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记住了，不要东张西望，不要随意走动！”连翘不厌其烦地叮嘱道。

“站在亭子东北角的第二个柱子旁，邓老爷邓夫人的酒杯喝了一半就要上前倒酒，倒酒动作要轻柔，不能倒太满，倒完之后退回远处！”白瑾瑶快速重复着连翘说过的话，“你都说了三遍了！”

“我不是怕......”连翘解释道，白瑾瑶示意她放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觥筹交错打断道：“我知道一个侍女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知道她们怎么做能让主子满意。”

连翘嘴快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我曾经也是他们之中一员啊！”白瑾瑶淡淡笑道，然后往连翘说的位置走去。

连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只好跟着白瑾瑶一起回到了宴席之上。

事实证明，连翘的担忧是多余的，白瑾瑶站在宴席的最外围，服侍的是一对她从没有见过的夫妇。那对夫妇约莫四五十岁，很是安静，与身旁的人交谈也不多，有些举动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拘谨。白瑾瑶猜测这应该是这位邓大人和邓夫人进宫的次数应该不多。

更多的时候，白瑾瑶就和他们一起听其他达官贵人的高谈阔论。

此时京城中风头最盛的，无疑是自称为宠妃荼夫人娘家人的詹平，凭借着荼夫人的提携和永盛帝的赏识，詹平可谓是左右逢源。

只是朝中不少人在心里却十分不齿詹平，一则荼夫人即先帝的妃子灵夫人，永盛帝执意将其纳为妃子，这已经违反了三纲五常，更别提永盛帝还大费周章为她修造了一个“小未央宫”，詹平却如同掩耳盗铃般奏请永盛帝封荼夫人为皇后。

二则詹平油嘴滑舌，善于谄媚，以至于即使办事不力也很少受到责罚，反倒是与之共事的同僚，常常会有无妄之灾。但是詹平就这样入了皇帝的眼，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这更加助长了詹平的嚣张气焰。

“这可是一代高僧一念大师的红舍利！”詹平站在宴席中央，大声说道，“这不仅是通天寺的大喜事，更是兴安朝的大喜事，皇上甫才登基就得了这样的宝物，这正是天佑兴安的佐证！”

这一段话赢得许多人的认可。御史大夫戴晨却十分冷静，他几个月前被皇上从籍籍无名的大司农丞擢为三卿之一，常常因为过于直言不讳将皇帝气得拂袖离去。

“先帝驾崩尚且未满百日，北边柔然匈奴虎视眈眈，南边也传来饥民举兵造反的消息......而国库早已经被掏空了，此时大兴土木修建一座通天塔，是否太不合时宜了？”戴晨质问道。

詹平吧唧吧唧嘴巴，昂首走到戴晨席前，想拍拍戴晨的肩膀，不料对方不着痕迹闪了一下。

“我说戴大人，这要修建通天塔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难道你有本事叫皇上回心转意？”詹平说道，“再说了，百姓嘛，就喜欢些新奇玩意，对吧？”

不过就是转移注意力的把戏罢了，戴晨不屑地扭头不看詹平。

詹平又踱步到中间，接着说道：“我打算向皇上提议，待通天塔完工后，派遣百名御林军前往看护，闲人不得靠近，只有一定品级的官员及家眷可以供奉。”

“这，可是以往舍利子都是放在大殿供奉的，要是御林军重重把关，岂不是许多人都与之无缘了？”有人质疑道，若是这样做，无形中便将人划分了三六九等，与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便相悖了。

“正是因为以往的做法，舍利子才这样被人顺手牵羊了，我们又怎么能重蹈覆辙？”詹平回道。

就是他！就是因为他玩忽职守，诏狱那么多人才会无端丧命！就连承允也......！凭什么他没有收到责罚？这不公平！白瑾瑶的眼神锁定在夸夸其谈的詹平身上。

“什么重蹈覆辙？”一道男声响起，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白瑾瑶眼神一下聚焦到那对男女身上。只见永盛帝身穿浅棕红色龙纹直裾，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亭子外。而灵夫人——此时的荼夫人梳着高髻，衬得她颈脖优美修长。她乌黑浓密的发髻上插着两朵娇艳的牡丹，一红一紫，眼波流转，一脸温柔地依偎在永盛帝身边。

白瑾瑶紧盯着那两人的一举一动，恨意渐渐在眼中浮现，连身边的人在叫她都没有察觉。

一旁的连翘着急得要命，拼命用眼色示意白瑾瑶。

“夫人，方才风迷了眼，您要添酒吗？”白瑾瑶上前，那夫人看看白瑾瑶，见到她果然红了眼眶，加之自己第一次随升擢的丈夫进宫，不想被别人认为自己心胸狭窄，便没有再多追究。

“我倒是觉得詹大人言之有理，若是寻常人等也能随意观瞻舍利子，那通天塔与寻常的市井商铺又有何区别？”灵夫人说道。

“那便按照詹大人所言办吧！”永盛帝点点头，又转向戴晨道，“修筑事宜准备得如何了？”

此时丞相与太尉之位空缺，御史大夫戴晨便成了皇帝商讨国事的主要对象。

“回禀陛下，依照陛下此前与将作大匠商讨出来的图纸，此工程之浩大，一时间恐怕难以号召出足够的人手。”戴晨回道，言外之意这个计划恐怕要先搁置。

“戴大人不必担忧，匠师够了，其余的梓人我这里有的是。”詹平说道。

“即使将诏狱中的全部犯人召去筑塔，也无法在明年头春完工，更遑论诏狱里有一些囚犯罪大恶极，不在考虑的范围内！”戴晨毫不让步。

“这倒是个问题......”皇帝沉吟道，灵夫人看了一圈端坐的大臣，忽然笑道：“何不问问钟离大人？或许他知道可以怎么样解决这个问题。”

钟离一族是淮南一带的富商，前几年钟离烨的父亲钟离惠还帮淮南王的修筑了一座风水宝塔。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望向钟离烨。

“回禀陛下、娘娘，寻常工事修筑一般都是召集犯人、民夫和士兵，但正如戴大人所讲，仅凭诏狱犯人的数量恐怕不足以满意要求，召集民夫的话也会耗费大笔钱财。”钟离烨似乎有些为难，缓缓说道。

“此时各地的士兵都在加紧操练，更不可能让士兵去修筑通天塔。”戴晨补充道，捋了捋并不长的山羊须。

“臣斗胆献上一计，”有人忽然提议道，“何不让宫里的宫女和宦官前往筑塔？”

出言的正是白瑾瑶身边的邓大人，见大家目光齐刷刷转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从脖子到下巴慢慢开始变红。

而白瑾瑶不动声色地将头放低，同时借柱子掩住自己的身子。

“这是？”永盛帝努力分辨道。

“皇上，这是新上任的掌故邓简。”詹平提醒道。

“邓简，你上前来，接着说下去。”皇帝说道。

邓简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接着说道：“臣最近翻阅宫中记事，发现皇宫内人员冗余已有四五年之久，就拿宫女的数量来说，建朝之处仅有一百五十名，但如今高达一千三百余名，再者近年宦官的数量也大大增加了......”

邓简讲起自己熟知的事余，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变得游刃有余起来，“选取部分宫人前往筑塔，可以大大削减雇佣民夫的开支，等到时机成熟，还可以将宫中一些不必要的岗位削减，臣已经列好了一些职位......”

“妙妙妙！”永盛帝得到了自己的答案，满意地拍起了手掌，“邓简，你的提议很好，朕命你为丞相长史，负责监工筑塔事宜，若是办得好，朕大大有赏！”

邓简一愣，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真的被采纳了，而且这一露面，竟还被升擢了！

詹平有几分眼红，本来以为这监工的差事必定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半路竟然跳出来一个邓简！

邓简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詹平，心中退却之意渐起，正想着如何开口推辞这份差事，邓简的妻子不知何时来到了邓简的身边，悄悄拉了拉邓简的袖子和他一道谢恩。

邓简夫妇十分惶恐，一同谢恩，就在大家的视线都汇集在他们身上的时候，白瑾瑶却悄悄抬起头看向一个清瘦俊秀的男子。

坐在宴席中的符佑觉得有人在看他，但是当他举起酒杯环顾四周时，却很难从嘈杂的人群中找到那道视线的来源。

“就这么定了！今日便不再谈政事了，来人！奏乐！”永盛帝说完，丝竹声随即响起，几名舞伎款款而出。

几名身姿曼妙的舞伎款款而出，同一时间，符佑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消失了。

丝竹声起，绿裳红袖的女子开始舞动，人们的注意很快便被吸引住了。

那长长的水袖如同有生命力一般，轻轻向上扬起伸展，继而绻缱落到舞女们的面前；薄纱轻展，女子的姣好面容如同夏日里欲语还休的菡萏，让人心神荡漾。

“领舞的女子是谁？”永盛帝指指起舞的一个女子问道，但此时乐声进入**，黄门侍郎黎予竟然没有听到皇上发问。

永盛帝有些不悦，簇起了眉头，“朕问你，这......”

“舞伎阿姝，原是池家长女。”声音不大不小，一个小黄门回应道。永盛帝赞赏地看了一眼那位眼生的小黄门，笑道：“嗯！难怪看上去有些眼熟，黎予，你这个徒弟找的好，机灵！”

黎予“呵呵”笑了两声，道：“皇上赎罪，阿姝姑娘舞姿优美，看得小人眼睛都直了！”

“就你那样还惦记女人呐？”詹平不屑地笑笑，没了命根子，也就只能看看了。

黎予陪着笑，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第一日御前侍候的有怀，笑容慢慢变得板硬。

一曲终了，舞女退下，符佑一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根柱子后走去。他想了想，起身跟上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