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堂医师吩咐药童端来了一盆热水,并置于碳炉上,顾念走到榻前,她看着张景初背上的伤,以及那完全刺入肉身的箭簇,迟迟没有下手,她并非犹豫寡断之人,却因为害怕,而迟迟不决。
就在她靠近时,榻上昏迷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顾娘子…”张景初睁开了有些迷糊的双眼,窗外的天光有些刺目,昨夜还在逃亡,今日转瞬便又到了一个陌生之地,“我这是在哪儿…”
“在一家药堂,”顾念回道,“正要给你治伤。”
“是你把我背过来的吗。”张景初又问道,但后背的伤口实在太疼,疼得她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顾念于是上前,眼中布满了急切,“别问这些了,处理你的伤势要紧。”
“不过,箭簇刺入得太深,加上里面有倒刺,取箭的话,可能会…有危险。”顾念又道。
张景初听后,吃力的拽住了顾念的手,并道:“你替我取。”她抬起头,眼神似在哀求。
顾念看着张景初,皱眉道:“你要是因此死了怎么办。”
“我这条命,本就是顾娘子所救,”张景初回道,“即使是死在顾娘子手中,我也不后悔。”
“就当是景初的…请求。”张景初又道。
对视片刻后,顾念应下了张景初的请求,随后她又拿出一方手帕,“你咬着它,这种箭簇尤为锋利,会有点疼。”
“但是我会尽快为你取出,减少你的痛楚。”顾念又道。
张景初依旧拽着顾念的手腕,她点了点头,“好。”而后才松开手趴回榻上。
顾念起身,将手洗净,再次回到张景初的身侧,刚刚才清理的伤口周围,如今又渗出了不少鲜血,她自知不可再耽搁。
冷静下来后,顾念的眼神不再犹豫,她长吸了一口气,仅是出手的瞬间,那锋利的三簇箭便脱离血肉而出。
原本的旧伤口,因为箭簇上的倒刺,而添了新的外伤,那箭头上还带着些许皮肉被一同挖出。
背后传来的剧痛,让原本昏沉无力的张景初突然清醒了过来,并下意识的攥住了身侧可以抓取的东西,面部也发生了扭曲,额头与鼻间都布满了汗珠。
她抓取的是顾念的衣角,顾念在取箭后,便连忙俯身将她扶进怀中安抚。
“怎么样?”她握着她的手,紧张的问道。
张景初枕在她的腿上,攥紧的双手不曾松开,她喘了一口气,随后笑道:“死不了。”但说完后便晕厥了过去。
随着利器脱出,伤口处便开始涌出大量鲜血,一旁的坐堂医不敢耽误,于是迅速为其处理伤口,止住流血与缝合。
半个时辰后,坐堂医松了一口气,并洗净双手,命药童将屋子收拾干净,“好了,接下来,只需要静养,待伤口愈合。”显然,张景初的运气不错,取箭后那可能遇到的糟糕情况并未出现,伤口的流血也止住了。
“有劳了。”顾念答谢道。
“二位安心静养就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这几日老朽会命药童每日煎好汤药,按时送来。”坐堂医眯着老眼说道,毕竟收下了顾念所给的十金,自然要恭敬侍奉。
“劳烦再打些热水来,还有,请帮我买两身男子穿的干净衣裳。”顾念又道。
“好。”
很快,药童便打来了干净的热水,同时送来了两件上好的男子圆领袍服。
“娘子,衣裳给您放这儿了。”小药童放下衣服,便识趣的从房间里退出,并将门带上。
顾念有些不放心,所以起身将房门上了锁,并检查了旁边的窗户,这才回到张景初的身侧,替她逐一脱去身上沾染了血迹与污渍的衣袍。
褪去上衣后,张景初的身上有着不少淤青,还有一路逃亡被荆棘树杈划破的口子,整个身板也都极其瘦弱。
昨夜的对话,或许只有一半是真,顾念也清楚,张景初向来谨慎,必不会对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全盘托出自己。
没有了家族的庇佑,一个孩童,逃到这千里之外,独自一人生活,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她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张景初身上的血迹,尽量避免触碰到那些伤口而增加她的痛楚。
她从未有这样去侍奉过一个人,本该笨拙,可发自心底的怜惜,促使她自然的发生了这一切。
除了愧疚,这份小心翼翼,还有一份失而复得的存在,不管她们有没有相认,但是她们已经相见,已经重逢,这就是事实。
清理完身体后,按照医生的嘱咐,顾念替张景初包扎好伤口,并换上了新的衣袍。
一直至第二天黄昏,张景初才从昏迷中苏醒,她醒来时,发现顾念趴在她的榻前睡着了。
她没有吱声,只是扶着额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被全部更换成了新的。
她摸了摸口袋,新的衣袍中什么也没有,于是她便在屋中四处打量,随后才看到了被堆在案上的,自己的旧衣裳,于是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同时怕吵醒顾念,蹑手蹑脚的下了榻。
就连鞋都顾不上穿,便光着脚走到了自己的衣物前,弯腰找寻。
但俯身时,因为牵动了伤口,引发了疼痛,没能忍住的咬下了牙关,“嘶——”
忍痛的声音惊醒了榻上的顾念,因为连续好几天没有睡觉,所以才趴在张景初的身侧睡着了。
“你在做什么?”顾念抬起头,睡眼惺忪的看着张景初,好像在鬼鬼祟祟的找着什么。
“你醒了,”张景初先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我在找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顾念看着她连鞋都没有穿,在这样寒冷的冬日。
“你有看见吗,我放在口袋中的物事,”张景初没有回答,只是问道,“衣裳可是娘子与我更换的?”
顾念点头,又摇了摇头,“衣服是我换的,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她回答。
张景初挑了挑眉头,“那兴许是逃命的时候掉了。”
“什么东西,很重要吗?”顾念再一次问道。
张景初回过头,盯着顾念看了许久,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你怀疑是我?”张景初的眼神引来了顾念的不快,于是迅速冷下脸。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景初遂慌张的连忙解释道,“重要,也不重要,”她回到榻上,“与案子有关,这也是他们追杀我的原因。”
“现在已至暮冬,潭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你既然是解元,为何要把心思与精力放在这样的案子上,就不怕耽误了赶考的时间吗。”顾念不解道。
“我这次回潭州,正是要去赴京赶考呢。”张景初说道。
咚咚!——
屋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娘子,汤药好了。”
“我去收拾一下。”顾念起身,“你的这些还要吗?”
张景初摇了摇头,顾念便将一些杂物收拾干净,随后出了门。
但紧随着进来的是药童,小药童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放在了张景初的榻前,“先生嘱咐的汤药,还有这些伤药,需要每日一换。”
“好。”
顾念出去后,在药堂的后厨拿了一些点心,但回来时,却在门口踌躇了许久。
隔着房门,她的眼里多了几分犹豫与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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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
就在顾念脱去张景初的旧衣袍时,几封染血的信件从口袋中滑出。
拾起后,发现是一本关于田地丈量的数据图册,以及一些书信。
怀着好奇,顾念打开了信件,但随之也皱紧了眉头。
这是长沙县丞吴璋与长安来往的书信,其内容是,事情泄露,命其招供谢罪,不要声张,虽不是出自太子亲笔,但也是来自于东宫下面的属官,她猜出来了大概与詹事府有关,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张景初的身上。
而张景初之所以遭到追杀,不仅仅是遭到了太子李恒的记恨,同时也是因为他拿到了东宫为幕后主使的证据。
但既然藏了这些证据,并且带往潭州,而鱼鳞图册之案,最初就是由她挑起,那么说明,张景初的目的是东宫,一个刚刚中了举人的书生,顾念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针对太子,当年的案子,与东宫并无牵扯。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随着这些事件浮出水面,顾念的眉头越陷越深,心中的隐忧也越来越重,因为张景初的所行,都将触怒上位者,而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对于张景初想做的事,顾念心中有了不好的推测,这使得她十分的挣扎。
她看着陷入昏迷的张景初,她来到潭州的目的,只是为了她,一个是自己找寻了十年,满心牵挂之人,一个则是一直对自己爱护有加的兄长。
她的心中充满了煎熬,但在思虑之下,还是选择了将图册与信件收起。
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触及根本,那么潭州这桩案子,仍然可解。
这是她私心,无论是对张景初,还是身为太子的长兄。
若张景初最后的选择仍然是仕途,那么她并不希望她与太子的关系彻底闹僵,从而走到她的对立面。
唐代十两黄金约等于现代十万加人民币,在民间铜钱作为主要流通货币,而白银与黄金一般都是显贵与官宦,尤其是黄金,皇室用来赏赐的也不多。
其实就是价值太高,普通百姓基本用不到(说白了,没那么多钱)
公主寒心的原因是女主在针对太子,因为太子是公主的兄长,同父异母,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出长子,因为皇后早逝,所以就养在萧贵妃膝下,所以太子也受萧氏扶持。
女主之前的身份,肯定是知道这些的,然后还在背地里搞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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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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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鱼鳞图册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