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令 第31章 寻明引（9）

“啊哈哈哈！看我一只手就能挑起三个小孩！”

“哇——”

“哼哼……看我——喝哈！”

接着便响起棍棒挥舞的声音，小孩儿们也十分配合地在一旁喝彩。

没过多久就听到钟影“哎哟”一声，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明视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拳头转身回去睡觉。

钟影捂着头看明视离开了，又低声哄着、领着那些小孩儿去别处继续刚才的表演。

此处没有鸡鸣声，早晨醒来只隐约听到不远处的泉水落下。

空气中还浸润着药草香，与昨夜的热泉混杂在一处，似乎视野都染上几分生机盎然的绿意。

“早啊二位！”

明视端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茶水，脸上尽是被吵醒后的不耐。

见二人坐在窗下的木桌前打着盹，桌上是下了一夜的棋局，棋盘旁留着燃尽的蜡烛，烛泪已经挂在烛台上，光滑的表面映着一点白光。

听到明视的声音，陈昭先一步醒来，脸上还留着手撑过的红印子，长发随意束起，现下松散许多、零散搭在肩上或手臂上。

见明视靠在窗框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手边的茶杯还氤氲着热气向外飘。

他问道：“几时了？”

“早着呢！今早儿被那丫头吵醒，现在睡也睡不着了。”

陈昭揉了揉眉心，看向还枕着手臂埋头睡的司月，伸手拍了怕她的头顶，司月脑袋动了动，声音含糊：“我还想再……眯会儿，你们且聊，我……听着就是了……”

“啊……一夜未眠么……”

“差不多……我大约还记得似乎天破晓时打了个盹儿……”陈昭打了个哈欠又支着脸眯起眼，喃喃道，“奔波数日，且再多睡一会儿吧……”

司月表示赞同地哼了一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明视笑了笑，接着便转身长叹一口气：“好吧。师傅还说在天城等着，她要请客来着……也罢也罢！”

闻言陈昭睁开了眼，果不其然见着司月也睁开了眼。

到了天城，穆芊芊果真请了客，只是见她面色不佳却强撑出一个笑来，明视对此只是长叹一口气便不再多说；钟影也跟来了，似乎对周围的事物十分好奇，仗着司月给她布下阵法别人看不到她的翅膀便到处跑，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孩。

不过穆芊芊对钟影似乎十分放心，但不知是何原因，在与司刑寺交接时也未透露钟影的信息，同时又叮嘱明视与司月钟影二人在途中说明清城的情况。

司月勾了勾陈昭的手指，待陈昭从店家手中提来糕点时塞给他一枚药丸。陈昭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司月道：“别又把自己弄得那么……一身是伤。”

他笑了笑，道：“无妨，早就习惯了。这枚药丸，不知你又花了多少心思。”

司月轻轻掐了一下他的手心，陈昭这才笑着收下药丸。

“这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陈昭将糕点送到司月手上，又有些不舍，斟酌半天也才憋出几个字来，“途中风景甚佳，若有风雅趣事，等你说与我听。”

“走吧，不然文家那事是要拖到明年也解决不了。”

司月回头冲陈昭笑道：“我也记着了！”

众人沿着官道一路西行，因着多了一个钟影，途中十分热闹：

“哈哈哈哈，看我飞一个！”

“哇——”

远离了城区，司月解开了钟影身上的障眼法，一双巨大的翅膀依旧十分扎眼，惹得小孩儿们纷纷围着钟影说个不停；明视躺在车顶上晒太阳，觉得底下的人太吵，只索性戴上兜帽翻了个身；司月哼着歌儿，在白纸上花了一堆阿典看不懂的符文，没得到想要的效果后又将白纸一抖，在阿典惊讶的目光中重新研究起来。

“上招姐姐，我发现，唔……你好像变矮、不对不对，是变小了一点点？”

“有吗？”司月伸手比量一下，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真的，应该是冬天到了，说不定明天我就变成小孩子了。”

“喔嚯！看我、空中翻转！”

明视从车顶上跳下来坐到阿典身边，打了个哈欠：“来吧，说说清城的事。”

“师姐醒了，师姐比以前醒得更晚了呢。”

“别告诉师傅，小心师姐揍你！”明视揉了揉阿典的脑袋，随后又靠上她的肩膀感叹起来，“还是阿典好，安安静静的。”

“师姐才不会揍我呢！”

三人聊了一会儿，顶上突然传来钟影的叫喊声：“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前面好像有人打架！走走走，快去看看！”

“这丫头怎么回事？一路说个不停，算到现在也得有几个时辰了吧？嗓子也不疼吗？年轻真好啊，总是闹腾着也不嫌累。”

司月收起符纸，低声呢喃：“昨夜都成那个样子了……”

往前走了几十步后开阔起来，竹林中间是一面巨大的墨绿色湖泊，湖面上各色竹叶随涟漪起伏；正中间有一座平台，与湖水相交处已经出现了苔藓，缝隙中更是钻出了不知名的野草；平台边沿雕琢着各种猛兽，有几只被磨破了棱角，还有几只被打断了爪牙，让这死物显出几分可怜的意味来。

台上站着两人，一人戴着破斗笠，一人戴着黑兜帽。

除了钟影的声音，偶尔的风声，可谓是死一般的寂静。

岸边五步外有一茅草屋，酒旗半遮新起的炊烟，屋内也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草屋旁还搭起了一个棚子，支撑的木柱上落下许多痕迹，但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岗位。

两相对比，似乎正主还更弱不禁风一些。

台上的人一动不动，好似两尊雕像。

棚子下只留了两三张木桌，小二见状只得从草屋里又搬出几套桌椅来摆在棚外，同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替三人沏了热茶，余下的小孩则是给了糖。

接着又端上来油炸花生和有些发潮的瓜子——凭他一人的动静就赶上酒楼后厨所有的厨子伙计了。

可等到菜都上了一半，平台上的两人也没有一点要动手的迹象，钟影实在是憋不住，大声喊道：“你们倒是出剑啊！我们都在这儿等……呜——呜！”

明视早在她开口时就冲了上去，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开口。

不知等到哪片身负重大使命的竹叶落下时，一人出剑一人拔刀，电闪雷鸣间已经撞在一起，交锋的瞬间引起巨大的波动推开水面向四周侵袭，到岸上时则卷起地上的沙石落叶，一时间竟见得北方的景象。

随后又听“刺啷”一声，剑意却向草屋袭来，众人看得入迷来不及躲闪，反应过来时却听草屋收了一击，半个屋顶都被掀翻过去，草屋内炒菜的动静也静了下来，只剩热油“滋滋”声。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视。

此时不知应是喝彩还是鼓掌。

片刻，小二黑脸抄着锅铲出来，怒气冲冲朝平台上的人喊道：“你怎么又把我房子劈了？！”

钟影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众人也跟着笑起来。待酒足饭饱后才继续赶路。

“清城位于朝问西部，虽与华城相隔甚远，但两地之间依旧有不少商人往来，主要是向华城贩卖清城的矿石、瓷器以及茶叶，而向清城售卖的大多是盐、米粮、布匹，不过还有其余大大小小的商品；不同于华城与天城，清城多山，有崇吾、钱来、太华、符禺山、大时与不周。”

听到“不周”二字，司月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明视。明视正向她介绍着，察觉到司月的目光后与她对视，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司月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同时又有大小湖泊一千余个，风景倒是不错……哎呀哎呀，说回正事。清城主要是江氏、谢氏、钟氏、施氏与……傅氏，文氏么主要还是在华城，但是早先确实是在清城起家，那时还没什么人知道，后来大概是什么时候到了华城呢……这我倒是忘了，不过文氏还挺看重清城的。”

文氏……

“文爱宝。”

“文氏嫡幼女，因外祖父母喜爱自小就在清城，大约七八岁时由父母接去华城，后来也常常往返于两地，此次也正是在回清城的途中遭遇不测。说来，文爱宝……文允书还有一位青梅竹马——辛惟川，字……什么来着？”明视看向司月。

“你不会是指望我回答吧？”

“啊，自然是不会……”明视清了清嗓子继续介绍，“便同话本中的开端一般，二人的相识着实有趣：那日文允书还生活在清城，正逢府中设宴款待辛氏。许是觉得无聊，文允书便从宴席上溜走了，说来也奇怪，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去哪了。据辛惟川所说，二人是在一堵墙上认识的，那时文允书不知从哪儿寻来了木梯正往墙上爬，到了顶上又不知怎么下去。磨蹭了半天却碰上了同样觉得无聊出来找点乐子，文允书未曾见过便当他是文氏的侍卫。辛惟川作为辛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竟也乐意冒充侍卫，同文允书一起逃出去玩，后来两人被抓包，大人们也没拆穿他的身份。此后二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算得青梅竹马了，除了文允书失踪前。”

“那这与话本有何关系？”司月不解。

“话本所写，必然是二人缘分天注定啦！”

“唔……”司月皱眉想了片刻，答道，“别跟我说是定了娃娃亲。”

见明视笑了，司月便知确实如此。

“你说，彼时寻回文允书，要是中间还遇上一点险事，再叫辛惟川一救！哎呀哎呀，在某个漆黑的夜晚，或者是避难的山洞里，两人互诉衷情……接着文允书回到家中与家中长辈说明此事，不想家中长辈坦白二人早有婚约……哎呀哎呀，酒楼里的话本又多了！”

“有道理，话本中都是这么写的，说不定咱们还能讨一杯喜酒喝。”

“不过得在哪里设宴呢？清城的话只算得两家人的养老之地，可也是二人相遇之处；华城虽不参与其中，到底还是两家人长久生活的地方。清城饮食偏辛辣，华城则又清淡些了——”明视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还真是有些纠结啊！”

“师姐，前面有个倒在路中间的老人家！”前头阿宋突然大喊，中断了二人的跑题。

“老人家……”明视朝司月使了个眼色后跳下车走向人群。

司月留意周围，却见钟影鬼鬼祟祟地躲在车后，还不时往那老人瞟，却不想正对上司月的眼睛，又不知该怎么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只好冲她一笑。

“……”司月大概知道些什么了。

“您也去清城？那可真是赶巧了，我们也是要到清城去呢！既然如此就捎您一程……给什么钱呢？不就是搭个坐的事儿嘛，您且坐着休息……您还受了伤啊，阿宋你快来看看！”

司月又看向钟影。

二人正在这儿对眼神，那边已经将老人家扶起来朝这边走。

老人家苦笑着向众人道谢，抬头看向司月，又顺着司月的目光看到了钟影，突然眼底一黑，几乎站不住脚。

“老爷爷！你怎么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惊呼出声：“你们看他的脚！”

不待众人低头，老人已经先一步遮住了下半身，朝各位拱手：“不妨事儿，不妨事儿……”

阿宋敲了一下大喊那人的脑袋，又凶了她一眼，随后扶着老人上车，待老人坐好了又寻来披风盖住老人的下半身。

司月收回目光，她记得方才看清了，那老人似乎是……

“哼！”司月拉过钟影避开众人来到后方的车上坐着，叫大家继续前行。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司月睁开眼看向被迫坐在她身边的钟影，见她不时揉搓着衣角，还频频往前面的马车张望，她立即出声吓了钟影一跳：“做什么？！”

“啊啊啊！”钟影吓得一缩，惊魂未定地看向司月，“什么、什么……我没做什么……”

“我看你脸色发白，是哪儿不舒服吗？”说着，司月伸手探向她额头，两指轻轻贴上去，“让我瞧瞧……”

钟影有些疑惑：“你还能给人看病？”

“非也非也，这不是给人看病。”司月摇摇头，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下一秒却见钟影脸上的疑惑转移到司月的脸上，“怎么……看不到？”

疑惑才从钟影脸上消散，转而换上了惊恐：“怎、怎么？难不成……我是不是有什么、什么病？！”

“……”司月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难以言述的情绪，既然无法看到她的记忆，那就只能开口问了，“你是哪里人？”

“我啊，我是河……”钟影本还扬着得意的笑，见司月一脸古怪地看着她时才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改口，“我当然是羽人啊！看我的大翅膀！”

“咳咳！”明视不知何时又坐到她们身边，提醒道，“待会儿进城后咱们先去客栈住下，那老人家既到了目的地应当也会离开。我呢先带着她们去附近转一下，毕竟她们也是头一回来这儿，到时候在清城走丢可就麻烦了。这丫头呢就跟着你去，你看着她些，别让她惹出什么……大事。”

“我？”司月指了指自己，“我去做什么……都还不知道。”

“呃……忘记跟你说了，你去文家，说你有法子找到文允书。”

“我？”司月一摊手，“我只知道她长什么样，别的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你该叫我去搜集情报的。”

“不不不，不是叫你去做这个，你且去文家转一圈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明视凑到司月耳边，忽略钟影好奇的表情，低声道，“想来她也同你说过……所以我们两个是不可以干涉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