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故事 第91章 噩梦

挂断与夏丹萍的通话，夏琮玺一直坐在原地没动。

寒夜的冷抵不过心痛。

在他把自己冻成一块冰之前，他拖着拖沓的脚步回到了房间，赵罡还睡得很沉，夏琮玺坐在自己床边，在黑夜中盯着赵罡看。

爸爸真的曾参与过洗钱吗？一向低调，一直不贪婪，总是激励他认真工作的父亲，曾为了升职为了讨好上司而做过这种事吗？

夏琮玺也从事财务工作，非常清楚以赵罡的能力，哪怕是二十年前，也不会出现“不小心”帮人洗钱这种事。前些年他们父子虽然关系紧张过一段，但毕竟生活在一起，他能从爸爸身上学到的东西不是一星半点，他深知父亲的实际能力，如果他有心绕过监察，帮人把非法收入洗白，虽然费力却绝对是可能的事，甚至对他来说是不难的事。

区别只在于现如今以他的身份地位，大约没人能再强迫他做这种事吧。

那么当年呢？他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而那个“上司”又是谁？那个“上司”是因洗钱这件事才提拔父亲到总公司然后步步高升的吗？而宋卫平的死与那个“上司”有关吗？宋卫平盯上妈妈也是因为爸爸的不正当行为吗？

宋卫平趁夏丹萍昏睡，把所有给她的资料全部收走了，不然夏琮玺相信自己一定能从中找出端倪！

夏琮玺揉揉脸，他的脸冻麻了，连脑子都麻了，这么复杂的旧事，他完全理不清楚。他只知道，爸爸肯定没有杀过人，而宋卫平这种人是死有余辜，他的下场应了天理循环。

躺在床上，夏琮玺强迫自己睡觉，可妈妈的话却在他脑海中不停生成一帧帧画面，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他对喝醉的自己说，“你看，这就是证据……”

夏琮玺低下头细看帐目，纸面上却赫然显示出“嘉业广场项目计划书”，夏琮玺一惊，一股怒气突发，他脱口而出，“你又要利用嘉业洗钱？”

男人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一点点压在他身上道，“洗什么钱？我的目的始终是你！”

说完两片嘴唇便贴上了他的。

夏琮玺想用力推开他，想打他想骂他，但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夏琮玺想说，“你又给我下了药？”可嘴被堵住，只含糊的咕哝出几个音。

身上的男人却像听懂了一样，松开嘴唇对他说，“我从没给你下过药，是你自己爱上我的，你不承认吗？是你先贴过来的，整天围着我转，又拉我健身又让我给你做饭，还主动教我财务制度，我原本不喜欢你的，是你非要送上门！”

夏琮玺胸腔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委曲，反驳道，“你胡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男人冷笑道，“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你难道从没爱过我吗？你一直是利用我的是不是？”夏琮玺泪眼朦胧的看着男人。

男人勾起一边嘴角道，“不，我从不爱你，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些都是我爸教的，他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是，他睡了你妈，我睡了你，我们父子多像啊！”

“宋玦你这个混蛋！”夏琮玺大声骂，心却疼的滴出血，眼睛也疼，流出的泪像开水一样，烫得脸颊像要裂开。

他伸手擦脸，却赫然发现了一手的血红，他被自己手上的血吓得说不出话。

男人却哈哈大笑道，“你瞧，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你要为你爸偿还血债，哈哈哈哈……这就是血债血偿！”

“不！我爸不是凶手！他没有杀人！”

……

“小玺！醒醒！小玺！”有人轻拍他的脸。

夏琮玺猛地睁开眼睛，映入赵罡担忧的脸。

“做噩梦了吗？”赵罡轻声问。

夏琮玺叹了口气，全身放松得闭了闭眼睛说，“我没事爸，做了个梦。”

“先起来吧，去洗洗脸，我买了早饭。”赵罡转身去整理桌上的餐盒。

夏琮玺挨着冻听故事听到半夜，自己在床上又胡思乱想了几个小时，一共也没睡着多久，跟本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勉强坐起身搓着脸对赵罡说，“爸，我没胃口不想吃。你别等我，我洗个脸先去给郭医生送车。”

“多少吃一点，不然胃会不舒服。”赵罡看着他掀开被子下地，但夏琮玺却头也不回的钻进卫生间没有答话。

门一关，把赵罡想继续说的话一起关在外面。

昨晚夏丹萍的叙述，多少都证明了赵罡并非无辜之人，也许他确实没杀过人，但在宋卫平的案子里，他同样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夏琮玺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谈这件事，也拿不准该不该告诉他夏丹萍的经历。他现在只想离开赵罡，也许看不到父亲能让他冷静的思考。

匆匆洗漱，夏琮玺套上外套就出了门，过于匆忙，走到车前才发现自己跟本没拿车钥匙。无奈，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给郭琦打去电话。

“郭医生，现在在家吗？我去送车。”

“不急的，你们这几天不用吗？我马上要出门，有只小猫要打疫苗。”

“哎那你等我啊，我马上过去。”

夏琮玺跑向大堂，迎面碰上出来送钥匙的赵罡。

“路上小心点！”赵罡眼带忧虑的嘱咐。

“嗯。”夏琮玺点点头，接过钥匙转身就走，没再多说一个字。

赵罡却没有回房，跟在他后往外走了几步，站在大堂门口看着儿子上车，驶离停车场。

酒店距离郭琦家的小区很近，步行过去也就一站地，夏琮玺贴着路边停下，刚想打电话就看到郭琦拎着个小药箱向他走来。

夏琮玺下了车对郭琦道，“谢谢你！”

“你干嘛这么急啊，车给你就是方便你们这几天用的，马上过年了，出租车都不好找。”郭琦没接他递来的钥匙，双眼盯着他看，语气非常直接。

“真的不用客气，年前应该也不会找我爸，到是你，把你的车借走你出门才真的不方便。”夏琮玺冲他微笑。

“你眼睛都肿了，眼下都是乌青，昨天没睡好吗？”郭琦犹豫着问，“还是，你哭过？”

夏琮玺脑海中瞬间想起那个梦境，梦里宋玦对他说过的话，直冲鼻尖的酸意上涌，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夏琮玺的反应，郭琦猜测可能是因为他爸的案子，又或者是两父子闹了矛盾，于是果断建议道，“呃我时间差不多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那只小猫很漂亮的，是只小布偶。”

夏琮玺本想着还了车就在外面溜达，他没处去，又不想回去见赵罡，郭琦的建议是正中下怀，于是马上点头道，“好啊，我跟你去！”

郭琦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心里还在酝酿对猫的赞美之词被全堵了回来，下意识一笑道，“走吧，我来开车。”

“患者家有点远，在五环外，你如果累了可在先睡一会，车程不短。”郭琦似乎是不经意的说，但夏琮玺知道他其实是照顾自己的感受。

“我没事，昨天确实睡得很晚，今早还被一个噩梦吓醒，所以眼睛有点红吧。”夏琮玺解释。

“哦，”郭琦没对他的话做什么评论，却借着他的话起了下一个话题，“你知道吗，其实猫狗跟我们人类一样，也会做梦的。”

“是吗？它们会梦到什么？”夏琮玺问。

“它们跟人类一样，在快速眼动睡眠中有大把的时间做梦，应该会梦到奔跑，吃好吃的，自己的主人等等，总之就是白天它经历过的事情。”郭琦一边开车一边说，“有些动物也会做噩梦，大多也都是因为它们曾遭受过的不好的经历，比如挨饿、受虐待等。”

“原来小动物也会做噩梦啊？！”夏琮玺轻轻说，像是提问，又像感叹。

“会啊！”郭琦接话道，“它们有时候会做出跑步的姿势，有时候会伸出舌头，也有时候用脑袋拱啊拱的，那全是正在做梦的表现。”

“好有意思啊，连小动物都逃不开噩梦。”

“是啊，大脑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会把记忆中的许多事情放在梦境中。”郭琦很快的对着夏琮玺一笑，又转回头继续看路说，“人的大脑更有意思，在梦里还会编辑修改记忆。比如白天玩过山车的小朋友，晚上也许会梦见自己在飞翔，又比如白天看过恐怖片的人，晚上会梦到自己去捉鬼，还会重复片子里的桥段，让做梦的人提前剧透。”

“编辑梦境……”夏琮玺重复着，“会不会梦境刚好就是现实的预示？”

“预示？”郭琦摇摇头，“不，我不认为那是预示，应该只能算是影射，毕竟，”他突然笑起来，“毕竟我生在一个无神论家庭，不相信任何没有科学跟据的假设。”

夏琮玺整个人都陷进座椅里，似是下意识，又似附和的说，“是啊。”

郭琦看了他一眼，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阵轻轻的，悠缓的钢琴声传来，“别去烦恼梦里的事情了，毕竟你现在不在梦里。闭会眼睛吧，哪怕睡不着也休息一下。”

夏琮玺没有答话，只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半晌他突然闭着眼睛问，“这曲子听着好忧伤啊，是什么名字？”

郭琦瞥了一眼屏幕，上面写Born a stranger，轻声回答道，“生而陌路。”

“生而陌路，”夏琮玺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外的天空，“生而陌路。”

重复了两遍以后，他竟然对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笑了，又闭上了眼睛，那笑容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