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小 第34章 chapter34

桌上角落里的绿色罩子的旧台灯发出橘色暖光，桌前孟兆言正在翻看档案。何炽从浴室走出来，身满水汽，随手扯条毛巾边擦边靠过来：“你看什么呢？老孟？”。

几滴水珠从他发间滴到孟兆言的脖颈上，他似乎在出神，没有抬手去擦，只把最后一页卷宗看完才摘下眼镜，叹了口气。

“咋了？”何炽坐在床边。

孟兆言拖开椅子，一言不发地注视他。

满头又硬又黑的短发被他胡乱揉成个刺窝，他接过他手中的毛巾，顺着他头发的纹路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头发：“没怎么”。

何炽乖乖低头配合：“没咋你叹气？”

他不信。

“哎”他故意叫了声：“老孟”

“嗯？”

“怎么说……”他垂眼撇向床边，一句话说得扭扭捏捏。

“就是……我是真不知道胖子就是你要找的人”他脖子一梗，脸被自己憋得通红。

话音刚落了两秒，孟兆言还没来得及回答。

他倒是先急了，仰头直看他，接连抛出话：“真的，我真他妈没想到会是他！”

孟兆言沉眼，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急切，不轻不重地把他脑袋按回去温声：“我知道”。

“不是……”何炽身体扭动，嘴里还想解释。

“我相信你”他一字一顿，声音沉静，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何炽哑口，突然觉得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他这么扭捏，这么纠结，就是怕孟兆言不信他，怕孟兆言以为他是故意不告诉他胖子的身份。

可这个人总能精准把住他的脉，一句话封住他的喉。

他身体放松，嘴角翘不自觉翘起，酒窝若隐若现，沉默地任由他擦头。

多好听的一句话啊。

我相信你。

孟兆言的手指在他发夹穿梭，声音从上面飘下来：“徐平安和他母亲关系好吗？”

“怎么说呢？”何炽瞧他地上影子的动作，“反正胖子的妈人挺好的，以前不仅寄钱还寄东西回来呢，连我都有份。”

“就这事儿，胖子还老跟我面前显摆。”

“这样”孟兆言拨了拨他的头发，差不多半干，才停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

“你问这干嘛”何炽抬头回看他，目光灼灼：“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呢？”

孟兆言抿唇，没说话转身继续整理桌上的案宗。

何炽半支身越过他，眼疾手快先一步从桌上勾过来，瞧了眼，上面两个大字【遗嘱】，抖了抖：“这就是胖子他妈的遗嘱？”

孟兆言也没拦他，手腕交叠搁在膝盖上点点头。

“我倒要看看他妈给他留了多少钱，没准儿就这么发了呢”他撇嘴去看具体款项，嘴边笑意慢慢僵住。

十分钟后，他合上卷宗严肃地望向孟兆言。

孟兆言似乎早就预料到他此刻的神色，一双黑色的眼睛幽幽地盯他。

“老孟，这东西能不能不给胖子看？”他小心地问了句。

孟兆言缓缓摇头拒绝。

“艹”他低骂了声，把遗嘱甩到桌上，躺床上，一把扯住被子盖住脸。

孟兆言将卷宗整理好，放进密封袋中。

关灯走到床前，坐到那个鼓起的包旁边，拍了拍。

里头的人闷闷不乐，十分烦躁：“干嘛！”

孟兆言拉下被子，按住他下巴：“躲什么？”

“谁躲了？”何炽心里有气，一把拍掉他的手，又埋进被子。

孟兆言脱鞋也钻进被子拉开个角：“你不闷吗？”

“不闷”何炽气鼓鼓地转身，背对他。

他有点怪他，要不是他，胖子肯定也就不知道他妈去世的消息。

也不会知道有这个什么狗屁遗嘱，他才刚从牢里出来，烂事就一件接着一件来。

孟兆言贴近他的背，手臂从他咯吱窝下穿过，将人锁在胸口。

“你在生气？”

怀里人没说话。

他低头把下颌搁进何炽肩窝蹭了蹭。

“你在怪我？”

他这么一说。

何炽反而不生气了，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其实这些事和孟兆言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就是个通知者，事情早就已经发生了。

他刚刚跟他闹别扭，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心里不舒服，想找个人撒气。

想穿了这层，他心有点虚，自己往他怀里缩了缩。

孟兆言搂他更紧，脸上沁满他头发上水汽。

何炽声音软下来，小声试探性喊他：“老孟？”

“嗯？”

得到回应，何炽心里松了口气，看黑暗中紧关的衣柜门。

“你说，人活着怎么能这么烦呢？”

孟兆言鼻尖拱了拱他的脖子，没有答话。

何炽心里有团泥巴，又闷又腻，还不得劲，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烦死了，艹”。

他突然感觉脖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马上就是下一个。

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吻从他脖颈一直连到锁骨上，孟兆言抽出一只手转过他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俯身吻上他的嘴唇。

冰凉，柔软，湿润。

何炽霎时间忘记呼吸，大脑中时间停滞在这一秒。

耳边孟兆言声音依旧是那么好听：“人活着是很苦，不过你有我”。

何炽猛地睁大双眼，反应过来，手掌按住孟兆言的头，不想放那张唇离开。

孟兆言配合地在他唇上温柔辗转，他呼吸一促，昂起头用力地回吻回去。

夜色沉沦，让人流连。

遗嘱的事，虽然不急一时，不过胖子缓过神后还是去律所找孟兆言了。

孟兆言看他来十分的客气，将整理好的密封袋递给他：“你慢慢看，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

说完起身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遗嘱纸面文书不长，胖子十分钟就看完了，胖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意思就是我妈给我留了两万块钱？”

孟兆言点点，慢斯条理地举起自己的茶杯抿了口：“大概是这样的，这钱一直是由我暂为保管的，你要是确认无误，我就可以取出来给你”。

“还有这种好事？”胖子也端起茶陪了一口，不防被茶苦得皱眉，讪讪吐吐舌头。

“我就知道我妈还是想着我的。”

孟兆言垂眼：“确实”。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胖子摇头爽快道：“没有，我能有啥问题。”

“好”孟兆言搁下茶杯，点点文件：“没问题的话就确认签字吧”。

“晚点我就把钱清点好给你。”

胖子拿到钱走出办公大楼就立刻给何炽打了个电话。

何炽接电话时毫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给他打这个电话。

“炽哥！晚上请你们吃饭啊？”

“吃饭？”

胖子摔了摔厚实的信封：“哥们发财了，我妈给我留了两万块钱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何炽跟他确认：“你是说你妈给你的遗产是两万块钱？”

“可不嘛？”胖子乐呵呵回答：“刚从孟律师那里领的。”

“老孟给你的？”

“是啊？”胖子疑惑：“晚上吃饭叫上他啊……”

嘟——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何炽就挂了。

胖子举手机摸摸鼻子：“炽哥什么事儿这么急喔？”

何炽快递也不送了，一路骑小电动车飚到孟兆言楼下。

按电梯直冲他的办公室。

“轰”一声推开门，里面孟兆言端坐在办公桌后写字，像是知道是他，头也没抬：“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把门关上”。

何炽几步跨到桌前，单刀直入问他：“你为什么给胖子两万块钱？”

孟兆言笔尖一滞，抬头看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执行遗嘱”。

“放屁”何炽跳脚：“老子又没瞎，那遗嘱里头明明是欠了两万块钱！”

他昨天看得清清楚楚，徐惠如去世前因为各种原因下欠了两万块钱债务，这钱是孟兆言先替她还上的。

她不想亏欠孟兆言，就特地立下遗嘱让自己的儿子徐平安来替她还债。

孟兆言合上钢笔盖，没有否认：“现在的遗嘱是遗产两万元整全部留给自己的儿子徐平安”。

何炽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把他脸上看出个洞，跌坐在椅子上，沉默许久才喃喃：“你干嘛要这么做？”

孟兆言挺直背脊，望向窗外。

“不为什么。”

何炽握紧拳头，声音颤抖：“老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抬眸看向孟兆言娇好流畅的侧脸，办公室里十分安静，他忽而听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让他觉得他母亲不爱他。”

“什么？”

“徐平安一直都觉得徐惠如是爱他的，我不想这份遗嘱让徐平安怀疑他母亲给他的爱。”

他转头悲悯望他，上身前倾靠近他，眼色幽深如水，波光潋滟。

“更何况，何炽。”

“他是你朋友，我不想你跟着难过。”

何炽愣住，哑然无声。

孟兆言一直都是这样。

从王姨到黄毛现在再到胖子，只要是他身边的人，他都努力地照顾，尽量照拂。

可他自己呢？怀疑他，试探他，甚至还打过他。

算起来不知道干了多少混账事儿！

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竟能遇到这么一个孟兆言。

何炽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愧疚，自责，感动，种种感情冲得他头昏脑涨。

他沉默地起身要走，走了几步折回来，往桌上扔了张卡。

孟兆言捡起来：“这是什么？”

何炽俯视他：“银行卡”。

“我的全部家当”他舔了舔唇，眼神坚定。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孟兆言拿起来敲了敲桌面：“替徐平安还债？”

“不是……也算是”何炽别开眼：“就是想给你”。

孟兆言忽而轻笑一声：“让我帮你保管？”

何炽抱着头盔：“随便，你想花就花”。

“是吗？”孟兆言故意拖长尾音。

“嗯”何炽重重点头：“反正都给你了”

“你以后要是把我卖了……”

他猛地俯身和孟兆言面贴面，目光勾火：“老子也认了”。

夜里胖子一桌酒摆在烧烤摊。

最近天气冷，烧烤摊子上都支起来红色的帐篷挡风，四周挂透明的帘子防寒。黄毛先到，孟兆言和何炽一起过来，胖子坐在位上招呼上菜上酒。

几人落座，菜还没上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胖子以前是在渡口码头跑货的，现在从里头出来了，说跟之前老板联系了一下，老板来愿意他回去继续干。

所以今天这酒勉强算个庆贺酒。

黄毛坐一边半天没说话，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菜上来，几杯酒下肚，他才醉醺醺开口：“炽哥，我要走了？”

何炽放下筷子：“去哪？”

“不知道”黄毛抹了把头上的汗。

“不知道走他妈什么走？”何炽驳了句。

“就是”胖子也在一边附和：“我这儿才出来呢，你就走了，没意思了啊”

“不是”黄毛仰头看他们赔笑：“不是那意思”。

孟兆言看他一眼出声：“你是有什么打算了吗？”

黄毛点点头。

何炽反应过来，喝了口酒。

“反正渡口我是不呆了”黄毛讪笑，把酒杯子举起来和胖子碰了一个：“这个月底就走”。

何炽拿起筷子，夹了口皮蛋送进嘴里：“走就走吧，有事记得联系”。

黄毛“哎”了声，搓手挂起笑：“以后我飞黄腾达了，肯定不能忘记你们！”

“特别是炽哥”他举起杯子，眼眶通红看何炽伤感道：“一直都是炽哥罩着我，我不会忘的”。

何炽沉默地咂了口酒。

黄毛仰起头，直接干了，笑嘻嘻：“等我安顿好了，就给你们打电话，以后来找我玩啊！”

“找找找！”胖子眼眶也红了，接话：“那肯定找啊”。

何炽端起杯子恭恭敬敬敬了黄毛一个，黄毛吓一大跳，忙去抬他手：“炽哥，你这是干嘛？”

“一路顺风”何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黄毛快速抹了抹眼角，笑起来也干了杯酒：“谢谢炽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