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听到黛玉的话,初时尴尬、
但因真心担忧着宝玉将来,又想着独黛玉和宝玉亲厚远胜常人,她到底笑道:“哪有什么何苦?若你肯说一句话,也不知能省我们多少功夫呢。近日屋里的大家都在用功读书,若宝玉再不用心,要被他侄子比下去了,可有哪里好呢?”
黛玉这回已回到房中,歪在塌上,冷笑道:“这天下人盼着的,不就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若兰小子真比宝玉好强了,也该是一桩美事。”
宝钗坐到黛玉身旁,正要说话,黛玉却起了身,要到别的地方坐。
宝钗本还要跟上,但见黛玉如此避着自己,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只能看着黛玉的背影问:“颦颦,我且问你,你是不喜我与你说宝玉读书的事呢,还是你当真觉得宝玉读不读书也没关系?”
如贾母,未尝不盼着宝玉考取功名,之所以不像贾政一般拘束着宝玉,无非是更盼着宝玉平安健康,能继续陪在自己身边,倒没那么在意宝玉是否有那科举出身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男子到了一定年岁,纵然科举不成,也已无爵位可以承袭,也大可捐一个官身。
一如贾琏,就因不好读书,曾经历科举不中,最后只能捐了一个同知,也好有个官名,方便在外办事。
贾家如无意外,等宝玉年纪大了,要为他捐一个官,也不是什么难事。
黛玉听到宝钗的话,到底没在往前走了,只是仍站在原地,背对着宝钗。
“我是什么想法,又有什么要紧呢?你宝姑娘要做什么,你做就是。只是你是你,我是我。”
宝钗怔怔看着黛玉的背影,竟不知能再说什么。
她竭力做个周全人,陪着长辈们聊天,和姐妹们玩耍,还想着照顾下人们。
众人都说她多话,殊不知她母亲也是个不善言辞的,每每容易听到别人说什么,也就陪着觉得什么,而她每日里最常看到的就是母亲,纵然觉得母亲哪些时候做得不够好,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无非也看些书,尽可能的多学着点罢了。
来到了贾家,也幸好王夫人木讷,说话和她母亲差不多,迎春温厚,惜春寡言,她在其中,也不显得如何不同。
偏有一个凤姐,惯用说俏皮话哄贾母开心。
凤姐是嫂子,也和她有些表亲关系,她看着凤姐,虽然也觉得自己确有不周到的地方,好歹能安慰自己。
然而又有一个黛玉,比她年纪还小,却是言锋锐利,能逗人笑惹人哭。
她来寻黛玉,何尝不是觉得黛玉会说话,纵然不论黛玉和宝玉的亲厚,黛玉也有办法让宝玉心服口服?
黛玉如今不说宝玉如何,却驳她,连她问的问题都不肯回答了。
宝钗恍惚地出了黛玉房间,竟不知如何回到梨香院里。
黛玉独自站了会儿,还是紫鹃过来扶她,她回过头来,才发现宝钗不知何时出去了。
一时间,黛玉只觉心酸,又是好些泪珠儿滚落。
她不劝宝玉读书,并非觉得功名不好,而是深知如此劝宝玉,非但劝不动宝玉,还会让宝玉和她生分,日后她便能劝宝玉如何,怕也无法再劝了。
宝钗则总记挂宝玉,时刻将宝玉的事放在心上。
那日宝玉早早从学里回来,到了梨香院后,宝钗就又嘴里总说宝玉。
宝钗提起宝玉时,多担忧宝玉学业。
黛玉也知宝钗曾怎么劝宝玉,宝玉不听,宝钗若再执意如此,黛玉只怕宝玉和宝钗就要生分。
黛玉一面觉得任宝钗和宝玉生分也好,让宝玉多给几次宝钗没脸,宝钗估计就不会再那般殷勤地往宝玉那去了,总不至于再惦记宝玉如何。
可她想到宝钗一番好意,却总要被宝玉拒绝,心里又疼得厉害。
今日宝钗来找她,她赌了气,眼看宝钗悄无声息的出去了,已然后悔,却又不知如何再去寻宝钗回来。
黛玉越想,越是抽抽噎噎,哭得不能自已。
今日宝钗来寻黛玉时,可巧湘云被探春请了过去。
黛玉哭得正伤心,湘云回来了,听到哭声,忙凑过来问:“林姐姐怎了?二哥哥也不在,却是谁人惹林姐姐呢?”
黛玉听她如此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那丝闷痛竟也散了几分。
“你这话说得奇了,我自生来就多泪,如何只有宝玉惹我我才哭?难不成不许我被风沙迷了眼呢?”
湘云拍手大笑道:“好个林姐姐!便是要撒谎骗人,也该找个好些理由。你还在这屋内坐着呢,何来的风沙?你不与我说,我问你房里的其他丫头就是。紫鹃,今日谁来过?”
黛玉阻拦不及,湘云已从紫鹃那得知,今日竟只有宝钗来过。
一时间,湘云满脸古怪地瞅着黛玉。
“这可奇了。林姐姐,你与宝姐姐都说了什么?素日里大家都说宝姐姐好,如何宝姐姐也能让你哭?”
黛玉恼得就要去挠湘云痒痒。
“我也说了,我不过风沙迷了眼。哪里就和宝姐姐有关呢!紫鹃,你快告诉她,我到底是宝姐姐离开多久才哭的?”
紫鹃看着两位姑娘顽闹,并不急着上前,只站在远些笑道:“我也记不清了,只是姑娘确实在宝姑娘走后才哭了。云姑娘也莫在意,你还是和我家姑娘一起住的时间不够长呢,若再久些你就知道,她常如何,也不拘着是谁惹了她。”
湘云听罢,已信了几分。
只是不多时,她拉着黛玉再去找探春等人玩时,正好看到在王夫人处的宝钗,黛玉也不像往日与宝钗说笑,只是淡淡地,偶尔偷瞄宝钗,又匆匆收回目光,湘云便起了疑心。
可惜她到底是史家的姑娘,史家要派人来接了,她不好再在荣国府里住着,唯有再怎么惦记黛玉和宝钗的事,都只能先回自家里。
湘云回家不久,贾家中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本与荣国府关系不大,只是贾瑞终于病逝了,贾代儒哀痛欲绝,仍要尽心替贾瑞办理后事。
贾代儒这一忙,贾家家塾里愈发没了管束孩童的先生,家塾更乱了起来。
彼时薛蟠已在自家读书上课,跟着先生做文章,学问又有了长进。
贾政自知道薛蟠用功后,常留意薛蟠的事,不时命人请薛蟠来,考察薛蟠功课。
有薛蟠在前,贾政更觉宝玉不长进。
先前宝玉说要到家塾去,且也着实安生了几天,贾政无缘无故,不好再要宝玉离开家塾,只恐有了什么动静,更让宝玉得了理由,去求贾母恩典,更不上学。
今日贾代儒忙着,家塾课业暂停,贾政可是有了机会,禀告贾母,要替宝玉另寻授业之师,此后也令宝玉再到家塾了。
贾母沉吟过后,终究应允。
宝玉本以为贾政替自己找先生,怎般也要找上一些时日,他也能得一段时间闲暇,日里好再陪着姐妹们。
谁知道贾政早已暗访名师,得了贾母许可后,就匆匆择定吉日,又要宝玉上学。
宝玉纵然满心不愿,亦无可奈何了。
且说这日,是宝玉上学前日,袭人带着宝玉房里的丫头们,匆匆地替宝玉收拾着东西,宝玉则觉得他们担心太多,正让她们不必如此牵挂。
宝钗来到宝玉房外,本有心再劝宝玉几句,好让宝玉跟着新的老师,更认真上学。
听得宝玉房内传来的声音,宝钗方要敲门,却见黛玉也正走过来。
这还是两人自那日后第一次单独相见。
恰好宝玉房门打开,丫头晴雯从里面出来,先见到宝钗,扬声喊道:“宝姑娘可又来了!”
她转身,就要回房,让其他丫头做个准备,就看到宝钗身后的黛玉,忙再抬高声音说:“林姑娘也来了!”
宝玉已满脸是笑地出来。
“宝姐姐,林妹妹,今儿可巧,你们都来了?我房子里乱,外头有怕风大,不如我们到林妹妹房里去?”
宝钗心头一动,就想往黛玉房中走。
黛玉近来服药少了,却还要吃着丸药。她房间里不怎么用熏香,却另有一种清雅好闻的药香。
旁人用药,那药中总有苦味,独黛玉房中的药味淡而雅致,竟比那上好的熏香还要好闻。
宝钗与黛玉那么一吵,只觉已有许多时日不曾到黛玉房里去,如今也正惦记那药香。
黛玉也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和宝钗争执,两人本也没什么大的争端,无非是对宝玉的方式有不同,若说出去了,对谁都不好。
今见宝玉仍是顽童心性,见到姐姐妹妹也是一并对待,黛玉心里已是一声叹息,也只好引着两人到自己房中。
宝玉坐下后,不等宝钗开口,先自求饶。
“好姐姐,我知道你今日来找我要说什么的,你可看在林妹妹的面子上,先饶了我?日后我若再遇见你,我再听你说也不迟。”
宝钗转头看黛玉。
黛玉低头取瓜子磕,避开宝钗目光。
宝钗只看到黛玉嘴角微微挑起的一丝冷笑。
她忙笑道:“罢!你既已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便不说了。”
黛玉方抬起头,看着宝钗,又是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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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