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见化形又回来了,提高了声音:“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儿呢,省得我家那个又嚷嚷没饭吃!”
“去吧去吧,你家那个的嘴可真是厉害,也没见他做什么。”
“好好,今日真是添麻烦了!”
两人几番恭维就此告别。
司月余光瞥见正要离开的妇人,于是向阿典问道:“待会儿还要继续拔草吗?”
阿典看散去的农人以及从山间升起的炊烟,道:“休整一下,然后去……去津林的营地。”
“津林?”
“嗯,”阿典点头,解释道,“津林就在前方不远处,约莫再走……三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了。津林是第二个目的地,在那里待上几天后再深入,刚好赶上狩猎。狩猎后再去水天境玩,最后返程回学馆。”
正要脱口而出的三个字被司月强行吞回去,转而问道:“什么狩猎?”
阿典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道:“每年一次的狩猎,原来命名为……猎灵赛,后来师傅说名字太难念,随着习惯就变成了狩猎……等会儿到了营地再细说。”
司月见阿典抓了抓脑袋,也不好再问,顺利转了话题:“那……水天境呢?”
“水天境?水天境离这儿更近,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不过听师傅说近些日子没人在,也不好去打扰。”
“那我可以去看看吗?不打扰。”
“这……应当可以,大哥哥说只要不闯……”
“阿典姐姐,鹿、鹿不见了!”一个女孩儿边喊边向她们二人跑来,一手指着路边上的木车。
司月看着妇人踏上了木桥,心里有些急。
阿典瞪大了眼睛,御剑到高空扫视一圈,果真不见青鹿踪迹。焦急迅速爬到脸上:有没有车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青鹿可是师傅交由她照顾的,况且相处的日子久了自然是要上心。
正要叫几人一同去寻找青鹿时阿典听到田间的一个小孩儿喊道:“阿花说鹿去水……水天境了——”
看着妇人已到了桥中央,司月正要开口时又见一个人影闪过,来不及细看那人影。
田间小孩同阿典解释一番才让她放下心来。
妇人已经到了小路上,打量一番停在路边上的木车,仿佛回过神一般继续沿着小路走。
司月拍了拍阿典的肩,声音有些急切:“我可以先去水天境瞧瞧吗?”
“当然,你跟着……”阿典看向远处的妇人,“前头的那位张婶,她家离水天境挺近的,你一说她就会带你去。不过到了水天境可不能乱翻人家的东西……你先去吧,我们待会儿就能赶上来。”
司月应声,不消多时就追上妇人。不消多时,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她十分开心,妇人也就乐意与她说些秘闻,然而司月越听脸色越沉,但见妇人不时看过来,不免又要挂上笑容。
“嗳,那儿也有人吗?”司月眼尖,突然指向远处山间的一缕炊烟。
闻言,妇人朝司月指着的方向看去,似乎真的在想那处是谁家。她道:“那儿啊……那儿是有人住着,不过偏僻了些……真是稀奇!他不怎么在家中的,今日咱俩竟赶上了一回!”
司月试探性问道:“可以去瞧瞧?”
妇人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那户人家就一个男子。我还是个丫头时就见过他,模样倒是俊俏得很,这倒叫人忘不掉。后来我成亲时、我家丫头出生时、满岁宴时他也曾来我家吃喜酒,席间不过夸他几句竟就脸红了!过了几年又见过三五回,模样一点也没变,原来是个什么‘闻道修者’。他脸上常常挂着笑,礼数也全。问他是否定了亲——我也是听了隔壁村的几个老婆子念叨着——只说还等着……可惜,先纳一个又如何,白白误了年纪……”
交谈间两人已到小山丘前,一条青石板小路蜿蜒而上,十几步外就隐没在松竹交错的林间。偶尔几只青色的飞鸟在叶间掠过,蹦出的几只蚱蜢立即被飞鸟衔走。
每隔十步有一方盛着水的凹石,凹石上或有饮水解渴的山雀,隔十五步设有一座爬满了苔藓的石灯。
妇人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她,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不知在同何人说话:“真是好年纪,果真好生养!”
见司月沉默,妇人住了嘴,暗自揣摩她的心思。她忽然捶手:“哎呀!瞧我,聊了这许久,我家丫头也等得着急了罢。该走了该走了……丫头,你还没吃饭呢吧,要不去我家?”
司月挥手拒绝,赔笑道:“那多麻烦呀?您先回吧,我还要……等阿典她们呢!”
妇人又依着习惯再三邀请,司月也依着习惯再三推辞,如此拉扯一番后又费了不少功夫。目送妇人离开。
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了数十步,茂密的丛林已吞没她的身影。再往前的路开阔许多,路边尽是茂密的松树林,树枝上绑着青色的风铃,夹杂其中的是高低不齐的野草灌木与各色野花。
她猜前方应是一处谷地,周围皆是茂密的森林,将森林与草地分割开来的是一圈稀疏的梅花树。接着是一条铺满碎石子的曲折小路,路边尽是齐腰的花海。
阻断花海的是正前方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左侧的两片农田与一方池塘。河中仅见几条青色的游鱼出来活动,青蟹早不知躲在哪方石头下歇着。绿中泛黄的禾苗挺立在稻田中,迎着风与烈日挥洒着盎然生机。池塘的一角有莲花荷叶交相映称,正中又有一座石质凉亭。池中凉亭通过一道小石桥与池岸相连,石桥下定有几尾红鲤嬉戏。
身旁绕着她追逐吞枣的四只小狗打破幻想。她有些头疼。捡了一根枯枝再扔出去——树枝借着灵力的驱动生生飞出一大段距离,待小狗们跑开后司月才捡起狼狈不堪的吞枣。
“叫你安分点,怎么总是去招惹他们?你又打不过。”
吞枣“吱呀吱呀”乱叫,手足舞蹈起来,似乎想要打她一拳。
“吼什么?”司月伸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待它安静下来、泪汪汪地看着自己时司月又道,“哭什么?哭可没用,我的心比石头还……”
司月忽地住了嘴,她方才似是听到了一声低沉的……龙鸣?!
来不及教导它,司月拔腿就跑,生怕出了什么事。出了山林,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景象果真如她所料,但司月也顾不得去欣赏许多。
环顾一圈,果然在江边有一头半身没入水中的黑蛟闭眼休憩,悬崖上飞泻直下的瀑水直接被它的身躯截住,顺着鳞片流到江中。
大约是因为这庞然大物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司月才没发现它的存在,那些鸟儿才敢在它周围的水中圆石上啄食青苔与水中的游虫,更有甚者,或是落在蛟龙身上嬉耍。
见它闭眼,方才听到的龙鸣大抵只是它的鼾声。
司月才松了一口气,又听一阵狗吠自岸边响起。司月循声望去,只见那四只小狗在抢那根枯枝。她确实没料到能丢这么远。
随后,蛟龙缓缓睁开眼,青色竖瞳中映出四只小狗。察觉到蛟龙的目光,四个小东西立即弃了枯枝,转而一齐冲蛟龙狂吠。
蛟龙有些无奈地垂眸看着它们,但又嫌它们太吵,爪尖轻轻弹开它们,四个小毛球往后滚开一段距离后又重整旗鼓。
几番驱逐未果,蛟龙有些不耐烦了,它稍稍起身换个姿势,左爪撑在地上,右爪高高扬起,似乎下一瞬就要重重落下。
司月大喝一声企图把蛟龙的注意力吸引到这边来,随后悯离变作一张大弓,一手拎着吞枣又架着弓柄,另一手在弦上凝聚灵力作羽箭,离蛟龙五十步开外时对准远处的山头射出。
蛟龙闻羽箭穿空之声看去,只见那座不幸中招的山头顿起沙雾,巨大的轰鸣声传回来,搅断了它的动作。趁蛟龙回头,悯离变作一段白绫将四只小狗卷走。蛟龙看着那座被炸开的山头,许久才缓缓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人,双眸半睁,淡绿的眸色却是有说不尽的意味。
司月将小狗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蛟龙。
蛟龙抖了抖身体,起身时溅在它身上的水花直扑向司月,司月又往后退了几步,她隐约感觉水的气息有些奇特与熟悉,倒像是……同类?
司月来不及多想,蛟龙已将她团团围住,居高临下凝视着她。又不知蛟龙越过她看到了什么,爪子挠了挠脸。
一人一龙僵持许久,最终以蛟龙耐不住而告终,只见它仰天长啸一声,再又转头垂眸看向司月,随后朝她轻轻吹了口气,瞬间便是漫天飞花舞叶。
随即,蛟龙绕圈走了几步,巨大的爪子踩向花海,却不曾见哪一朵花或哪一棵草被压倒在地上。
只见蛟龙腾跃飞起,身上残余的水滴纷纷落下,水滴落在地上的刹那即掀起阵阵舒适的清风,随后又长出点点青嫩的小草。
绕着这片天空盘旋几圈,蛟龙猛地扎头钻入江中,浅浅的江水也不起波澜,早被惊飞的鸟儿又飞回到鹅卵石上,身影隐没在露出水面的水草中。
见江面再无动静,司月这才舒了口气放开四只小狗,却不想四只小狗毫无后怕之意,纷纷跑到江边猛吠,吞枣则惊犹未定地紧紧揪着她的衣襟。
她没有真正放下心来,司月一手凝聚灵力,几道利刃向山谷入口处飞去。那人早已躲到树后,只听身后的树干传来破裂之声。
然而她正要出手时却听江中又传来了动静。方才那条蛟龙又从江中破水而出,此刻却荡起波澜直袭两岸。司月怕小东西撑不住这等冲击,当即结印化一道结界落在四周。
然而这阵阵冲击到了面前又像是失去了力量般,只有芳草的清香扑面而来,反而驱散几分惫倦。
蛟龙随即落到花海中,恰好挡在司月与入口之间,高大的身躯几乎遮住了半边天。
司月笑道:“阁下何必躲躲藏藏?倒不如亮出真面目来……”
那人模仿司月的话答道:“阁下何必躲躲藏藏?倒不如亮出真身份来……”
听这到苍老的声音,司月沉下去的心又高高悬起来。
悯离化作短匕滑落至司月掌心,紧紧握住匕柄,在手心划出一道口子。
转眼,司月离开结界到蛟龙跟前,待蛟龙的巨爪落下前将短匕掷向它的双眸。巨爪重重落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冲开空中的尘埃与蒂上的花瓣,后又化作缕缕草香弥散在空谷间。
下一瞬,司月已出现在高空中的短匕前,她伸手紧握带血的匕首后又朝蛟龙身侧掷去。
不出蛟龙所料,司月消失后又在匕首前出现,便将注意力集中到小刀上,几个来回好似摸清了司月的招式路数。又见司月力不从心的模样,蛟龙心中自有“完胜”二字,却未曾注意到洒在身躯上的点点红斑。
司月收回匕首落到花海中,手掌拂过花瓣,传来阵阵酥麻的痒意。随风流动,空气也染上一层红雾,细看才知红雾渐渐形成脉络。她周身花草暴长,且有数条藤蔓从地底钻出沿着红雾直逼蛟龙。
蛟龙来不及躲闪,眼瞳骤缩,被击中时喉间发出阵阵嘶哑的低吼。好在藤蔓并未伤及性命,只一味缠住它的身躯叫它动弹不得。
林间的人察觉到异常,心头一紧,立即戴上兜帽跃上蛟龙的头顶。黑色的斗篷将他整个人遮住,只见他左手扶住蛟龙的犄角,掌间发出淡淡的蓝光,驱散游蛇一般的藤蔓。
她逆光看去,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只依稀瞧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黑衣人看着司月,转而又看向她血淋淋的双手,不免紧锁眉头,道:“阁下不必如此。”
他微微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司月见状,短匕护在身前,往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那人的右手。男人只看着她手中的鲜红。一只白玉瓶落到手上。他左手食指点了点蛟龙的犄角,道:“借点叶子。”
蛟龙颔首,似乎不大愿意。男人又重重拍了拍它的犄角,低声呵斥:“方才的事还没跟你算账!”蛟龙这才不情不愿地吐气,彼时又有漫天的绿叶在空中飞舞。
他拈来几片树叶,往其中注入灵力,树叶旋即纷纷托起小白瓶,载着它晃悠悠地飞向司月。男人又拍了拍蛟龙的犄角,道:“走吧。”
只见蛟龙越过司月向前踏出几步,随后腾跃而上,消失在漫天的飞叶中,只留下阵阵清风。
见蛟龙已走,司月嗤笑一声。变作纱布的悯离缠在手心上,素净的纱布很快被染红,又很快恢复原样。
司月解开结界的一瞬,狗吠声顿时铺天盖地朝她袭来。
有些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