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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外[民国] 第23章 我的先生[8]

作者:荔子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05-18 20:35:26 来源:文学城

类似的薄茧,方才在飞驰的马背上,叶从舟无意间与柳时繁指尖错过,也在她食指一侧以及连接掌心的地方、还有虎口位置触碰到了。

应该说,某一项专门工作做久了,都难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以女先生工学院实践课教师的身份,手上有茧并不奇怪。

然而,叶从舟的心蓦地一沉。

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又或者说,自己应有的敏感在对方面前,太过松懈了。

那一双看上去洁白如玉、不染纤尘的手,其实不仅执过笔,拿过模型,更可能的是,还握过枪。

渐渐的,一些模糊的事实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相信柳时繁不会骗自己。

信任对于一个特工来说,实在太过遥远,然而叶从舟相信柳时繁。

如对方所言,那把左轮手|枪是好友旧物没错。

但,她没有说出口的事实是,那把枪并非是她用来自保,而是静默着,等待有朝一日破茧而出,以报血仇。

因为左手受过严重的伤,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执笔握抢,所以令人叫绝的人物像便不能再画,而廿四日小东门清晨的阳光下,那一颗横出的子弹……

不,不会。

柳时繁曾从北平沦陷后的鬼蜮血海中挣出一条命,她不可能将替身错认成真正的高野胜一郎。

更何况,以叶从舟对她的了解,知她、也信她,绝不会是那般沉不住气以致于误事的人。

是敌人先开了枪。

廿四日清晨的小东门,高野胜一郎就是要主动去制造那一场乱局。

为的便是抢占先机,从而获得更多谈判的筹码。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震慑彼时正在暗处窥伺、蠢蠢欲动的危险力量,也能让龙大帅放下姿态,愿意俯身为他接风,与他畅谈,甚而承诺合作。

不能否认,高野胜一郎确实得偿所愿,抢到了主动权。

但世事如棋,而非硬币,从来都不是只有正反两面这般简单。

换言之,也是高野胜一郎自己一头撞向了雨夜翠湖边的死局。

无恶不作之人,必会亡于己手,对此叶从舟并不感到惊讶。

只不过,他到今日才能完全确认,那一股令高野胜一郎害怕的危险力量,并不只有自己,还有柳时繁。

原来女先生的手中也曾沾过血,而这才是最真实的她。

“柳先生,柳先生!”三两个学生你推我挤地追上来,撞开叶从舟此刻犹如一团乱麻的思绪。

他们重新围住柳时繁,争着预定那一串还未完成的西山十二景核雕。

柳时繁笑着将他们都轰走,穿过松树林漏下来的日光,与叶从舟眼神相遇。

他莞尔,随着对方脚下的缓急,同往长尾松林的深处走去。

沉默着一路,直到几乎走到松林尽头,隐约能望见草径对面的一畦水田时,柳时繁才淡淡地开口:“你这次回来,是要同我彻底告别的吧?”

听不出丝毫的波澜,即便内心汹涌如潮。

自从译训班筹备处在巫家坝落成后,叶从舟回昆明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他总推说是来城里透透气,可旁人未尝不是一眼便能看出,醉翁之意,只在碧桃花下的女先生。

“等空军志愿大队来昆明,这里就不再是不设防的城市了,日本飞机也会安分很多。”

叶从舟答非所问。

正午的日头很强烈,白花花的亮光泛起粼粼水波,流淌在纵横的阡陌之间。

一个女童悠然地坐在田埂边,边晃着脚丫边卷风筝线,卷一会儿,便停下来,看一看湛蓝的天。

日本飞机还没有来,闪着银光的圆筒状怪物没有落下,一切还是平静自然的样子,女童便低下头,继续晃起脚丫拨动线轮。

一切都好像很平静,一切也都好像很自在。

即便这样的平静和自在骗不过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任何一个人。

不觉间,两人穿过松林,转而沿着窄窄长长的草径慢慢地走,沿途盛开着许多淡黄色的姜花。

据说这是一种有佛性的花,这令叶从舟不免想到自己手中沾的血。

将来,这双手也许还要沾上更多人的血,甚至是他自己的。

仅仅是译训班教学员的身份,加上伴飞的任务,并不足以成为他从此隐匿行迹的理由。

空军志愿大队特种情报处通讯员的行装,令叶从舟这个名字不能不从柳时繁的人生中断然抽离。

高野胜一郎虽是臭名昭著的日本间谍,可他毕竟手握大把军需情报。

想要打点国府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就离不开重庆歌乐山脚下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里的那些美国人。

而在那群整日醉气熏熏、寻欢作乐的美国人眼中,面具之下究竟是高野胜一郎还是尹山澜,都不重要。

所谓重要的,只有他们考究西装下深不见底的钱袋子。

是不费吹灰之力,只需要将这场发生在他乡之土的战事无限拖延下去就可以获得的,大把大把的金钱。

在广州湾沉没的那艘载满汽油的巨轮,难道真是不幸被远在数百海里外的热带风暴所牵连么?

不过是收了国府的钱,还想转卖给日本人再大赚一笔罢了。

乱世中,普通人的命最不值钱。

在欲壑填满之前,这片焦土上的四万万条人命,足够他们挥霍了。

可高野胜一郎死了,钱袋子长久不能吸入新鲜的血液,美国人当然生气。

同样生气的还有戴老板和陈老板。

翠湖雨夜的手法,龙大帅或许并无兴趣追究,可无论是中统还是军统,他们毒辣的双眼立刻就能分辨出,尹山澜就是高野胜一郎这一至密情报,只能是来自远在北平的程近书。

面对勃然大怒的美国高官和虎视眈眈的中统与军统,即便西南林子里所有的弟兄都愿意站出来作殊死一搏,叶从舟也赢不了。

更何况,他也不会允许父母亲的弟兄手足来替自己承担这一切。

重庆接连不断地向叶家施压,留给他的选择只能是改名换姓,远走高飞。

除此外,他没把握能够保护爹娘,保护柳时繁,保护任何他在意的人。

柳时繁并没有怪叶从舟对自己的发问避而不答。

他们各有所思,直到身后响起一连串不寻常的奔跑声。

一回头,谢云轻在咫尺距离刹住脚步。

她的神情在一刹间变幻莫测。

“云轻阿姊,你在跑什么?”叶从舟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谢云轻,略有些讶异,“应同表哥不是常说跑步伤膝盖么。”

“一定不是在跑警报。”柳时繁却是一如往常见到好友时的轻松。

“还好有老许看到你们往这边来了……”谢云轻快速说完这一句,然后微微弯下肩背,双手撑着膝盖歇了口气。

但她很快就又直起身,笑得像春风吹开一树的桃花,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道,“终于让我找到了,终于让我找到了!”

“找我们吗?”叶从舟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听着也很愚蠢。

柳时繁大笑:“看来不是!”

“都是。”谢云轻明明笑着,眼中却浮起一层不分明的水雾,“它,和你们,我都找到了。”

接天苍茫的雪线下,数千米海拔的奇峰林立,上万种植物竞秀,而她耗费整整三年的时间,用脚步丈量过这里一寸又一寸的土地,终于找到了那一株传说中可令腐骨生肉的龙蜒草。

这是一种在中原已经绝迹的草药,却狡黠地跋山涉水,栖于千里之外的点苍山。

山腰间,一泓清泉旁的老树树洞里,这株弥足珍贵的龙蜒草捱过千万个日月轮转抵达不到的四季更迭,在战火蔓延的尽头,沉默着为一位苦心人盛放。

“天不负我,我就知道,近书他,他一定能活下去……”

谢云轻明明仍然在笑着,却又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三个人,各自在不同时空与程近书有着不同的交集,却在同一时刻,为他相拥而泣。

喜极而泣。

“目下最紧要的,是须得托一个人将龙蜒草稳妥地送到北平。”

一向最有办法的应同表哥不在近前,叶从舟尽力使自己在这种巨大的喜悦中保持冷静的思考。

“我可以用假身份。”他停了一停,补充道,“我有经验。”

谢云轻不解地看他一眼。

在她心里,仍然将对方认作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一个让热血一时占了上风,实际并不屑于作伪的弟弟。

“天没亮我就在往昆明赶,都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陆应同。”

她宽慰似的拍拍叶从舟的手背,“等回城我发一份电报给他,我们也能多些时间想办法,好不好?”

叶从舟焦急地张了张口,一时却也想不到要如何跟对方解释。

难不成,还真能跟这位一向佛口仁心的阿姊坦白,说自己是程近书一手培养起来的特工?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时繁在这时开口:“你们要是相信我,其实,我有一个非她不可的人选。”

陡然之间,叶从舟感到心头血一涌而上,来不及思索更多,突兀地脱口而出:“先生非她不可的人选,是戚成欢吗?”

话音未落,谢云轻的瞳孔一震,看向叶从舟,再看向柳时繁。

长长的眉眼中,既惊讶,又喜悦。

戚成欢,是程近书的新婚妻子。

亦真亦假的妻子。

远处,日本飞机低旋的轰鸣声渐渐消散,大地还恍惚在震颤之中。

柳时繁缓缓道:“北平沦陷后,日本人抓了许多进步学生关押在北大文学院的地下室,是戚成欢不计生死救下我。她跟我说过,如果是和程近书有关的事,在你们面前,不必隐瞒她的存在。”

时局眼中,亦真亦假。

可她早已当自己是他的妻子。

良久,谢云轻上前一步,郑重地将一只手搭在柳时繁的肩头,轻柔而坚定地说:“此去北平诸多险阻,但如果是戚成欢,我相信她。”

叶从舟认真地想了一下,也说:“这一趟的确非她不可。”

日渐偏西,拉长的两声解除警报的信号在南边天空下响起。

日本军国主义从来如此,阴暗,卑鄙,鬼祟,无论多灿烂的阳光都无法改变他们躲在烂恶的污沟里狺狺窥伺的本性。

他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折磨中国人,让国人活在炸弹随时可能投下来的惶惶之中,从精神上彻底摧毁国人的斗志,仿佛某一天没有轰炸和扫射,中国人就该对他们顶礼膜拜、叩谢圣恩。

而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五千年以来,即便在最艰难混乱的时刻,中国人也没有放弃过自己民族的命运。

“戚成欢这个人,奇怪得很。”柳时繁望着云开雾散的长天,淡定地说,“她从来不跑警报,我们先去看看她还活着没有。”

翠湖一角,掩映在柳叶长堤的碧影深处,一座八角飞檐攒尖顶的小楼阶前熙来攘往。

日本飞机尚未完全消失在天际,这里便已经笑谈声不绝。

门柱楹联上字体端方工整,一如叶从舟曾在文化巷口的字画摊上所见:

琼台唱和一朝经纬风月

古今谈笑来日胜业各修

“近书在北平的住处就是前朝皇家宅院的戏台子改建而成的。”

谢云轻也认出那一副字的主人,轻轻叹了声,“人们总说假的就是假的,总变不成真的。可说到底,她都是近书唯一的知心人。”

叶从舟听了,看向柳时繁。

巧的是,柳时繁同时也看向了他。

又同时避开目光。

“那……”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考虑到各自的潜藏身份,叶从舟没有冒昧去打扰。

柳时繁点点头,目光仍然闪躲着对方,自引谢云轻去见戚成欢。

暮色四合,叶从舟闲闲地倚坐在二楼窗边,看长堤上来来往往。

也看乱尘之中,依然各人有各人的闲在。

吹着湿润的湖风,泡碗香片,还尝了一块柿饼。

色泽金黄,味道清甜,也很舍得撒糖粉,一如北平西直门前那一家。

记得那时近书哥常去买上许多,回来开心地分给他们这群调皮捣蛋的弟弟妹妹们吃。

可后来有一天,他们又跑去程公馆打秋风时,却见近书哥低眉耷眼地从东小院走出来。

程近书两手空空,挤眉弄眼地冲这群饭搭子诉苦:“今天的柿饼,被我那馋嘴的妻子一个不剩都吃掉啦!”

眼看这群幼稚鬼哇的一声就要闹起来,嘴角还沾着糖粉的戚成欢赶紧跳出来哄道:“还有还有,还有还有的!”

“还有的……”她舔了一下嘴唇,慧黠地眨了眨眼,“还有的,也都被我吃掉啦哈哈!”

那是柳时繁的黄金时代,也是他们的黄金时代。

关于北大进步学生被日本人关押在文学院地下室的记叙:参见时任北大校长、西南联大三常委之一蒋梦麟先生所著《西潮与新潮:蒋梦麟回忆录》第六部:抗战时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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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的先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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