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炽着急用钱,当天下午就赶回去把剩下的几个件给送了。
傍晚才拎吃的过来和孟兆言换班。
他在医院守了一整天,明天还要起早上班,先回去洗漱。
何炽把带的炒糖饼塞给他,把人打发回家,自己坐在长廊外埋头吃炒粉。
吃完要去扔盒子,突然看到胖子从楼道口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一双眼睛左找右探,抬头看到他,嘴角欣喜地咧到后脑勺,招手:“哎,炽哥!”
“可找着人了,我都他妈搁这溜一圈了。”
“你怎么来了?”
“瞧你说的”胖子两步并一步,跨上来:“这不是听说王姨病了,我过来看看嘛。”
何炽半阖眼:“你不是有班吗?不去渡口看着没事?”
“没事”胖子手一挥:“就这一会,能出什么乱子。”
两人说着话走到ICU病房前,胖子进不去,只能手扣门框垫脚看了看:“姨还没醒呢?”
“还没”何炽背靠墙。
“唉”胖子叹了口气,唏嘘:“这么突然”。
话毕,两人沉默了会。
胖子忽看了眼何炽:“炽哥,我听人说你在送快递?”
“嗯”何炽垂眼。
“看你这眼睛红的,熬几宿了?”
何炽抬手揉了揉:“没”。
胖子从兜里掏出五千块钱塞给他,何炽没接,斜眼看他:“你干嘛?”
“王姨现在躺在那里不得用钱嘛?”胖子心疼道。
“用不着”何炽一手把钱挡回去:“你能有几个钱?”
他刚从里头出来,渡口那边总共也没上几天班,就靠那两万块钱过活,他怎么能收他的钱?
“哎”胖子落脸:“炽哥你这就是瞧不起我胖子了。”
说完又不由分说把钱怼到他手中:“你也别跟我推,这个病房我知道,里头躺一天5千块钱,这也就够一天。”
听他这么说,何炽也没再推,往走廊尽头眺了眼:“抽根烟?”
两人一起往走廊尽头的阳台走。
刚才一路爬上来,胖子热得出汗。
这会站在阳台吹了半天的风,衣服上的汗才干。
“炽哥”他望向远处大楼的顶,语气沧桑:“王姨的病,你送快递怕也不够吧”。
何炽半眯眼,双手插兜眺望远处没接腔,半晌才开口:“码头还要人吗?”
“要啊”胖子瞥他:“晚上船进进出出,要人盯。”
“钱多吗?”
“还成,一晚上500,按天结钱。”
“我能干嘛?”
“能啊”胖子笑着弹了弹烟灰,眼睛亮堂:“我还巴不得你来呢,咱两正好一块干。”
“炽哥你要是真干,就去渡口找我,我去帮你说。”
“再看吧”何炽没把话说死,将手中烟按在瓷砖上,红色的火焰跳了跳熄灭在黑暗中。
“我走了,还有事”
“嗯”
何炽目送胖子下楼,自己留在阳台上吹风。
天气凉了,夜风吹人,像细刀子刮人脸,凛冽得很。
他闭眼吸入一口冷气,头颅里稍微清醒些,王临梅现在躺在ICU也少不了个人照看。
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的是……
他睁眼,皱眉转头看向走廊,白炽灯蓝色地胶揉成团,扑面而来一个“钱”字。
胸腔震动,深呼一口气,现在真的是太他妈的缺钱了。
当机立断,他快步下楼打算去追胖子,打算定下来在码头看货的事。先开始一天,就能多赚一天钱。
迈开长腿,几步跨下楼梯。
他是看胖子下楼的,胖子走路慢,应该医院门口就能追上。
他一路盘算,正好在医院门口的拐角看到胖子的身影,刚想招呼声,就看胖子抬手垫脚,乐呵呵冲旁边招找手。
何炽停住脚,下意识身子一闪,往保卫亭后侧了侧。
远远看见疤子叼着烟冲胖子崴过来。
两人见面大笑,勾肩搭背亲密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像是早是约好在医院门口碰面,简单打了招呼,就一起往渡口那边走。
何炽一直躲原处,只等两人走远了,才走出来,面色难看地久盯他俩的背影。
疤子是什么时候和胖子一起的?
要是说起来,疤子本身是混横丘那片。
横丘本身和渡口相连,水域相通的,码头也是一线的。不过横丘地理位置更加靠北,港口条件更加优越,出了横丘的码头再上东北开一段,就能到公海。
每年也有不少货轮运输些铝矾土、磷矿石一类的从渡口路过,穿横丘走货,运输到相邻海域,或者送到公海。
渡口码头和横丘码头有交集也很正常,疤子在横丘算半个霸王,自然也是要吃码头这口饭的,那疤子认识胖子也算不得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何炽眯眼,目视人来人往的街道,他总冥冥中总觉得不太对。
特别是……他脑中又闪过赵启那双似笑非笑的阴揣揣的眼睛,疤子估计早就也跟赵启同流合污了。
胖子才刚从里头出来,他不想他再沾上那些烂事。
何炽摸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转身往回走,他打算过两天再去码头找胖子。走了没几步,看到医院门口有个人在等他。
修长的身形,笔挺的背脊,双手拎个袋子,像是看他有一会了。
他松懈下神情,几步滑过去:“老孟,你偷看我?”
孟兆言不可置否:“你看什么呢?”
何炽抿唇:“没什么”
“嗯?”
“走进去吧”何炽缩了缩脖子,岔开话:“怪冷的”。
孟兆言从袋子里翻出外套盖他头上:“穿上”。
何炽从外套中钻出来,揪衣领子瞅了眼,嫌弃:“你怎么拿这件?”
“怎么?”
“怪丑的”何炽不情不愿的套上,拉上拉链,片刻就感觉身子暖和些。
孟兆言满意地点头打量:“你有哪件是好看的?”
“没有”何炽很有自知之明:“拿你的呗”。
*
码头这边的风极大,呜呼吹荡在船舶之间。绕在栈桥上的灯被风吹得打旋,影子跟风晃动,张牙舞爪宛如水里钻出来的千万恶鬼。
何炽跟孟兆言招呼了声,就过来找胖子,一路边走边打量,现在时间不早了,这片显得格外安静,偶有高大的黑影从水面上过去,黑夜中响起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如婴儿哭啼,路边没见到一个人。
何炽给胖子打了个电话,他让他在第三个栈桥上等会马上过来。
何炽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四处看,隐约听到大船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货都点清了?”
“没问题放心吧,有我胖子看着。”
“这次的货,上点心,千万不能出什么错。”
“这么着,你一会去屋子里等我会儿,我见个人,等我见完人,咱俩个再面对面的再点一次,你看行吗?”
“好”
一个人影从船后走过来,正是胖子,他瞥见何炽,忙摘下手上的手套招呼了声:“炽哥!你来了!”
何炽点了个头算是回应,目光却落在胖子身边的人上。
是个极高极瘦的男生,一双眼睛如鹰犀利又敏锐地在他身上扫一圈。
何炽认出来他,那次在工厂前面遇见的学生头头,姓高,这次他没有穿校服,套了件黑色卫衣,面无表情,更显得冷漠老练。
两人目光交汇,刀光剑影,火光四射。
胖子察觉出不对,先打圆场介绍起来:“炽哥,他叫高烈,过来帮忙盯货的”,又扭头跟高烈说话:“你还小不认识他,他是炽哥,何炽”。
一时介绍完,二人都没有开口,高烈极冷地扫了何炽一眼,径直转身往码头那边的平房走去。
何炽冷笑,挑眼呸一口。
什么东西。
胖子看高烈走了,明显感觉两人不对付,几步跳过来打哈哈:“炽哥,别理他,小孩子,不懂事,走走走,别在这儿站着,怪冷的。”
何炽没多说,沉默地跟着胖子往岸上走。
胖子知道何炽的来意,也没多废话,单刀直入领何炽穿过小巷子,带他来码头后面小吃街,见码头这边的负责人。
胖子带何炽来见的这个人叫赵全雷,是赵全德的弟弟,赵启的叔叔。
赵全雷这个人生得慈眉善目,待人接物周全,也会来事儿,又是个人精,一向风评不错。在码头这边混得很开,自己买了两艘大货轮送货,也帮别人代为管理轮船。
两人见面时,赵全雷坐在个摊子前吃面。
胖子先过去,打了个招呼:“雷叔,吃着呢。”
赵全雷放下筷子,仰头瞧见胖子,笑:“哎,是你啊,胖子,吃了没?”说着就要招呼老板娘再下一盘面。
“吃了吃了”胖子拦住,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双腿岔开,手撑腿上凑近他。
“喔,吃了,我这才吃呢”赵全雷拿起勺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吹了吹:“明天那批货你盯紧些。”
“成”胖子应下来没动。
赵全雷吸溜一口汤,眼睛转个圈:“你找我还有事儿啊?”
“嘿嘿”胖子搓搓手:“我给您送个人过来了”。
“人?”赵全雷抬头,瞥见一旁站得笔挺的何炽,皱眉:“这不是……”
“炽哥”胖子见他迟疑忙接话,补充:“何炽”
“哟,何炽啊”赵全雷放下筷子,笑眯眯:“吃饭了没啊?要不吃来碗面?”
“吃过了”
“谢谢雷叔”
“嘿,好久没见,你这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我认识你,我还和你爸爸打过牌呢,何大盛嘛,我老熟人!”
赵全雷拍拍一旁塑料凳,语气亲切:“来来,坐,有啥事坐下再说。”
何炽拖凳入座,胖子开口:“雷叔,你不是还想找个人晚上帮着看货吗?你看我炽哥怎么样?”
“你?”赵全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将碗底一点汤喝干净:“要说,何炽来帮我看货,我肯定是放心的。”
“不过嘛……”赵全雷顿了顿:“你也知道,码头这边夏天大太阳晒着,冬天冷风吹着,条件苦。事儿不算少,船只来往,货物清点,上货卸货,都得上心。”
他咂了咂嘴,从盒子里抽出根烟,胖子忙给他点上:“赚的都是辛苦钱……”
何炽沉声夺话:“我不怕苦”。
“哈”赵全雷一拍大腿,笑起来:“你这劲儿跟何大盛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胖子陪着笑了两声,何炽垂眸。
“成”赵全雷也爽快:“那就你了,钱嘛,你跟胖子一样,他怎么拿你怎么拿”。
随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递给何炽,拍胖子肩膀:“以后我这码头就靠你们俩个儿帮着看着喽”。
何炽接过烟,别在耳后:“谢谢雷叔”。
胖子大笑:“交给我们雷叔您就放心吧,保准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