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几个凉菜,冰震啤酒瓶上结出细细的水雾。
柳静白在厨房炒菜,黄毛在外面跟着端菜拿碟忙得不亦乐乎。听到敲门声,忙迎出来,看到何炽二人笑得更加春风得意。
“炽哥来啦,来得正好,一会就能吃”
何炽看他一副男主人样儿,知道他八成最近和柳静白发展不错。
听到动静,柳静白也出来打了个照面:“你们来了?先坐会儿吧,菜一会就好”。
她脸上看着有点血色,应该是恢复了不少。
“今天儿菜可都是小白亲自炒的,还包了饺子呢!”黄毛自豪道。
“辛苦了”,孟兆言把手中的水果递给黄毛。
“哟,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啊!”
何炽听他客套得烦:“你。他。妈。的要不要?”
“要要要!”黄毛见好就收:“那就谢啦,一会多吃点哈!”
“哎”厨房里叫唤声。
黄毛忙钻进去:“怎么啦,小静?”
“我买的酱油怎么没看到?”
“记得放哪了不?”黄毛翻箱倒柜乱找一通:“要不我再出去买一瓶?”
“行,那你快去快回啊,一会烧菜就要用。”
“再带点蒜瓣回来。”
黄毛匆忙拿钱包出门,孟兆言跟着起身:“要不要我一起去?”
“用不着”何炽一把把他拽回来:“一点小事还要你跟着你啊”
“是!”黄毛弯腰勾鞋:“孟律师你们坐着喝会儿茶,我一会就回儿”。
何炽拿起水壶给孟兆言茶杯里添了点水:“你不是喜欢喝茶吗?来,喝”。
孟兆言拿起茶杯老老实实灌了一大口,何炽凑近他脑袋边咬耳朵:“黄毛巴不得在柳静白面前多表现表现,你可别坏事儿。”
何炽说话声不大,热气一深一浅,孟兆言听得耳朵发红。
他了然地看了何炽一眼,给他也添了口水:“你也喝茶”。
何炽瘫回沙发上:“我不爱喝这玩意儿”。
“我想喝可乐。”
孟兆言看餐桌上摆的啤酒:“像是没有可乐”。
何炽掏出手机:“叫黄毛带瓶回来”。
“算了吧”孟兆言手搭在他手机上。
何炽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指,心里有些乱:“为啥?”
“回家给你买。”
何炽把手机塞回兜里,嘴角眉梢一起扬起来:“那你说话算话啊”。
“嗯”
终于赶在八点前,四人围着桌子吃上饭。
柳静白先举杯子四周敬了一个:“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顾了”。
三人应下来要喝,黄毛瞅到她被子里是啤酒忙用手盖住:“你身子还没好就别喝了呗?我替你喝”。
扭身自己对何炽扬啤酒瓶:“炽哥,敬你!”
何炽喝了口,柳静白见状去厨房端了杯水出来,高高举起:“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亲自谢谢你们的。”
说完一饮而尽。
她脸上挂着笑,格外坦诚,在坐三人都跟了一个。
饭桌上氛围不错,黄毛是个热闹人,和何炽说话打闹嘴里就没停过,柳静白在一旁帮着添酒加菜。
她流。产之后像是换了个人,虽然依旧是素颜,穿件驼色开衫,眉眼显得格外温柔。
她察觉到孟兆言正在看自己,拿起面前的杯子冲他举了举。
孟兆言也端起酒杯,正要喝被黄毛察觉道,嚷嚷:“你们两个怎么还偷着喝呢?”
柳静白放杯子,垂眼没搭话。
孟兆言解围:“是我想和你们都单独喝一杯”。
“你看到了就先敬你吧”,他举起杯。
黄毛爽快地碰杯干了:“谢谢孟大律师!”
孟兆言又给自己到了一杯,递到何炽面前,何炽之前已经喝了不少,脸上红扑扑的,他仰头看身边的人敬酒,一双有点涣散的眼睛涣地在孟兆言身上绕圈。
“何炽,敬你。”
何炽手撑桌子,低头撇开脸:“我不跟你喝”。
“为什么?”孟兆言坐下来。
一边黄毛跟着起哄:“炽哥是不是嫌孟律师那一小杯太少了啊?”
“孟律师,咱兄弟喝酒可都是拿瓶儿吹的”
孟兆言伸手去撬啤酒,被何炽按住,冲黄毛龇牙:“你少他。妈。的放屁”,转头又深深看了眼孟兆言,小声嘀咕:“反正老子不跟你喝。”
黄毛看的哈哈大笑,孟兆言无奈,只好将杯子转向柳静白,还没说话,被半天没出声的柳静白抢先。
“是我应该敬孟律师一杯。”
她手握住玻璃盏,关节泛白,神色有点难看:“孟律师,来,我敬你一杯。”
没等人反应,她就一饮而尽。
四周安静下来。
柳静白慢慢仰头,眼眶发红:“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后来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之前我怀了孩子,被袁玫发现了,她派人跟踪我,我自作聪明地找你帮忙,让你故意和我表现亲密点儿,想让她以为我勾搭上了你,孩子是你的。”
“哪知道……早就被她看穿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要喝,被黄毛一把夺过去,抢先灌下喉。
“没有”孟兆言轻声安慰道:“后来没有人找我麻烦”。
“那就好。”
柳静白还要去拿啤酒瓶,黄毛伸手按住,两人较起劲儿来,桌子也跟着晃动,何炽身子一歪,滑靠在孟兆言肩上。
“你干嘛!”柳静白面对黄毛,颤声道:“怎么?你不知道我给人当小三的事儿吗?”
黄毛沉默着,脸上肌肉抽动,使了十成的力才勉强控制住。
柳静白也不抢酒,带着哭腔:“你早就该知道我是这种人啊”。
“早该死心了呀”
黄毛看着面前的人,伸手去摸她的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胸腔里挤出几个字:“过去的事就算了。”
“算不了!”柳静白激动地大喊:“怎么算了?啊?你还是不懂吗?”
“我……”
“叮叮叮”,手机突然响起来。
柳静白泪眼朦胧地看了眼屏幕,一看到来电显示,登时瞳孔放大,手忙脚乱地揩了把眼泪,起身往外头走。
黄毛在原处静坐,瞥了眼身边空位,起身去阳台抽烟。
屋里就剩下何炽和孟兆言两人。
何炽也要跟去,被孟兆言按住,他扶正他的头:“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
“好”
阳台上没开灯,黄毛半靠在角落里点烟。
手中火机颤颤巍巍几下,也没燎到烟卷。
孟兆言接过来替他点上,火光闪动中他看见黄毛眼眶红了。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的人,只得打了个岔:“你给我看的那个合同没问题。”
“合同?”黄毛吸了一口烟。
“对,就是你上次给我的职业电子竞技选手合同。”
“喔喔”黄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打算,可以考虑签约。”
“……”
四下无声,黄毛捏着烟卷,目光流连在楼下。
柳静白正焦急地在地下转圈,手中举着电话一直在说话。
隔的太远,听不清说的什么。
夜风吹过,黄毛被烟头烫了手,他如梦初醒:“孟律师,你说,小白是不是在给他打电话?”
“不知道”孟兆言看着黄毛格外沮丧的侧脸,补充:“应该不是”。
玻璃门被人扣得“砰砰”响。
孟兆言回头,看到何炽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了,也不知他们说的话听了多少,抱臂盯着他们。
他让了个口,何炽半个身子探进阳台,目光落在黄毛背影上,片刻,侧脸说了句:“我们回吧”。
孟兆言望了眼客厅里散乱的酒瓶和乱七八糟地菜盘子,点点头。
他走出阳台,何炽靠过来,两人并排往屋外走去。
何炽脚下步子稳健,显然已经清醒了不少,下楼时,两人默契地避开了柳静白打电话的那头。
柳静白哆嗦地听着电话那边护士跟她确认情况。
“所以,您是柳邵民先生的女儿是吗?”
“是,我是!我是!我爸爸怎么了?是医药费不够了吗?”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父亲于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在我院肾内科重症监护室抢救无效去世,请您尽快来我院办理相关手续。”
“……”
他死了?
柳邵民死了?
他怎么会死了呢?
柳静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是住在最好的肾内科医院吗?接受最好最贵的治疗吗?怎么会死呢?
前几个月医生还说,只要找到合适的肾源做了手术,他就可以好起来的。
她还没有帮他找到肾,他怎么就先死了呢?
“柳小姐?”电话那头传来焦急地呼喊声:“柳小姐,您还在吗?”
“我在”柳静白茫然地问道:“他真的死了吗?”
“是的,病人柳邵民因肾脏衰竭,于20点35分去世。”
“我知道了。”
柳静白突兀地挂断电话,大脑一片空白,脚下一绊,跌坐在电线杆旁。
柳邵民死了,他确实是死了。
她不可置信地笑起来,而后笑声越来越癫狂,像是要震裂胸腔。
三年了,从大学毕业后整整三年。
她赚的每一笔钱都送到了他的病床上。
后来甚至为了让他能够住最好的病房,接受最好的治疗,她心甘情愿地去当别人的小三。
无数次被人按头骂下贱的时候,她都不敢还一句嘴。
连她自己都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下贱,可是她没有办法,只要柳邵民能活她做什么都愿意。
他拖了这么久,拖到她以为他会好的,但他死了。
他死了,她也算解脱了。
可是。
可是。
她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柳静白抱着膝盖呜呜哭起来,头次感觉委屈得一榻糊涂,她想不通,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做了,却还是留不住自己的爸爸。
甚至为了救他,就连黄毛她都没敢要。
安静的巷子里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柳静白头发散乱,昂头呆呆看着自己家的窗口,隐约中看到黄毛的脸,他的眼睛里满是失望。
她还记得,他接她出院的那天,那双眼睛是会笑的。
弯弯的,明亮得像个勾人的月亮尖儿。
他说:“从今以后,咱俩就好好过。”
她当时被这双眼睛迷住了,鬼使神差地说了好。
可现在黄毛的眼神像弯刀,一刀一刀剜在她的心头肉上。
痛得她嚎啕大哭起来,她狼狈地用手猛烈拍打自己肚子。
这次黄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冲下来问她好不好。
他只是站在阳台上冷冷地注视她。
她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哭了多久,只觉得精疲力竭浑身无力。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黄毛就站在自己面前,双手插兜,静静地凝视自己。
“回去吧”黄毛说。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张了张嘴想把柳邵民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可,说了又怎样呢?
说了,她之前做的那些龌龊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说了,她肚子里曾经的那个孩子就可以当做没有存在过吗?
过去的种种,从没有人逼她,现在说出来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站在他面前吗?
她突然觉得,她好像失去了他。
不,应该说,她早就回不了头。
话卡在喉咙,黄毛蹲下来和她平视:“刚才,你是不是在给他打电话?”
他怎么会这么想?
柳静白脑海中有片刻茫然,可看此刻面前的人,满脸疲惫憔悴,黯淡无光。
这些都是拜她所赐。
她突然就觉得不重要了,他还能怎么想呢?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个不知悔改,知三当三的坏女人吗?
她缓缓闭上了眼。
算了吧,他这样想也挺好的。不要再折磨他了,她这样的人,本就什么都不配。
“是他。”
她面无表情:“我就是爱广明,只要他现在给我打个电话,我就能马上跟他上。床。”
“啪”
柳静白脸上挨了个巴掌,脸瞬间**辣地疼起来,右耳嗡嗡作响,她睁开眼。
黄毛举着手,眼底是片荒原。
黄毛反手一巴掌,她下意识闭上眼。
又是“啪”一声,没有感觉到疼,她睁眼,看见黄毛脸上肿起来的红印子。
他好像不知道疼,眼眶猩红,声音颤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是真他。妈。的贱。”
说完头也没回,起身跌跌撞撞走进巷子里。
*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几点橘色的微光也照不清全貌。
何炽摸了根烟出来塞进嘴没点,站在一个路口,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部:“老孟,我口渴了,想喝水。”
“嗯”孟兆言走过去买水。
回来时,手上还带了听可乐。
何炽看到可乐笑起来,接过快活地抿了口。
喉间深舒了口气,不紧不慢道:“老孟,我打算去找个工作。”
“工作?”
孟兆言讶异。
他一直知道何炽没有正经工作,生活窘迫,但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
“你想做什么工作?”
“能干啥就干啥”何炽不在意,几口灌完可乐:“老子就是想赚钱”。
抬脚把可乐罐子踩瘪:“赚钱以后就……”
“就怎么样?”今晚的孟兆言,好像格外啰嗦。
何炽没说,一脚踢开罐子,大步流星往前走,孟兆言在后头一时没跟上来。
他把那句话说完。
“赚钱以后老子要天天跟你喝酒”。
嗫嚅过一会,唇齿间又跳出来极轻的,三个让人面红心跳的字:“交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