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魔女 第5章 5.卡里利亚

还好，接下来除了某天下起了暴雨，马车在泥泞的路上前后摇晃，乘客几乎像是在乘风破浪以外，一路都非常顺畅而平淡。

终于，艾玛要离队的城市到了，那是杜马大陆中部一个叫做卡里利亚的大型城市。

远远的，艾玛就已经从车窗窥见这座庞然大物，广袤而又朦胧。

为了减少过路费以及住宿费，商队都会规划路线，避免在抵达目的地以前经过这等规模的城市，所以卡里利亚和艾玛人生中见过的其他任何一座城都不一样。

还没有进城门，就已经有了许多三层以上的建筑，人群拥挤在道路上。街巷宽广笔直，店铺门口摆着千奇百怪的货品。

唐尼骑马来到队尾，对自己的妻子挤了挤眼睛。

“除了要卸货的马车，其他人就不进城了……你送艾玛进去。”

卡里利亚只是商队此程的中点，他们还要继续往北前行。卸货、上货，补充一点当地的货品。

艾玛知道，他这是要借着送自己进城的名义，带妻子去买先前说好的首饰。于是笑着跟车上的其他人告别，背上行囊，提上书，牵着唐尼妻子的手下了车。

才刚过中午，城门口还很热闹。各种各样等着进城的马车和人有序地排成几列。城门很大，太大了，就像一个庞然巨口，上边装饰着繁复的花纹。艾玛能在花纹里感受到魔素的流动，可能是为了更好的防御力。

图林学院指定考生入住的旅社在城中偏西，位于穿城而过的河流一侧，旁边就是古老的石头拱桥。

刚一过桥，唐尼就急不可耐地想要甩掉艾玛，带着妻子去逛街。

“就是这家旅社，你的入住信息学院应该都登记好了，直接去前台就行。那就再见啦，艾玛，祝你顺利考进学院。”

唐尼的妻子愠怒地瞪了他一眼，把艾玛拉到自己跟前。

“好孩子，我听说图林学院的考试是很难的，就算是精挑细选出的考生，也只有不到两成的录取率。你这两天别乱跑，好好在旅社休息，养精蓄锐，知道么？”

艾玛想说她其实原本就没有对入学这件事情志在必得，毕竟她只是一名来自小村庄的女孩，最多只是从小跟着奶奶学了一点魔法的皮毛，跟大城市里那些从小就经过精英教育的小姐们是云泥之别。这点在今天见识过卡里利亚城的繁华以后更是笃定。

不过话到嘴边，看着唐尼妻子那关切的模样，她只有笑着点点头。

唐尼的妻子放开她的手，转而牵起了自己的丈夫，两人又退回到桥上，向商业区走去。

艾玛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有点感慨，这或许就是爱情的样子。如果嫁给了达尼，他大概也会这么宝贝着自己吧。

“对了！”

没走几步，唐尼想起了什么，扯着嗓子对艾玛喊。

“怎么了？唐尼先生。”

“跟着我们商队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考生，好像是某位贵族托付的大小姐，我都一次都没见过。她应该已经在旅社入住了。”

原来一路上一直都还有另一个考生，艾玛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既然是位贵族小姐，应该难免高傲，不去认识也罢。

……

入住手续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签字，只是简单核对了一下姓名。估计也不会有人敢于冒名顶替图林学院的考生来骗吃骗住。

服务生主动上前帮艾玛拎起行李上楼，她便乐得轻松，慢慢跟在后面。

一层，两层，三层……一直爬到六层，这应该也是旅社的顶层了。艾玛的房间还要一直走到走廊的最里面，靠近巨大的圆形窗户。

对面房间的门大开着，一个人靠着门框，冲着艾玛翻了个白眼。

“你动作实在是太慢了！我都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骗子？”

艾玛脱口而出。那人正是假冒猎魔人的海沃德。

“好难听啊！我骗你啥了？”

海沃德走上去，曲起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在艾玛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行李放在门口就好，你下去吧。”

这话是对服务生说的，说完海沃德递了一枚锡币到他手里。服务生接过锡币，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迅速离开。

等他走远，艾玛才小声询问道：“帮忙搬行李是要给钱的啊？”

“就猜你不知道。”海沃德笑了笑，“这叫小费，其实不给也可以……不过送饭的时候他可能会往你的汤里吐口水。”

艾玛哼了一声，准备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再搭理海沃德。不过却被他连声叫住。

“帮你付了小费，好歹说声谢谢啊。”

闻言艾玛才想起不能欠他这点人情，即使只是一枚锡币，连忙走过去，从荷包里掏出钱来给他。海沃德不肯接，把双手藏到背后。艾玛想直接塞到他衬衫的衣兜里，也被他灵巧地闪过。

艾玛把锡币用力往他脚下一丢，发出几声脆响，然后再次回头准备进屋。

也不知海沃德迅速念了什么咒语，艾玛的房门居然“嘭！”的一声在她跟前自己关上了，差点撞到她的额头。

“谁要你的钱啊，我要的是谢谢。”

海沃德说这话的时候，让艾玛想起小时候村里顽皮的男孩子，恶作剧只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

深呼吸了两下，艾玛试图抚平自己的情绪。她从小就不是惹事的性格，况且眼前这个人明显不好对付。

“谢谢。我可以回房去了吗？”

“不谢不谢。”海沃德眼睛弯成新月的样子，“不过呢，你还不能去休息，得跟我去买点东西。”

“凭什么？”

艾玛杏眼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因为同学间要互相关照互相友爱啊，不对，还不是同学，那就考生间吧。”

正想开口骂人，艾玛突然闭了嘴，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毕竟……作为图林学院的考生，首先她得是个……女生？

确实，作为男性而言，海沃德的五官长得太过精致。让艾玛先入为主认为她是男人的原因嘛……一来是她的动作和姿态太过粗犷和大开大合，二来是那头利落的齐耳卷发，三来是声音偏向低沉……最重要的是……艾玛目光停留在海沃德的胸部。

“没礼貌！”

海沃德发觉了她的想法，双手环抱在胸前。

“我还是少女！小一点也很正常的！”

“真的么……我们村里的姑娘十岁就已经发育了。”

艾玛完全没想给对方留情面，也有点故意气她的意思。她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现在回想起来，海沃德的双腿确实太光洁了些，这个年纪的男生很少没有腿毛的。

“抱歉啊，确实把你当做男生了来着。既然如此，就算我们扯平了如何？谁让你骗我说自己是随队的猎魔人。而且我怀疑你根本不叫海沃德。”

“首先，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其次，我的梦想确实是当一名猎魔人，因为我从小就对魔法生物非常感兴趣；最后，海沃德是我给自己取的猎魔人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好好好，没问题。你是想买什么？我陪你去买，行了吧。”

“不是‘陪’我去买，是‘跟’我去买。需要买东西的是你。”

“我？我需要买什么？”

“衣服。”

海沃德打了个响指，先前关上的房门应声而开。她指了指地上艾玛的行囊。

“一看你这背包的大小，就只放得下几件单薄的衣裙吧。”

“嗯，怎么了？干净清爽不就行了。”

出门在外，难道还要每天精心打扮？

“图林学院的城堡可是建在长年积雪的不朽圣山半山腰上，你说怎么了。”

艾玛无言以对，她想起临行前达尼怕她会冷的话，那臭小子算不算一语成谶？

……

有海沃德作陪，等待入学考试开始的几天过得很快。作为一名没有架子的“贵族小姐”，海沃德带着艾玛在卡里利亚好好逛了逛，并且不厌其烦地为她介绍或者解答各种新鲜事物。

即使是在这样的大城市里活动，她也还是穿着白衬衫、黑短裤以及一双黑色的短靴，只是多加了一件短款斗篷。斗篷主体也是黑色，不过上边绣着繁复的荆棘玫瑰花纹。殷红的玫瑰算是她身上唯一一点属于女性的亮色。

入学考试前一天，旅社接到通知，学院会分三批来接这里总共住着的一百二十名考生，需要大家自己前去城门外按时等候。

艾玛和海沃德是最后一批，十点前抵达等候地点就行。不知这算不算好运气，至少可以多睡一会儿，让精神保持在最佳状态。

当天，艾玛早早地就拖着海沃德出发，生怕自己成为最后到的那个。行李就寄放在旅社前台，如果通过了考试会有人送到学院。

等候点离城门不远，是一块巨大的空地。在空地的边缘，插着图林学院的院旗，黑底上绣着鸢尾花和雨燕。

其他考生也陆陆续续到了，相互之间礼貌地点头示意。其中有几个“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衣着华丽，还佩戴着珠宝。她们自然地凑成一团，用精巧的扇子遮住半张脸小声聊天，身边随侍着几个仆人。

在旅社的这些天，艾玛从来没见过她们，想来只是让仆人入住，方便接收通知，自己则住在更豪华的酒店里。

看了看她们的仪态举止，再看看海沃德，艾玛不由皱起眉。

海沃德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使劲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又发什么神经？”

“没啥，就是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的……学院的马车怎么还没来？”

“马车？你用用脑子，乘马车今天能到半山上的城堡么？”

艾玛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图林学院的城堡建在不朽圣山，从卡里利亚出发，还得往东一路跨越杳无人烟的莫斯荒原。如果没记错的话，光是到山脚下就至少得耗费两、三天。

正想追问，头顶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来了啊……我也是第一次见，果然非比寻常……”

海沃德抬头看天，自顾自的感慨。

那是一艘从天而降的飞船，建造精良。三根巨大的桅杆上，风帆宛如海鸥展开翅膀。船首雕刻着古龙，翅膀往后贴在船身上，粗壮的前肢环于胸口，高傲地抬起龙首，嘴巴张开，仿佛下一刻就要喷出致命的龙息。

“这是尼德霍格，图林学院的专属交通工具。名字来自于那条著名的黑龙。”

尼德霍格，绝望与灾厄的化身，传说是世界之树的守卫者。不过也有别的说法，说他是在一刻不停地啃食着世界之树的树根，企图让世界重新回到混沌。那或许他是成功了吧，总之世界树只存在于最初记载的神话里。

降落到离地大概十米的地方，尼德霍格停止了动作。从船上放下几道绳梯，一个声音从上边清晰地传下来。

“考生上船，随行人员回卡里利亚等候。”

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不过穿着华丽的贵族小姐那边还是发出了一些抱怨声。

抱怨归抱怨，爬起绳梯来还是挺麻利，艾玛意外地看着那几位小姐把裙子几下拴好，毫不费力地就登上了甲板。

能收到入学考试通知的，果然不会是纯粹养尊处优的弱女子。

“开船。”

等到绳梯收回，那个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还是没看到是谁在指挥。船上只有几个忙碌的船工，操控着风帆。

随着“咔咔”的巨响，尼德霍格再次升高，一直升高，直到云端，就像浮到了云海表面。接着，它开始轻松前行，就好像是驶入了寂静的港湾。

艾玛赶紧跑到船头，看向前方。远远的，不朽圣山的山顶穿越层云，仿佛是悬挂在天际。

雄伟、高大、威严，千万年来，这些词汇被文人们不厌其烦地用来赞颂不朽圣山。它就像是在造化中凭空出现，傲立云端。在被攀登者征服以前，人们无数次幻想在山巅有一所众神的宫殿。

一路上，艾玛无心俯瞰脚下的风景，虽然这也是她第一次有机会从这样的角度去欣赏它们。但是圣山实在是太美了，牢牢吸引着她的目光不放。

都不需要太过凝神去感受，魔素在山顶的浓度高到几乎肉眼可见，缓缓沿着冰雪覆盖的山脊流淌下来，汇入寻常人生活的世界。它是那样虚幻，那样奇异，那样超然于世，像梦的造物。

“快看，莫斯到了，是红原！”

海沃德的声音让艾玛回过神来，赶忙趴在围栏上看下去。

这就是曾经“红原之战”的战场，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战役。红原的意思，起初是因为这里曾经化作一片血海，后来是因为不知何时起，这里开始盛开起一种不知名的血红色的小花，逐渐覆盖了整片荒原。

从飞船上看下去，整片荒原上，花开得如火如荼。鲜艳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好像三千年前战士们的血液还没有被大地吸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