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天还是冷,人们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大外套,街上行人很少,四处挂着通红的灯笼。
一大早,郭琦就来敲门,拍醒了不愿意出被窝的夏琮玺,非要拉着他出门,说是看过赵罡以后要去采购,等中午贴好对联封了门就不许再出屋了。
其实他们见不到赵罡,最多只能送点衣服和吃的,给他往卡里存点钱。但老汪特地托了关系,看守所的警员很照顾赵罡,也可以帮忙带一两句话。
夏琮玺坐在车里打磕睡,他昨天半夜不睡觉一直在看电影,看到凌晨四点钟才放下手机。这段时间的日夜颠倒让他过的几乎是美国时间,早饭贴上了郭琦的中饭。
搬到郭琦家第二天,郭琦还礼貌的叫他吃早饭,夏琮玺强撑着喝了碗粥就跑回屋睡回笼觉了。从第三天开始,郭琦就任他睡,睡到几点算几点。两人相处的时间只有半个白天和小半个夜晚。
郭琦有固定的小患者要照顾,自己家里一屋子猫猫狗狗的也不会任他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每天早上六点多,两条狗三只猫就是定时闹钟,一定会把他拱起来,该喂的喂,该遛的遛,不到早上8点,先得伺候完这五个祖宗。
吃饱喝足也遛够了腿的祖宗们从不去骚扰夏琮玺,哪怕上午郭琦出门,只要夏琮玺不出房间,他们就当家里没人一样,该睡觉睡觉,该打闹打闹。
除了第一天晚上郭琦跟夏琮玺组队打了几局游戏,后面他都笑着劝一句,“早点休息”,就回了自己房间。
在郭琦家住了三个晚上,就已经到旧历年的最后一天了,腊月三十。
“今天晚上叔叔他们有饺子吃吗?”郭琦问。
“有的,说是好几种馅呢!”夏琮回答。
“市里不让放炮,你想不想放?要不晚上咱们出去放?”郭琦扭头问。
夏琮玺摇头,“算了,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郭琦知道他去过看守所心情不好,于是尽量逗他说话,“那我们晚上的饺子吃什么馅的?”
“都行。”夏琮玺下意识接口,马上又转回头看他道,“我不挑嘴,做你最拿手的吧,我给你打下手。”
“让我想想啊,猪肉的可以做白菜、韭菜、芹菜,羊肉的可以做萝卜、茴香、大葱,也可以买点虾做三鲜的,鸡蛋的,你想吃什么?”郭琦扭头问,两人这时已经驶向超市了。
夏琮玺在旁边笑,“不说还不觉得,一说都挺想吃的。”
“那就都买点,每种都包一些,每天吃不一样的。”郭琦嘴角含笑的回答。
然而超市的菜品却并不如意,蔬菜大多焉蔫答答,只有一堆香菇差强人意,郭琦在心里迅速盘算着,回头问夏琮玺,“猪肉香菇虾仁馅的怎么样?”
“好”夏琮玺点头,表情似乎跟本不在乎。
郭琦推着推车在前面采购,夏琮玺跟在他身后应答着他的问题,心里却不由得冒出自己跟宋玦一起采购情景。
前后一年的时间,他俩从暧昧到亲近,再到现在的不见面,夏琮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真是世事变迁,如今站在自己身边的已经换了人,虽然还是过年,虽然还是买菜。
夏琮玺不由自主扯了扯嘴角轻笑自己,还沉迷在过去不肯出来吗?
郭琦又提问了,夏琮玺趁机把自己从过去拨出来,积极应和他。
后备箱里塞进两个大袋子,肉菜不多,到有很多啤酒零食。夏琮玺说为了春晚准备的,郭琦不反对,只调笑他是不信任自己的厨艺。
待把车开回到小区地下车库停好,两人一边说笑着下车一边开后备箱拿东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略微沙哑的呼唤,“琮玺!”
夏琮玺顿住动作,几秒后扭头看去,果然是宋玦。
宋玦几步上前,一把搂住他,“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多天!”
宋玦怀里有股浓重的烟味,夏琮玺只呆了一秒,马上伸手推开他,皱眉问道,“你要干什么?”
“琮玺,给我个机会,我们好好谈谈好吗?”宋玦跟着上前一步。
夏琮玺又退一步,瞪着他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琮……”
“这位先生,”宋玦还没说完,郭琦一步迈入两人中间,以自己身体作屏障,把夏琮玺挡在身后,直视着宋玦道,“小玺说的很清楚了,他不想跟你谈。”
宋玦对着郭琦皱了皱眉,但依然越过他看向夏琮玺,“我们之间的事情看似复杂,但上一代的问题留在上一代好不好?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你知道的,琮玺,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
夏琮玺沉默不语的看着宋玦,这人已经没了以往意气风发的总经理架势,人瘦了好多,两腮凹陷,黑灰色的大衣架在身上空空荡荡的,脸色也发着青灰,不知道多久没刮过的胡茬一根根刺破皮肤挺立着,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在夏琮玺的印象里,宋玦从没有过这样的形象,他向来注意做事稳重,在外一直树立靠得住可信任的决策者身份,怎么会以这种样子示人?!
郭琦扭头看看身后的夏琮玺,回过头来开口道,“先生,请你离开,别自找没趣。”
“滚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宋玦低吼着攥紧拳头。
郭琦轻蔑的看他,“该滚的人是你!别逼我动手!”
宋玦像是被火星点燃的干柴,一拳挥上来砸向郭琦面门。
郭琦早有防备,抬手格挡的同时也出拳砸上了宋玦小腹。
宋玦被他打的后退几步,捂着胃抬头又要冲向前。
“够了!”夏琮玺出声喝止,他走上前俯视宋玦,“你要说什么,现在说,说完我们两清。”
宋玦直起腰来,握住夏琮玺的上臂,“求你了琮玺,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原谅我,但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
夏琮玺低头沉思几秒,再抬起头却是转向了郭琦,“我跟他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郭琦微微一笑,似是无比自信的道,“好,我等你回家一起包饺子。”
夏琮玺点点头,转过身对宋玦道,“走吧。”
宋玦带着夏琮玺离开地库,走到停在路边的车旁上车,宋玦启动车子才对夏琮玺道,“跟我去安河街好不好?”
夏琮玺没吭声,只双眼看着前方。
两人一路静默,谁也没开口,像数次回来一样,两人一前一后的进门,换鞋,先后坐进沙发。
宋玦倒了杯温水递给夏琮玺,“喝点水吧!”
夏琮玺双手虚握住杯壁,眼睛盯着杯里逐渐消失的旋涡。
前不久,他们才一起回来,一起收拾房间,一起做饭吃饭,在沙发上床上Z爱…… 夏琮玺一闭上眼睛,还觉得那就是昨天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睁眼睛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琮玺,”宋玦哑了的嗓子出声,“我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是宋卫平!我真的不知道……”宋玦说不下去了,声音有点哽咽。
“琮玺,我跟你讲过的,我外公还活着的时候就一直说这场灾祸一定是因为宋卫平,我妈就是死都没跟他同穴。可我们还是没猜到,他竟然能坏到这个地步……”
“……我从没想过为宋卫平报什么仇,真的,我从没想过。但我妈…… 她把我藏起来,琮玺,她是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能活到今天,我是在替她活……”
宋玦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夏琮玺端起杯子喝下一口水,淡淡的柠檬香味和着蜂蜜的微甜,可他却嘴里泛着苦涩。放下杯子他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韩进喜身上的胎记的?”
宋玦用力吸吸鼻子回答他,“是在宏化光电刚被拒,廖勇请我和李长生去泡澡看到的。”
夏琮玺点点头,“你回来以后不舒服,请医生来家里那天吗?”
“是那天!”
夏琮玺轻声道,“原来是那天。”
“从看到胎记开始,我就怀疑整件事情跟你爸有关,廖勇说他不认识长山高层的人,但提到你爸时他反应明显不对。可后来赵叔的做法又让我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完全没有心虚或回避,一直很主动帮忙处理这件事,甚至还亲自跟廖勇交谈。所以那时候我更多怀疑的是齐江。”
夏琮玺回想起那一日宋玦的反应,尤其那个令他触目惊心的眼神,他闭了闭眼睛道,“你那天其实是想跟我分开的,对吧?”
夏琮玺问的很轻,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宋玦半晌没出声,他转过身子面向夏琮玺,伸手握住他左臂,“琮玺,我很怕你真的是仇人的儿子,我也很怕没脸再去看我妈,可我更怕失去你。”
夏琮玺回过头,手臂轻轻一挣从他手里挣脱,脸上带着嘲弄道,“我该感谢你的伟大么?”
宋玦摇头,眼里的希望却淡下去,“我不无辜,宋卫平也不无辜,我跟他一样,我们都太自大了,也太自私了,”宋玦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所以我们都会得到应有报应。”
夏琮玺听着他扎心的话,心里不免一阵刺痛,“明知道会有今天这个结果,你又何必再缠着我。”
“琮玺,我知道你恨我,但决心带廖勇见齐江的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能承受,哪怕你的恨我也能承受。可现在真让我体会到,我却巴不得你在我身上扎两刀解恨,也好过现在这样……”他忽地伸出一只手握住夏琮玺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我真的…… 真的…… 痛不欲生……”
夏琮玺冷静的看着他,没有抽回手,开口道,“不,你痛是因为知道我不是你仇人的儿子,而是你爸加害对象的儿子;你痛是因为你不再是故作大方的一方,而变成了乞求原谅的一方;你痛也不是因为失去了我,而是愧对我。”
宋玦看着夏琮玺,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出伤人的实话,嘴唇哆嗦着,一声也发不出。
夏琮玺抽回手,盯着他看,“我爸不无辜,他错误的决定害了我妈,也间接害了你一家,所以如今他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我劝他自首,不是为你,只为让他踏实的过往后的日子。无论他得到什么惩罚,我们父子俩担着,这件事我谁都不怨,更谈不上恨。”
说完,他站起身,俯视着沙发上的宋玦,“所以,宋总,到此为止,我们两不相欠了。我不恨你,可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我的辞职报告三天前就发到你邮箱了,等年假结束,我会去人事办理完剩下的手续。所以就此别过,你保重!”
他转头走向大门,身后却传来“呯嗙”的响动,夏琮玺还没转回身,就被一阵急风带着裹进了宋玦怀里。
“琮玺,琮玺,求你了,求你了!”宋玦声音抖着,哭腔浓重,“求你了!别丢下我,我真的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