘟囔囔:“讨厌……为什么都不信我。你信我的,对不对?”
“嗯。”温逐拉开车门,把黎铮扶进车后座:“交给我。”
黎铮一上车就觉得更晕了,感叹度数不低的白酒后劲还真不小,直接昏昏沉沉的。徐之越递了一瓶水过来:“怎么样?”
“晕……”黎铮想起自己上次还发誓说再也不喝酒了的:“胸口闷。难受。”
“不能喝还硬喝。”徐之越拍着他的背:“错过好戏,可没得第二遍演。”
黎铮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什么……好戏?温逐怎么了?”
徐之越往车外看了看,好像在确定什么人不会立刻回来,才对黎铮一五一十地讲:“上次蜜月旅行回来,老板就让我去查了你的学校,还有你上学时候的那些同学,他们的底细资料、过往经历、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之类,总之,是能查的全都查了个底朝天。
“有几个,老板让我重点去查,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跟你们出来的那个。几个月前,他的公司招标成功,正在事业上升期,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但老板要我出手,垄断其大量买家。说得简单点,现在你的这位老同学手上的控股公司已经濒临破产了,大厦将倾,只要老板一句话。”
黎铮愣愣的:“原来是这样……”
难怪。难怪啊。
“谁知道他又想为你做什么。反正,商业上的事,他从小就上手也拿手,一般人根本玩不过他。”徐之越正说着,突然从座上弹起来,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温逐坐了进来。
黎铮不动声色,没有提及温逐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只要他心里清楚好了,温逐没有说,就说明温逐觉得没必要告诉他。
“好点了吗?”温逐刚坐进来就伸手摸了摸黎铮的额头,再对徐之越说:“回家。”
“……”黎铮靠在温逐的怀里:“怎么办啊……”
“已经处理好了。”温逐的语气非常平淡:“他不会再烦你。”
黎铮才懒得去理和去管以前霸凌过自己的人,继续喃喃:“唉,怎么办啊……”
“……”温逐低头,用脸颊亲昵地抵着他的额头:“不舒服吗?徐秘书,叫叶医生到家里。”
“不是。”黎铮摇摇头:“我是发愁……我好喜欢你。实在是太喜欢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逐搂着他肩膀的胳膊略微收紧:“那……以后有什么事,不止要对小辉说……还有我。”
温逐吃起醋来,总是暗戳戳地吃。黎铮暗笑着面上不点破,搂住温逐的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