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令 第13章 休整

学堂里忽然闹哄哄跑出一群扎着两个小髻的小孩儿，将青鹿吓了一跳，化形则迟钝且淡定许多，反应过来后也是一幅受惊的模样立即跳进车里。小孩们的目的是那头散发着青色光芒的青鹿，冲到青鹿面前就开始围着它欢呼打转，口中嚷嚷着留了好吃的给它。

“繁丫头、露丫头往边儿站站，东儿别抓伤了它！阿典呢……”

刘婆子忙不更迭，一面开始卸行李一面抱开那群小孩儿。上招见她忙不过来，趁她们不注意翻身下了车，顺便把瑟瑟发抖的化形也带了下来。化形立即飞奔进学堂，见到化形离开本体也跟着跃出人群跑进学堂。

此行自然落在上招眼里。她抽了抽嘴角：这不是常客还能是什么？

暂时不去理会这些。上招先将车上的行李一一卸了下来，转眼看见一老翁站在学堂门口，只看清他黑白杂糅的长发束起，身着淡蓝色、绣着几点青色竹叶的长袍，长袍下一双灰色登云履。看其年纪大约有五六十。

见刘婆子一时走不开，他重重咳了几声，小孩儿们立即安静下来。他刻意压重音量，配上本就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分外严肃：“亥时已过，怎么还不去睡？”

“知道啦——”小孩儿们毫无章序的叫喊着，笑嘻嘻地跑进学堂里。

老翁在她们跑过来时微微别过身让她们一拥而入，顺便扯起衣摆挡住身后的化形。末尾的那位看见了它，脸上带着讶异：“阿花你今天怎么发光了？”

“进去歇息，否则老朽要状告你师傅了……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老翁倒没察觉出异样，只是揉了揉化形的头，“你们先去用饭，这里的我来收拾。”

待人群散去青鹿才出现，紧紧跟在化形身边。二人进门，上招借着月光与烛火见到这学堂的全貌：

青石板小路蜿蜒曲折连接两处，路边兰草菊花相依。左边花池中有几株罗汉松，最大的一棵下置一圆石桌、四张圆石凳，桌上放着还未收起的纸风车、几张画了鱼虫鸟兽的纸和几支毛笔。鹅卵石小路连接着石桌与青石板小路。

另一边花池的布置则大不相同：泛黄的竹篱笆包围着这片空旷，篱笆上缠绕着密密的瓜藤。此外则有数根木柱支撑着形式各异的小木房，偶尔能看到或熟睡或未睡或半睡半醒的小动物。

再往前则是小操场，角落的小木棚下放着许多小木剑、小竹编球、小沙包等。小操场后是一处浅池，数条小鱼藏在青苔石头底下，水面上漂着几只形状怪异的小船。

道路尽头则是明亮的讲堂。许是今日放晴，又正逢夏日，木头门窗已卸下来放到角落里。讲堂四面并无实墙，只用八根木柱支撑着，几根竹竿横挂在木柱间，上面挂着自制的风铃。

讲堂内摆着数张矮桌，桌前软垫随意摆着，显然桌少人多。矮桌两侧还小木柜，柜上都放着精心照顾的小盆栽，还有诸多不知名的小玩意儿。

最前方则是一张大木桌，桌上放了几沓堆得高高的小簿子、一沓画了图画的画纸、一方墨条和砚台。桌旁仍是放了一个摆着盆栽的木柜，桌后是一面巨大的书架，隔间大不相同，却整齐地塞满了各类书籍。

正上方挂了一块木牌匾，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字。梁上挂着灯，皆由竹编镂空球罩住，散发的暖意弥漫在各个角落。

听刘婆婆说这只青鹿爱看自己的外形，上招索性送一面小铜镜给它。不想青鹿先一步见到镜中的自己，尤其是看到那两只似乎长大许多的鹿角时明显情绪高昂起来。化形先是一愣，一向羞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

直到上招和刘婆子吃完了饭、洗完了碗、剥完了果仁，它还对着镜子傻笑。只看那青鹿热情不减，不知化形要撑到何时。

“它这样……脸都该笑僵了……要不要去叫它一声？”

“没事儿，”刘婆子搜来一套白净的衣服，指明了卧室在何处，“待会儿我去收回来。”

“刘婆婆，那只小鹿……”

“你说小花啊……”

青鹿身形一顿。化形后知后觉，不紧不慢补上。

刘婆婆道：“自我记事起它就一直跟在……馆长身边。听说早些时候，馆长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它。那洞口还有几头饿狼和两头快咽气的大鹿。馆长赶走饿狼，将小花救出来时它身上还**的，一看就是刚生下不久……那时候小花才丁点儿大，馆长索性带在身边养着，不知何时化了形，总之我没见过它长大多少。你瞧它还是一个几岁娃娃模样，其实它比你还大上许多！”

上招瞪大眼，佯装惊讶。刘婆婆又与她讲了许多，直至夜深才催人洗漱。上招呆坐了片刻，等到晚间凉风吹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时才抱着衣袍去沐浴，随后也回到准备的房间。

除了那夫子的卧室单独列到一处，余下的小孩儿们被安排在同一院里。

这院子三面皆是小房间，留一面充作入口，正上悬一块木匾，写着“迎朝沐阳”四个大字，白底上还有许多小孩儿的涂鸦。往里是一片空旷地，中间一株巨大的樟树，堪堪冒出屋顶，樟树旁立一块木牌，写着“此树正吸收日月精华，勿扰”几字。檐下绑了几个藤绳秋千。而另三面皆是二层高的小阁楼，每个房间的门与窗各不相同。

司月正打量院内环境，化形躲在本体身后走了进来。化形探出头来，颇为紧张地看着她。她笑道：“你不是在照镜子吗？怎么在这儿？”

见青鹿面露遗憾并不时看向夫子的房间，司月了然。

“无妨，身外之物罢了。你若喜欢……我可同你换一换——我拿面大铜镜给你。”

“化形”瞪大了眼，按住青鹿后勉强点头答应。司月继续道：“倘若今夜我能做个美梦，明日你开口说句话了，我就送你。”

语毕，果真见某鹿躁动不安。司月笑嘻嘻地放下窗帘去睡了。

待她离开，“化形”轻笑，身上的光芒也渐渐褪去。好不容易安抚住激动不已的青鹿，在它耳边低语。

青鹿会意，不多时有一个小孩儿从房间里溜了出来。身上并无光芒。“化形”递给那小孩儿一只布袋，正是今日所得的果仁。小孩儿掂了掂分量，心中甚为满意。

“化形”身体不断长大，褪去孩童的稚气，最后化作男青年模样，一袭素净的长袍覆盖在他身上。浓密的青丝间隐约可见变化最慢的两只毛茸茸的鹿耳，以及精心装扮过的鹿角。

他道：“做的不错。只是接下来还有最重要的一环，事成之后……”

诺言隐在深夜中。及清晨，司月被鸡鸣声吵醒，见天蒙蒙亮又倒头睡回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又有下楼的脚步声夹杂着嬉笑声传来，司月只得起身，换了一身学馆备下的衣服。

开门时的落在身上的阳光早染上五六分暖意，舒服得让她想再回去睡一觉。幸好想法被刘婆子掐灭。

刘婆子已换好干练的衣物，腰间则有默木、一面怪异的罗盘、一只小锦囊与一柄长剑。怎么看也不像在客栈干活的婆婆。她道：“今日我有些急事儿，就不同你们一块儿去了。上招跟着她们、还有阿花一道去幻灵境玩玩，切记莫要深入！听说幻灵境出现了一头异兽，虽然到今天也未曾闹出过什么动静，还是小心为上。”

上招点头。刘婆子又叫来一个年纪最大、但也不过**岁的女娃娃来。

见其着装：头发稚嫩，勉强用束带束起，只手腕上戴了一只用红绳系住的木雕小虎外全身上下再无别的只作装饰用的首饰。脚着结实的布鞋，鞋边有些泛旧。素净的衣服上绣着淡色虎纹，腰间的挂件与刘婆婆别无二致，背上一个鼓囊囊的布袋。

再看其相貌：脸蛋素净又充盈着血色，明亮的双眼里映着刘婆子的身影。

“阿典，你看这个大姐姐可有兵器？”

阿典仔细打量上招，摇了摇头。

“那么，阿典可还记得馆长说过的话吗？”

阿典点头，掷地有声：“记得，我们会护好姐姐的。”

刘婆子欣慰点头，又嘱咐她要照顾好同行的人后同门口等待已久的老翁一同御剑离开。

连这点戏也不做了……

收回目光时，阿典已经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背包放到了她的司月上，一面认真解释：“这里面有水、有干粮，还有一些是师傅备好的防身用的武器。”

司月点头，十分配合：“待会儿我跟着你，你来保护我，对吗？”

阿典压住上扬的嘴角，故作严肃道：“嗯，都可以。待会儿你和阿花还有阿鸿她们待在一块儿，阿南和我会保护你们！”

随后又听外头的小孩儿齐声大喊：“李师长好——”

话音落下又听一个女人应声：“嗯，你们也好。今日你们就要走了吗？干粮和水可都带齐了？”

她们拖长了嗓子回答：“带齐了。”

“不错，记得保护好同伴。”

“好——”

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司月看到一位摇着轮椅的女子。

见其身着淡青色长袍、灰色布鞋；长发高高束起，依旧不着半点累赘。轮椅侧的小箱子里放着一沓本子，轮椅下放了几十株还带着泥土的小树苗。

女子看到司月时脸上闪过疑惑，但见阿典站在司月身旁，面色这才缓和下来，随后朝她微笑点头。司月微愣，但在女人收回目光前及时回赠一个微笑。

等女人离开了司月才问道：“那人是谁？”

阿典回答：“李师长啊，她是我们的师长，也是学馆里除馆长外的唯一一位师长。”

司月点头，又问道：“那今天早上的那位……”

“那位老爷爷啊……他是前些日子才来学馆的，听说是刘婆婆的哥哥。师傅还未说过他会不会当我们的师长。”身后数人整装待发，她问道，“你收拾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其余故事则在马车上慢慢说明。在乡间小道上慢行，偶尔也会惊飞树间的鸟雀、惊跑草丛里的鼠兔。尤其是当车上坐了十几个小孩儿，车旁还有几个御剑而行的小娃娃，其中一二大约是初学者，飞得有些颠簸。

司月静坐在角落里看着在车上嬉闹编故事的小娃娃，无聊了就逗逗化形，直至化形羞得回到本体那儿才罢休。只是化形一走，司月又觉得没了趣，百无聊赖地看着田间劳作的村民，停在稻草人臂上胆大包天的鸟儿，空中飞舞的虫蝶时而落到稻穗上又时而晕头转向扑入丛中。偶尔也能遇到擦肩而过的农人在和她们打了招呼后继续讨论耕作经验，或是猜测今年收成多少，又或许能听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的山歌。

不出半个时辰马车在溪边停下，青鹿先行一步，车上的女孩儿们一个接一个欢呼着下车，一一穿过架在溪上的木桥，口中喊着“张大娘”、“李伯伯”、“陈阿婆”等，田间的人也一一应了声。

司月追上阿典，问道：“咱们这是去做什么？”

“先去拔草。师傅说近几日先替农人把活儿干了，不然下次回来也得是几个月之后了。”

“师傅？”司月起了心思，“我一个陌生人来你们学馆，你们师傅……就不担心我欺负你们吗？”

“师傅啊……师傅当然不担心啦——”阿典拉长了声音，最后投来一个坏坏的微笑，“才不跟你说！”

与她嬉笑一番，二人到田埂上时，司月学着她们的动作脱掉鞋袜，挽起袖子和裤脚，跟着女孩儿们踏进水田。冰凉且柔软的淤泥包裹住双脚。她心生亲切。只是与常年生活在林中的草而言，水太多了些。

彼时司月听到正有人低声招呼她：“可是上招丫头？”

她抬头，见来人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