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长生蛊 > 第22章 贰壹:久别相逢曾相识

长生蛊 第22章 贰壹:久别相逢曾相识

作者:施哲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09 01:19:08 来源:文学城

长生诀:长生蛊

贰壹:久别相逢曾相识

病去如抽丝这句话,念尘长到这个年岁终于有了体会。

昔年游历江湖纵有水土不服之时,也不过躺一日便好。便是建阁伊始他与青龙两人直面明枪暗箭而受创,也不过修整三五日便走,更无所谓一些微不足道的跌打损伤。

但这次……

“殿下数年间劳心久矣,积劳成疾,被七夕夜大悲尽数激起,如今花些时日将养也好。”胡御医拈着胡须那笔在纸上写写划划,时不时抬眼探看念尘的面色,“中秋夜宴殿下若是不想去,小老儿可同陛下回报说殿下不宜出门。”

念尘揉着酸痛的太阳穴,不以为然:“我为何不想去?”

胡御医又在纸上写了两笔:“皇后娘娘昨日回宫了。”

念尘的手顿了一顿,继而又开始揉,只是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不少:“中秋团圆夜,母后回宫合情合理。”

胡御医轻声笑了一下,搁下笔,把纸张拈起来吹了吹墨迹。

念尘停下手看着他:“胡老有话请直言,我病中混混沌沌的,不会猜人心思。”

“小老儿来殿下这里之前去过天宝寺拜谒故灵,亦见到昔年旧识,与之相谈一刻。”胡御医那双皱纹密布却光芒不减当年的眼睛望着念尘,目光似安慰又似悲悯,“从本如大师那儿听了句话,深以为然:‘若当真哀极而出世,便不必再回尘世之中。’殿下细想便是。”

念尘心领神会,却故意问起别的:“我倒不知胡老与维心阁有交集,难怪上次我提及维心阁,胡老那样生气。”

胡御医倒不避讳:“医鬼师从狐渊子,他本名胡远知,是我同族的堂兄,我这位子原该是他来坐。不过这堂兄虽因医术得少年成名,却不愿累于尘网,刚及冠便弃姓氏投蔚山去了。我早年仰慕堂兄,便也学医,后亦常去蔚山进修。”

念尘点头道:“狐渊子清名远扬,虽早早隐世,如今莽中也还视他为医圣。”

“隐世却依旧两耳得闻天下事,也是可叹。”胡御医把东西收拾好,将纸张递给念尘道,“这方子拟了两份,殿下若要赴宴,让人拿短的那份煎药服下便是。”

念尘明白他言外之意,笑道:“多谢胡老。”

胡御医望着他捻了捻胡须良久道:“中宫若有变,今上身边便又有亡故,天下舆论还不知要如何议论。”

念尘扬眉道:“今上若当真在意民心,数百年基业也不会坍圮至此。”

胡御医欲言又止,久之笑了笑拱手离开。

念尘看着他的背影,唤了小厮进来,把写了寥寥数字的药方拿过去道:“劳你去煎药罢。”

小厮双手接过,又递上一封信垂首禀道:“方才刘先生的人带了信来,说希望殿下尽快回复,人还在院中候着。”

“知道了,让他进来。”念尘说着展开信笺,见那笔锋欠些力道便知文甫也还在养病,轻轻笑了一声,细看下去那笑却敛了起来。正巧文甫的随侍来了,抬眼问他:“斐伭近日可好些了?”

随侍叫亘云,是文甫从家里带出来的,长文甫十岁。从落魄书生到虎门军师再到萦雪阁仲裁,他一路追随,从未离开。念尘考虑他二人皆不通武艺,给文甫的院子调配不少影卫,但近身起居之类仍由亘云照料。

亘云拱手见礼:“回阁主,少爷这些日子咳嗽不止,夜难安枕。”

念尘虚扶了他一把:“时节交替之时他总犯这个毛病,阁中医士可有好好照料?”

“医士尽心,只是少爷思虑不断,劳心劳神,故而难愈。”

念尘又看了一眼信笺,点头道:“是劳心了。你且替我谢他今日告知此事,我自会小心。再让他好生将养,待中秋夜宴后,我定登门探病。”

亘云从袖中摸得一支小竹管,双手奉上道:“出门前有赤朱影卫将此物交予我,言说朱雀头领有事在身,不便来见阁主,故请我代为转呈。”他特意将封纸朝向念尘,恭谨道,“如阁主所见,封纸未损,管内之物并无第三人触碰。”

念尘接过来,点头笑道:“多谢你。”

亘云行礼告退。

念尘拆开竹管,朱雀的字写得潦草,像是事出紧急随手抓了笔胡乱写的:“夜宴恐生变,另南王府诸人除长少王亦将入宫。”

念尘皱起眉,这人仓促之间还写半句废话。献帝与南昕王交好,宴请自当请他,皇后与南王妃的祖父是堂兄弟,皇后的女眷请帖中定有南王妃和南宫二公主……

念尘反应过来,半恼地撕了纸条扔在一边。

“多事。”

不多时小厮拿木托盘奉了药盏来:“殿下,药好了。这方子里发散的药放了不少,殿下喝完闷头睡一觉,一定能好。”

念尘瞥了一眼那皱巴巴的纸条,又目光复杂地盯着那药盏,指着身边的小案道:“先放着吧。今日不知为何倒有些馋冰盏了,也许是天气热?劳你去同厨房说一声,给我端个杨梅冰盏来。”

“这……”小厮往窗外有些萧瑟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分明一场秋雨一场寒,已经不再是暑热难耐的时节了,面前这位在说什么呢?

念尘见他面露难色,起身道:“若凌室没冰了,去千馔楼叫两份雪桃冰盏亦可,我去饮冰斋等你。”

虽说主命难违,小厮还是不得不出声提醒道:“可殿下尚未病愈却贪凉……”

念尘回头瞪他:“你何时说起话来像胡老了?我若病情反复了,下次他来骂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担心什么?”

小厮无奈地领命出去了。

念尘这时想到之前贪凉吹风被胡御医发现,他捻着胡子大呼小喝的那副样子,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又痛了起来。

中秋宫宴是件大事,女眷除命妇外都会提前一两日入宫,由宫内女官打点礼仪着装后方得入宴。

因着和皇后的亲缘关系,月樨自小随南王妃出入宫宴十数次,对那套礼仪已是烂熟于心,知道霖若这次也要入宫,特地让自己的礼教女官李司宾去指点她。因为月樨有心嘱咐,李司宾倒也耐心细致,领着霖若从入殿就座到离席出殿都走了一遍,还告诉她如何回礼敬酒,若今上召她问话她当如何应对。

“三公主少在宫内走动,望夜宴前的这两日能将方才这些礼节熟记于心,无论有何问题都可差人传话,下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司宾笑容端庄温雅,“夜宴当日尚服局的王掌衣会亲自将礼服送来替您打点,三公主放心便是。”

霖若向她道了谢,两人顺着宫道往回走。沿途有几丛修竹,秋风拂过倒挂下不少叶片翻腾着落下,惹得李司宾驻足看了一会儿。霖若见她看得出神,以为她是喜欢竹子,可抬眼却见她愁容满面,不由问道:“这竹叶可有什么不妥?”

李司宾回过神来,又是那副从容端庄的模样,指着竹梢上一两簇细如米穗的物事,笑了一下:“三公主瞧,竹子开花了。”

霖若看了看,道:“果然呢。”

李司宾开口时还是有些惆怅:“人皆言若此生能等到竹花开,无论苦等何人何物,都能等来。”她似是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失态,忙笑着又道,“可见竹花难得一见,我与三公主也算赶巧了。”

霖若想起小时候半夏曾告诉她,说蔚山那竹海中曾有一大片竹子同时开花,细碎的白花开在青竹间很是显眼,第二日那些花絮便如白雪飘荡山间。好像就是在竹花初开的日子,云游四海的狐渊子回到维心阁,老阁主仙逝多年,众人皆以为代掌阁中事务的他是回来继任阁主的。可竹花开尽、竹林坍圮的那一日,狐渊子离开维心阁,彻底遁世不出,他一手带出的湍洛便成了那维心阁主。

“竹花开,竹海坍,难得一见的未必就是好事。”半夏说着很是神伤,这么感慨起来。

霖若想到这里虽也感慨万千,但见李司宾再无戚色,便道:“竹花落尽后也许有竹实,如此罕见之物,难怪古人云竹米乃凤凰之食。”

“若真得竹米一斛,还当与尚食局的人说了,尽数奉与皇后娘娘。”李司宾点头道,“娘娘修行清减不少,竹实难得,当是滋养进补之物。”

竹实难得一见,维心阁的药典里倒是记了滋补功效,霖若这些年却也没真见到过竹米入膳是何效用,于是只应着她的话点头。

两人聊了一路,李司宾知道霖若每年去蔚山小住后很是惊讶,说自己曾去维心阁求过药,但也不多问阁中近况,只问了蔚山有何奇珍异兽、可有风景秀美之处。霖若笑着一一答了。

两人远远瞧见月樨和珠蕊在院门处站着,像是在等霖若,李司宾便止了话头,上前见礼后又道了别。

“李司宾似乎年纪轻轻便入宫当了女官,为人谦和有礼,不像宫里有些人拜高踩低的,所以我挺喜欢她。”月樨说着,上前两步拉着霖若的手低声道,“听说文侯一家也受邀了,侯府那位新妇午后要入宫,被安排在你这院子的西厢房。”

霖若愣道:“西厢房窄小陈旧且无人洒扫,这是为何?”

月樨冷笑一声:“内廷小人多罢了。”说着问道,“你可要搬去我那儿?我让人把地方收拾一下。”

霖若摇头道:“姐姐好意若儿心领了,只是她在宫中受如此冷遇,若我搬走,岂不是更让她难堪?”

月樨看着她有些不解:“她是赵言兮的新妇,你与她共处一院,不觉得别扭?”

霖若淡然一笑:“过往之事已成定局,不再为之所困了。”

月樨便拍了拍她的手道:“既如此,你这两日若有何事,遣人来同我说一声便好——我得走了,母妃让我带了礼去拜见皇后。”她面上露出不耐之色,“最烦这装模作样的礼尚往来,明明背地里恨得跟什么似的……”

发现霖若诧异地看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道:“若儿不知道罢,当年要嫁入皇室的原本是母妃,她自己没那个命做皇后,才把我往那条路上推。”月樨说着冷笑一声,“当年太子娶妻她气得发疯,骂我为何不早几年出生——你说好笑不好笑,我晚几年出生难道不是她的问题?倒来怪我。”

她叹了口气:“如今这位心灰意冷修行去了,她瞧着可得意坏了,谁知道当年嫁与今上的若是她,这后宫不知道要被她戕害成什么样呢,且看当年南……”月樨忽地噤声,握着霖若的手道,“抱歉,我一时语快,不是有意要惹你伤心。”

霖若摇头淡笑宽慰道:“无妨,二姐姐且去罢,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月樨点头,又道了句小心来客,这才与珠蕊一起离开。

霖若心中闷闷的,进了房中闻到眉心新制带来的茶梅合香,觉得清爽了些,由宫人解开披肩的绦子,问道:“眉心呢?”

宫人回道:“眉心姑娘在后院烹茶,三公主可要唤她过来?”

霖若摇了摇头,又道:“我听闻西厢房晚些有客入住,可有人去洒扫布置?”

宫人闻言倒觉惊讶:“陈典宾只说了三公主这几日在此,婢子不知还有别的贵客。”

霖若叹了口气:“那可否请几个人去西厢房收拾一下,万一真有客来,也不至于损了皇家颜面。”

宫人点头应道:“是。”

“有劳了。”霖若见她生得娇俏,不由想起碧落,一时兴起便问,“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宫人忙行礼道:“婢子如何当得起三公主一句姐姐,您可唤婢子蔷儿,蔷薇的蔷。”

“蔷薇香雨惹人怜,人如其名。”霖若友善地笑了笑,“多谢你,我往后院去找眉心了。”

蔷儿被她这一句念得红了脸,站在那里看着她远去了才反应过来:“遭了,糕点……”

霖若自然听不见她这声惊呼。

后院里小灶小锅烹茶的味道香远益清,靠近了更是沁人心脾。霖若望着那托腮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往灶火上扇着团扇的背影道:“为何这样有雅兴,拿松竹烹茶?”

眉心回头笑道:“您回来了,可瞧见内室桌上那几盒糕点了?我想着糕点须有好茶来配,这宫里的茶嫩香可人,就是淡了些。正巧这院子里有松有竹,我趁着朝露未晞接了几罐,又摘了松针竹叶小火,烘出些香味来煎茶。”

霖若冲她笑道:“你会香会茶,我坐在你身边可真是个大俗人。”又道,“什么糕点?”

“外头那位蔷儿姑娘拿回来的,足足六盒,都是荣新铺的。”眉心盛出一小盏将沸未沸的茶汤,吹了吹才递到霖若手里,“我特意瞧了一眼,有公主爱吃的那四样,还有两盒是时令的秋栗糕和菱粉粿。看来荣新铺声名远扬,连宫中糕点都承制了。”

霖若双眼放光,把茶盏轻轻放在案上起身往里走:“呀,当真?那两盒时令的总要排队才能买着!这茶还烫着,先晾一晾,我去瞧瞧。”

眉心便笑:“说起糕点来公主便馋得像猫儿似的,这是在宫里,公主可别开心得失了礼数才好!”

霖若应道:“知道了!”

赶巧蔷儿急急忙忙把食盒摞得高高的往后院端来,看不见眼前路,和来不及刹住的霖若撞在一处,两人摔得头昏眼花,待眼前景象清晰起来后,又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心疼的惊呼。

蔷儿手忙脚乱地把那洒了大半的食盒收拾起来,伏在地上请罪:“三公主恕罪,是婢子冒失,把这糕点都砸了!”

霖若忙俯下身去扶她:“你是好心帮我把东西端来,是我不该在廊道里乱跑——这糕点虽洒了一些,留在盒子里的还都好好的,我吃那些便是。”

蔷儿没想到她这样亲和,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了声谢:“三公主金枝玉叶怎可这样委屈,婢子收拾完这里和西厢房后就去找……”她后知后觉地捂了一下嘴,又道,“……去找御膳房拿几盒。”

“不必不必,你去忙吧,我并不在意。”霖若摇了摇头端起食盒,“这洒落的丢了也怪可惜,劳你包一包给我,我拿去竹溪馆喂鱼。”她听得后院雀鸟叽叽喳喳很是热闹,又道,“还可以喂喂鸟儿,多好。”

霖若觉得那些点心幸免于难实在是难得的运气,于是多吃了几块,又呷了几杯芳淳可人的松竹茶,午膳都没传就昏昏沉沉地小憩去了。待午睡初醒,眉心端了香茶和花汤来洗漱,见霖若惺忪睡眼渐渐清明,这才开口道:“西厢房的那位夫人带了些东西想来看公主,正在外厅候着呢。”

霖若忙走到镜前把先前拆下的珠翠戴上,一边道:“你应该早点来叫我,我这样怠慢若叫她伤心了可怎么好?”

眉心拿象牙篦子沾了桂花油把她鬓角边的散发往里梳了梳:“我原是要进来的,可那位夫人说想让您好好休息。”她说话的时候往铜镜里看了一眼,手里的篦子顿了顿,又道,“那位夫人……和公主有几分相像。”

霖若戴耳珰的手也停了。

“是啊,和你有五分相似。”

与赵息摔琴决绝的那夜,他是这么说的。

过了这几个月,她真以为自己不会再为那件事、那个人黯然神伤了,可真到想起的时候,才发现她骗得了其他人,却骗不了自己。倒不是心里还念着那个人,只是这心中究竟是被捅了个窟窿,还未痊愈呢。

霖若自嘲地笑了一下,收拾好后和眉心一起往外厅走,边问道:“可给那位夫人奉茶了?你的松竹茶很不错,想来她也能喜欢。”

“已经奉了,是新烹的一壶。”眉心说着露出欣赏的神色,“那位夫人的确喜欢,还一口就尝出来这是明前松萝,可见也是爱茶之人。”

霖若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掀起珠帘走到外厅,向背对她们站着端详窗边那盆水竹的纤丽身影道:“夫人可久等了?望夫人恕我怠慢之罪。”

那人回头,一双潋滟的清水眼与霖若如出一辙,含笑垂眸行礼道:“公主好睡,臣妇怎舍得打扰清梦。”

霖若记得七夕在夜市远远见过她一面,只是灯火闪烁间匆匆一瞥,虽确实觉出几分相似,却远没有像这样照面时让她惊讶。若只是眉目相似也罢,这线条柔和的鹅蛋脸和小巧丰润的菱唇竟也如出一辙,两人面对面站着,倒像是隔了镜子互为照影。

颜夕抬起头,见她正痴痴望着自己,也不觉冒犯,双眸含笑望着她,并不出声唤她。倒是给霖若端了茶来的眉心瞧着这场面有些奇怪,把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出声道:“这茶出了几遍色倒不香了,婢子这便去煎些新茶,夫人和公主可还要配松竹来?”

霖若这才如梦初醒,红了脸,对眉心点头。颜夕也温柔地笑道:“茶再酽些罢,我见公主午睡虽醒,却还是睡眼惺忪呢。”

眉心笑着应了一声退下,霖若不好意思道:“夫人见笑,我方才失了仪态。”

颜夕虽是初见,却很是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轻拍安抚道:“任谁见了与自己容貌相近之人都会惊讶。不过天下虽大,两个人能有如此极尽相似的容貌,总有缘由的。”

霖若想起那些关于她曾是贵家女的传言,听得她这样说,不由起了些奇怪的念头,又觉得这想法如天方夜谭,踟蹰良久终究是没说话。

颜夕见她面上惊疑不定,拉着她坐在窗边,微风把她的鬓发轻轻撩起,拂到那双和霖若如出一辙的杏眼旁柔柔浮动。

“若儿,小时候家里人叫我妤祯——婕妤的妤,祯祥的祯。”

霖若惊得瞪大眼睛,被她握着的手颤栗着,像她微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嘴唇。

若非父王记错,若非她记错,若非南王府的所有人记错,她的大姐姐便是叫妤祯。

婕妤的妤,祯祥的祯,意为温婉静默,吉祥安康。

颜夕发觉她的手已经冰凉,便拿双手一起捂着,望着她笑。

可笑着笑着,她的眼中慢慢盈出泪光点点,如朝露将已,哑着嗓子道:“我原想着自己见惯世态炎凉,早已心如铁石,谁知今日见到你,竟还会触动心肠。”

霖若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分明都在梁京,却骨肉分离十余载,而今再见,如何能不悲从中来?”她说着面色一凛,郑重其事道,“我这就找人将此事告知父王——”

颜夕摇头打断她:“我若有心归府,这些年多得是机会。何况当年王妃的人敢把我卖得这样近,自然留有后手,并不担心我日后与王府认亲。”她见霖若似有不甘,抬手给她擦泪,笑道,“做舒颜夕也没什么不好,昔年我是名动天下的舞姬,如今我是侯府养尊处优的侧室,虽与夫君并非如胶似漆,却也能安生一世,你又何必可怜我?”

霖若一愣:“姐姐与夫君不睦?可……”

颜夕凉凉地笑了一下:“是,众人要么以为我与他情投意合、春风一度,要么以为我处心积虑、不择手段,事实如何根本无人关心。我与他不过诗乐之交,他自是君子端方正直,我亦誓效霜雪松梅,能出那样的事自然是因为有人使了手脚。不过他也算良人,一个舞姬得嫁与他,总好过老大嫁作商人妇,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件风月轶事背后竟是这般,霖若听得心中寒凉,觉得误解了他二人的自己卑鄙可憎,于是红了脸不说话。她这神情颜夕看在眼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但她只是淡笑着说起了旁的事:“南王妃和皇后背后的夏侯氏自宣帝起便权势滔天,而今几乎凌驾于天子之上,你这些年在王府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不过我听侯夫人说,你将南下入主维心阁,梁京迟早要掀起血雨腥风,你离得远远的也好。”

她说这话时完全不像寻常烟花女子,不过既已知她是长姐,自然与旁人不同,霖若便不疑有他,只点头连应了几声,又问:“既是权势滔天,那姐姐方才说对你二人使手段之人,可也是夏侯氏的?”

颜夕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皱了皱眉,想了想才道:“你行走于莽中,要小心萦雪阁。”

霖若一怔:“什么?”

颜夕望着她因为难以置信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脸,温柔道:“其实不过是我自己得到的消息,我连息郎也未曾告知。且此事也未必是那位阁主的决定,也许萦雪阁上下并非一条心,我只是让你长个心眼,除了维心阁的人都不要相信。”

霖若面色青白交加,皱着眉深深吸了几口气,才把那莫名而起的怒火压下去。

颜夕见她如此,心中更是清明,柔声又岔开话来:“后日夜宴,我不知宫中这许多繁杂礼数,若儿你得空教教我罢。”

霖若又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自然是好,我让人去请李司宾,这位女官是很好说话的人。”

颜夕笑着端详她的眉眼,道:“我们两个终究是你像娘亲多一些。方才看到你的那一刻,好像又一次看见娘亲从院子里回来,身上沾了一夜的露水。”她仿佛又一次看见那场景,不由敛起笑,叹了口气,又对霖若道,“切记人前你我仍是君臣,如今时机未到,不要因小失大。”

霖若不解:“姐姐不愿归府,我自然不会暴露姐姐身份,只是姐姐说的时机……是什么时机?”

颜夕摇了摇头,突然抬头望向厅门口悬着的珠帘笑了一下:“你那位烹茶侍香的小侍女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再不召进来,只怕手里的茶都要凉了。”

霖若便召了眉心进来,又飞快地小声在她耳边道:“姐姐大可放心,她即便听到了也不会将此事外传。”

颜夕仍旧笑盈盈地望着她,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是夜月缺而明,霖若望着床前冷白的月光心烦意乱,索性披衣而起,推门踏月步于院中。

知道颜夕是大姐姐这件事不至于让她这样夜难安枕,可自知道念尘与他二人之事有关,霖若便心绪错乱,不住地想他究竟有何理由对他们出手,又为何一定要让他们,尤其是颜夕清名受辱?文侯府并未参与朝政,赵息也不曾涉足莽中;鸿烟楼不过乐舞之地,颜夕虽声名远扬,却也只是舞姬……难道萦雪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真如此,难道萦雪阁与王府有过节?可南昕王谈及念尘时,言语间满是对旧友之后的怜意,并不像是有新仇旧恨的样子。

院子里西北角的松树发出沙沙的响声,霖若只道是方才忽起的一阵晚风惊得树上雀鸟飞腾,便裹紧了大氅想走回廊中,却听得身后一男子惊讶道:“你还未睡吗?”

这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并不陌生,霖若心下一动,回头借着月光果然看见念尘一身缁衣墨裳,面带病容而气喘微微,不由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轻声道:“夜已深,殿下为何在此?”

念尘确实没想到会撞上霖若,而此刻月下佳人落饰素衣美不胜收,失语了好一会儿才举起手中食盒,道:“我听说那几盒糕点洒了不少,就去重新买了,没想到那荣新铺生意好又做工慢,排了长队才在宫门宵禁前赶回来。本想趁你睡着放廊下就是了,谁知你竟在院中。”

所以蔷儿是他的人。

换了别的女子也许会感念道谢,可霖若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底像有寒冰渐渐连结成片,于是垂眼行礼,说出来的话也冷冰冰的:“几盒点心竟劳动殿下亲自采买,是臣女的罪过。”

说着便要跪下,念尘三两步上前扶着她的胳膊,但很快被她挣开,于是叹了口气道:“你还在恼我中元夜说那些无礼的话?”

霖若并不看他,声音不卑不亢:“臣女岂敢。只是觉得这点心也不是我喜欢的,不值得殿下这样辛苦。”

念尘奇怪道:“怎会?除了时令两样,剩下的不都是你最喜欢的……”

霖若冷冷地笑了起来:“原来那日殿下不但进了臣女书房,还在那儿听墙角呢。”她终于抬头直视他,眼中映了月光寒凉,“臣女原想着殿下不至于是那样的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臣女不得不相信,原来殿下当真视女子清名于无物。”

念尘无可辩白:“那日我是让人将玉佩给你,可那人……”他倒是想如朱雀千叮万嘱那般说是差了女子前去,可又一次地,在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灰暗的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霖若屈膝行了个礼道:“殿下稍等,臣女去去就来。”

念尘站在那儿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月光冷而白,一阵凉风起,吹得他一哆嗦,听得脚步声又响起,忙趁势拿袖子遮了脸轻咳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向面前去而复返的霖若,叹了口气笑道:“医者仁心,你分明见我病着,倒不愿替我看看?”

霖若垂下眼帘微笑道:“宫中医官医术自然比臣女高出百倍,他们都做不到药到病除,臣女更不必替殿下看诊了。”

念尘难掩失落神色,可霖若视若无睹,莲步轻移,双手捧起那条玉佩奉到他面前,道:“不知殿下那日送此物是何意,但臣女收不得,此番带入宫中便是想寻得机会送还殿下。如今物归原主,请殿下收回。”

念尘忙解释道:“萦雪阁中人见此物如见我,我希望你收下,这样南下时若遇事可以此求助。”

霖若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臣女并不愿意收下。”

念尘便问:“你既知是美意,为何不愿意收下?”

霖若叹了口气:“此物一见便是殿下随身之物,日后若真以之求助于萦雪阁,岂非让人揣测我与殿下的关系?殿下无视女子清名,臣女却爱惜名声,故而不愿与殿下有瓜葛。”

念尘皱起眉来,拿指尖轻轻抵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但她很快偏头离开他的手,就是不愿意看他。他只好把玉佩拿在手中,好言道:“这玉佩你若觉得显眼,我换成阁中令牌便是,虽没这玉佩方便,但你拿着也能得萦雪阁庇佑。”

霖若摇头道:“不必了,多谢殿下。”

念尘被她这冷淡的模样弄得困惑之余也添了几分恼怒:“我让人夜闯你院门确是思量不周,可我方才也说了本意并非是要让你名声受辱。今夜我是忆起你先前说及笄觐见时在宫中遭了冷遇,便以为备下些你喜欢的点心能让你此番入宫开心些,原也只想把食盒放在廊下便走,并不会有第二人知晓我来过……我并不是那般轻浮之人,你为何要指责我不顾女子清名?”他见霖若抬眼看来时似有泪光闪烁,语气都软了几分,“我待你如何,你不知?”

最后这话如鼓锤重重砸在霖若心口,砸得那颗心咚咚咚如闷雷,她的手在大氅下攥得紧紧的,指甲直掐进肉里去,那丝丝痛楚锥心,把她从一瞬的混乱中如木偶般提了起来,让她开口凉凉地问了一句:“若臣女并非南宫氏女,只是鸿烟楼舞姬,殿下可还会这样顾虑臣女名声?”

念尘大惊,面上却只是把那双凤目微瞪,目光如炬地审视她的面色,思索良久忽然冷笑一声,慢慢点了三下头:“原来你是为着赵言兮才恼我。”

霖若听得他这话可笑,也当真气得笑了一声,道:“所以殿下这是承认了?”

念尘只当她默认了,觉得心头火莫名烧得更旺,怒而笑道:“是我让人做的,可他赵言兮若当真是个正人君子,便是中了药也能坐怀不乱。”

霖若觉得这样的言论荒唐,辩道:“赵公子与舒姑娘终归是饮食男女,殿下用了这样下流的手段,倒要反过来怪他们不是圣人?”

念尘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流出些微鄙夷的神色,似乎听得心上一根弦“啪”地绷断了,沉默良久轻声苦笑起来:“到我是轻浮下流,到他便是饮食男女。”

他卸了力一般颓然把食盒放在地上,对她笑道:“别为我这样的卑鄙小人气恼了,秋夜寒凉,早些睡罢。”

他又咳了一会儿,这次倒真是被风呛的,霖若见了有些不忍,对着那食盒犹豫要不要收下,可他见她目光闪烁便心下了然,重新拎起食盒道:“这东西经了我的手也脏了,明日我让别人去买了送来。”

霖若想解释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咬了咬唇,垂首行礼道:“殿下保重。”

“你终于说了句关切我的话。”念尘笑了一下,轻轻挥了几下手做了“去”的手势,“快进去罢,我见你进门了再走。”

霖若慢慢走回廊下,进门前回头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冲自己笑着挥手,便进房去,猫着身子走到窗边,透过小缝又往院中一瞧,却只见满地清辉,再无人影。

她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烧起来的,心口也一阵阵钝痛。

她方才应该问他为何要对他们下手的。

她也不是没想到问,只是不敢。

至于是在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院墙外放风的朱雀连打了两个呵欠,听得有人翻墙而出,不由调侃道:“阁主为何逗留了这样久?莫不是趁夜色正浓去窃玉偷香了?”

没得到回答,他不由看了念尘一眼,吓了一跳:“嚯,面色怎的这样晦气?”

念尘依旧不答,只顾着往前走,边对他说:“鸿烟楼果然不简单,南苏北舒不只是交好。你回去让青龙找我,只跟他说先前放出去的饵钓上鱼了。”

朱雀被他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阁主说的何事?”

念尘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他:“赵言兮那件事,你不是恼我利用舒颜夕的清白?可若我说我其实是在帮她呢?”他说着嗤笑一声,“‘这样下流的手段’……居然把这事告诉她,真是……”

朱雀回过味来了:“既如此,阁主为何当时不告诉我?害我因昧了良心好几宿睡不着觉,还为这事误解阁主。”

“你误解,旁人误解,便是天下人误解,我何曾在意过?”这话脱口而出,他愣了一下,往那探出院墙的竹梢看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朱雀这才看到他手里的食盒,惊讶道:“阁主进去这么久居然没把点心送出去?中秋将近,那精贵铺子摆谱,居然搞劳什子一人限购三盒,我陪阁主排了两个时辰队才买齐的!”

“要真放廊下一晚上,第二日不就冻硬了,让别人怎么吃?”念尘瞪了他一眼,“你拿回去给如卿!说你自己排队买的,别提我。”

朱雀又瞟到他另一只手里抓着的玉佩带子很是眼熟,似乎明白院墙内发生了什么,摸了摸鼻子悻悻道:“如卿不爱吃甜的。”

念尘干脆把食盒往他身上一送:“你带回去给谁都行,跟她一样去喂鱼喂鸟也行,别烦我!”

朱雀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接过来摇着头啧啧称奇:“我总以为殿下从来说话做事绝不吃亏,如今看来是我见识浅薄了。”

念尘走了几步又忽地停下来,转身指着他威胁道:“今夜之事你知我知,否则我立刻把墨炼招来梁京给如卿铸剑。”

朱雀捂住嘴,拎着食盒的手指天又指地,连连点头。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