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看着山那边的巨大黑影,要见阿典不在席中,用手肘碰了碰陈昭,低声问道:“你不过去看看?”
陈昭别过身,凑近她低声道:“她们师徒二人的事自有她们的说法,近日已托她办了许多事,眼下再去烦扰……实属罪过。”
趁司月回答之余,陈昭迅速夹了那两碟菜到她碗里。司月不曾注意到,偏身低声问他:“有什么所托?莫非她诓我也是你的主意?”
“诓你?”陈昭皱眉思忖,“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竟未曾听她提起过。”
她向他说明那日在酒楼的情况。陈昭似顿悟:“是那天夜里……我见你略有些失意,原是如此。你们……莫非起了争执?”
半日未等到下文,陈昭颇觉奇怪,目光投去只见司月面色凝重,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既不想多嚼一口也不想再咽下去。
陈昭了然。司月质问的目光投了过来,陈昭脸不红心不惊,顺了顺她的后背,道:“粒粒皆辛苦,不可浪费。”
那两碟菜自从被某个倒霉的小孩吃了之后再无人问津。陈昭长叹一口气,又有些无奈道:“她们不愿,只能靠咱们两个解决这些了。”
司月才勉强咽下去,听了陈昭的话后脸上更加难看,但又拗不过陈昭,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昭又往自己碗里加菜。司月不屑轻哼,随后竟真的亲自夹菜往嘴里送,强忍不适硬是又吃了几口。
坐在对面以及邻桌的小孩儿见了更是震惊。红衣女孩儿低声道:“上招姐姐真厉害,这么难吃的菜都敢吃!”
旁边的蓝衣小孩也低声答道:“因为上招姐姐是大人了,跟师傅一样什么都不怕的大人。”
到最后,两碟菜被二人吃得一干二净,在众人震惊且佩服的眼神注视下收拾好碗筷,两个小孩及时反应过来匆匆跑来帮忙。
四人娴熟地洗起碗来,尤其是那两个小孩越洗越有劲,速度也越来越快。司月几乎是瞠目结舌,朝陈昭勾了勾手指,待他倾身过来便凑在他耳边问道:“这是怎么了?当初咱们被罚的时候可不是这番模样。”
闻言,陈昭忍着笑意,正要开口时又见那两个小孩炯炯有神的眼神,不忍心打断,更是压低了声音道:“被罚与受勉,自然不同。”
司月咋舌。
陈昭赶在她回答前道:“待会儿要下雨了,早些收拾好去歇息吧?明日就要启程,免得路上还犯困。”
司月闭嘴,随后洗干净手又朝他做了个鬼脸就匆匆跑了出去。陈昭笑笑,转身瞧见两个小孩正把碗筷搬起来,便道:“这些我来吧,今夜关好门窗,晚些时候会下雨。”
两人对视片刻朝他点点头,然后又看着司月的脸,脸上浮现一股复杂的情绪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月色落下,跌进地上的水洼中。
陈昭挥手,面前出现点点星光,在灵力的驱动下飞向四面八方,随即化成一个巨大的屏障围住整个水天境。
须臾,大雨骤然而至。他猛地咳了几声,忍着身上的剧痛,勉强笑道:“略尽绵力。”
坐在檐下的穆芊芊大饮一口浊酒,正要丢给陈昭,陈昭深吸一口气,挥手拒绝:“喝不了。”
“哟,那点小伤还没好?”
“前日新添的,怕是没那么快。”
穆芊芊取出几包药材投给他,道:“前些日子在司刑寺,果真引出了奉夜,几个没胆子的已经招了,称奉夜已与她结盟,似乎还有上面那族的事儿。奉夜控制了那边,凭我的手段也只能得到这些,余下……我尽量想办法,你自己琢磨着。”
“嗯……多谢。”
“还有,那位叶夫人,似乎也参与其中,只是不知她的角色有几分重量……来了!”话音落下,穆芊芊手中酒坛落下,到地上又变回桃核模样。
陈昭扶着门稳住身体,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里走,一边撤下重重帘子企图盖住后背愈演愈烈的血腥味。
行至里间,他脱去上衣,露出背后狰狞的伤口,在他收回灵力的一刹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迅速布满整个后背。然而奇怪之处便是不见伤口处有半点血液流出,血腥味却几乎要从房间溢出去。
忍着剧痛,陈昭隔着手中的药袋从里勾出一株看似普通的枯草,另一手虚握拳头,枯草瞬间散成无数灰色的粉末。
他双手虚抬,灵力凝于掌上,再才释放灵力让其化作两道利刃划破胳膊,此次依旧只见伤口不见鲜血,若细看却也能见到伤口边缘处的点点鲜红正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陈昭头脑昏沉失了三分意识,鼻息浊重,不知是在同谁讲话:“原就是我的罪过尚未还清,不必再护我。你我素未谋面,属实为越界之举。”
他面前金光拂过,随即落到前方的木椅上,依着流动的金光勾勒出一个人形。
那人托着下颚,语气有些慵懒:“并非素未谋面。”
听到那人的声音,陈昭惊道:“兮……兮儿?!”
祂似是一顿,随后语气怅然:“呵……果然只有你将她当作一个全新的人来看,可惜他……他们怎么都不理解呢?”
陈昭不屑笑道:“你们这些人,自诩通灵先达,一味贪求享受作乐,如何能知人心酸悲切?”
那金光静默片刻,喃喃低语:“如何不知?”
随后,金光退散,融入各处。陈昭身上的痛楚确实少了大半,浮出点点汗珠来,以至于打湿了全身。
不待他出力,空中的青色粉末扭作一股青色的风涌向他后背的伤口。肉眼可见,伤口一点一点愈合,青色的脉络在他身上游走,最终汇成手腕上的一个青草纹样。
那人声音又响起:“算是,对你们的略略补偿吧。”
随后,一缕金丝钻入他的发间,不多时又飞了出来。
陈昭一时跌倒在地上,再起身时面上已带着疑惑:“方才,发生了什么?”
风雨更烈。阿典回到竹楼,口中不免抱怨几句今日的雨未免来得太快了些,手里动作不停,抖掉裤脚上的水,随后例行检查,察看是否还有人未关门窗。
果然,最顶层那间窗户还饱受风吹。
上招姐姐?
阿典正疑惑,进了竹楼收好伞,提了裤脚轻声上前查看,行至顶楼时却被人半路截胡。
“明视师……”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明视捂住了嘴。待她噤声示意,阿典点了点头后才问道:“这么晚了……还淋湿了一身,去做什么?”
阿典摇头:“不能说。”
明视明了,问道:“唔……那你现在去做什么?”
“上招姐姐的窗户没关,师傅叫我今夜关好门窗。”
明视没忍住,笑了一声。
“师姐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明视收回笑容,“上招早睡了,你就算在她耳边敲锣打鼓也叫不醒。回去吧,今晚师姐陪你睡。”
“可是上招姐姐的窗户还没关……”阿典侧身指向那扇窗户,甚至越过明视走过去。
“停停停!”明视一把拉过阿典,手一挥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敲了敲阿典的脑袋,无奈道,“走走走,师姐带了好吃的来,有你最爱的华城的烤鸡。”
阿典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下楼,但关上了门窗她也无话可说,又问道:“不去叫醒她们吗?”
“傻丫头,今日是你的生辰……”
阿典心中高兴,脸上依旧严肃:“既是我的生辰,那更应该……”
“啊呀你这小傻瓜……眼下她们都睡着了,你还去把她们叫醒……”
阿典会意,又问:“……那师姐也吃吗?”
“那是自然,你何时见过师姐我面前有好吃的时候会忍着不吃的?”
“可是明视师姐是兔子,兔子也会吃肉吗?”
“别个兔子我不知道,可你师姐我是谁?师姐我可是来者不拒!”
二人渐行渐远,直到楼下关门的声音响起。
然而,那扇被明视关上的窗又缓缓开启,湿润的晚风越过风铃在其表面凝成一层水,又因无人阻拦便愈发嚣张地在屋内肆虐,最终凝成一团水,化作雨燕形态在屋内寻找,只可惜,此间早空无一人。
雨水继续跳动,渐渐劈开竹屋内水汽。于是屋里人关了窗。
水汽氤氲,烛花轻扰,光影搅动。
青丝倾泄,其闲各述,波光渐明,照影其壁,气息忽涌,眼眸忽动。
陈昭闭眼靠着桶壁,全身散发出几近暗淡不明的青光,隐没在发间的湿漉漉的鹿耳不时耸动,他的背后也渐渐浮现出一只青鹿的虚影,再细看便能看到加之其身的道道锁链。
青鹿俯身垂头,但在能触及陈昭的一刹那化作千万荧光四散湮灭,连带着陈昭周身的浮光一同消散。
与此同时,陈昭睁开眼,鹿耳也迅速收束。
不知是何人解救了他。
他双眼失神片刻,随后思绪飘转竟同时随着目光落在右手上。
陈昭微微抬起右手,先是看到手腕上的青色印记,再又看向自己的手心,小幅度地伸屈手掌与五指,在心中想象那只手的轮廓。
须臾,左手搭在眼上,意图挡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然而耳下羞涩难掩。
喃喃道:“清风无意绕指柔,琴丝悠转两三得。幽泉自引熏微散,佳酿未饮……月眠潭。”
真是想不到真是应了明视那丫头所作几句醉诗。
直至水近温凉,陈昭才缓缓起身,头脑里理顺近来发生的种种。
擦干身上的水后换好宽松的衣服,身后的窗户打开一条细缝,接着溜进来一团水,待陈昭用发带将两侧长发束成一股时,水团凝成一个小孩模样盘腿坐在地上。
陈昭丢给它几枚灵源石,双手环胸靠着墙,问道:“不是托你们守在那儿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只见小孩喉间结构发生变化,调整好后伴随着喉间的部分结构震动,细微的声音响起:“少了一个。”
他抬眸朝它颔首,道:“谁?”
“顶楼那位。”
不待陈昭作出反应,门外一阵光晕闪过。陈昭正身,袖中长剑滑落,他朝小孩点头,二人同时释放灵力。
“你确定是她?”
“最上面的那一层,你留了许久的空屋子?”
“何时?”
“方才。”
它听到对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陈昭却摆了摆手,它又立即退出屋外,只留下几点水滴跟在陈昭身后以防不测。
踱行至门前,陈昭伸出手,门上出现一个花形光阵,随着灵力的注入,其上符文开始移动,渐渐布满整扇门。
待他手掌与门贴合的瞬间,门板立即在符文的催动下凝缩成一枝精巧的木头小花,再慢慢移到一侧固定在墙上的小木案上,落上去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金黄色符文光阵又迅速晕开。
随之,他看到地板上的残余着几点花瓣的水迹延伸到内间——直至放下的床幔前才消失不见。陈昭心中有数,便知来人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