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琮玺仰躺在床上,一旁传来父亲轻轻的鼾声。
这么多年来,妈妈确实一直单身,无论他什么时候去看她,她总是洁身自好,连男性朋友都鲜少,男朋友更是不见踪影。
离了婚都这样,为什么会出轨爸爸的上司?
年轻的赵罡太过自尊,不但不问原因,甚至连是谁都没问过,直到这次警察提审他才知道这人原来是早已死了的宋卫平。
但这却引起了更多的疑问。夏丹萍在医院工作,与建筑行业八杆子打不着,更别说他们当时甚至与宋卫平不在同一个城市,这两人又是怎么认识怎么发展的呢?
发现怀孕后夏丹萍又第一时间出了国,似乎对宋卫平没有丝毫留恋,如果是因感情出轨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呢?难道不该是盼着恋人马上离婚等着扶正吗?
妈妈的种种行为都透着反常,夏琮玺觉得无法解释。他在床上翻了几次身依然陷在迷雾里,丝毫睡意都没有。
想了想,他干脆起身出了房门,快捷酒店的走廊里灯光很亮,虽然地上铺了地毯,但入住的人群搬动行李和说话的声音依然不小。
夏琮玺转身回房套了件外套下楼,深夜里户外反而格外安静,他站在楼旁的月亮阴影里点燃一支烟,想了想翻出手机给远在国外的妈妈打去电话。
前段时间因为一直追问妹妹的生父,夏丹萍总是不肯接他的电话,夏琮玺在心里祈祷妈妈这次能接听。
接通音响了好久,最终还是被接了起来。
“小玺。”妈妈的声音响起。
“妈,”夏琮玺马上叫出口,“妈,你跟小嫒都好吗?”
“我们都好,”夏丹萍的声音溢出点笑意,“你们呢?最近怎么样了?”
她用了“们”这个字,显然也在关心赵罡的情况。
“我们也都很好,爸爸今天保释出来了,现在在休息。”
“哦,国内现在应该很晚了吧,你怎么还不休息?”夏丹萍的声音透着关心。
“妈,我想问你点事。”不等夏丹萍开口,夏琮玺马上又道,“我们知道宋卫平是小瑷的亲生父亲了。”
电话那头忽的静默了。
“妈,是警察查到的,我爸前段时间被带走,因为警方怀疑他报复杀人。”夏琮玺冷静陈述。
“你爸,报复杀人?谁死了?”夏丹萍的声音很焦急。
“那人死了,是……”夏琮玺的声音低下去,“小瑷的爸爸。”
“死了?他死了?”夏丹萍重复着问。
“嗯,那个人27年前就死了,你不是知道吗?”夏琮玺反问。
“我不知道,我从没打听过那个人的消息。”夏丹萍的声音传来。
“可你上次……”
“正因为我从不知道那人的消息,所以才告诉你他早就死了。”夏丹萍打断儿子的问题。
夏琮玺心里茫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猜不出母亲和宋卫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正愣怔间,夏丹萍犹疑的声音却响起,“你爸,知道小瑷的亲生父亲是谁了?”
“嗯,他知道了,是警察告诉他的,”夏琮玺扔下这个炸弹,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妈,你从没跟我爸说过吗?”
电话里传来一阵轻轻叹息,“他从没问过我,我也从没说过。”
“妈,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夏琮玺声音稍显急切,“妈,求求你了。”
“小玺,”夏丹萍安静了半刻终于开口,“我从没出轨过,怀上小瑷的原因也很简单,”夏丹萍哽了一下,“当年我被迫的。”
三九寒夜,风冷得刺骨,夏丹萍的话更让夏琮玺置身冰窖。
“妈~~”他叫了一声,颤抖的连话筒另一边的人都跟着他抖了抖。
“没想到吧!”夏丹萍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希望忘记这件事,如果记忆可以像铅笔字轻易就能擦掉该多好啊!我一直没跟你们说是不想小瑷知道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下孕育的,所以我一直告诉她,她亲生父亲早就死了。其实关于那个人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夏琮玺的声音更抖了。
夏丹萍哼笑了一声,“儿子,感情里更爱的一方往往是弱势的一方,在我跟你爸的婚姻里,我更爱他,所以我受伤更多。他怨我恨我那么多年,却一次也没问过我为什么。可想而知曾经说过的信任和爱都只是说说而已。”电话里,夏丹萍吸了吸鼻子。
“妈,是宋卫平,宋卫平□□…… 他怎么会?你们怎么认识的?”夏琮玺问的语无伦次,一阵风吹来,似乎有冰碴从他的词句里掉出来。
“这么多年了,第一个问我原因的竟然是你,”夏丹萍轻轻的声音里含着诸多无奈悲凉,“儿子,当年是不能说,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即使案发也早就过了追溯期,你想知道,我一点点说给你听。”
夏丹萍在自己充满阳光的窗前坐下,一点点讲述当年发生的事。
那一年夏丹萍刚满三十岁,是三甲公立医院的主任药剂师,年轻有前途,周围同事都很羡慕她,年纪轻轻考取了高级职称,家庭又幸福美满,有疼她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小两口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眼看着两人都前途光明,富足就在不远处。
夏丹萍是个性飒爽的人,办事利落开朗大方,人还长得很漂亮,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还有人想给她介绍对象,在医院里特别出众。
突然有一天,有人打电话到药剂科办公室里找她,她还记得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嗓音很清亮,有点像她很喜欢的一个主持人。
“夏医生,下班后有空吗?我在‘怡华’订了位子。”
“您是哪位?”
“我姓宋,您不认识我,不过有件关于你丈夫赵罡的事情,我想应该告诉你一声。”
“赵罡?他怎么了?”
“夏医生,电话里没法细说,您还是下班后尽早过来一趟吧,这事……很严重,弄不好要判重刑的。”
夏丹萍心里猛的一沉,突突乱跳。电话里男人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沉稳,“还请您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若是有其他人知道会生出更多麻烦。”
夏丹萍快速思考他的话,开口问道,“这是威胁吗?”
男人的轻笑声响起,“不不,您误会了,我是来帮你们的。这样吧,我手里有一些东西晚上会一并带过来,你带回去给赵罡,他自然就会相信我的话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
“唉!”男人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找他能行得通,我就不会费力打听你了。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见面细说吧,好吗?”
夏丹萍犹豫了两秒,还是点头回答,“我今天要值班到晚上九点。”
“嗯,我打听过,知道你今天会比较晚,没关系,‘怡华’晚上11点打烊,时间足够说清楚这件事。”男人的声音又响起,透出真诚。
后来,夏丹萍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个电话,如果自己当时能再多考虑一些,如果自己经验再丰富一些,也不会就这样轻易走进那个圈套。对方在话术中营造了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一家很大的餐厅,公共场合,用餐的人也多,而且还限定了最晚的时间,11点,这无疑让人自动设置了心里底限,感觉上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所以,下了班她就直奔“怡华”餐厅,按着桌号寻到一张四人位的小桌前,一个带着细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坐在位子上看手里的文件。
“你好,”夏丹萍开口,“我是……”
“噢夏医生你好!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请坐!”男人非常有礼节的起身拉开自己对面的椅子,又转身大声对服务人员道,“你好,麻烦这里开始上菜!”
看他入了座,夏丹萍开口道,“不用吃饭了,您还是直说吧。”
男人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苦笑着道,“夏医生,我们边吃边说吧,我一直等你到现在,真的很饿了。”
夏丹萍脸一红,她九点才下班,赶到怡华已近十点,自己下午吃过点心,又一直记挂着这事,竟没有替对方考虑。
男人颇有绅士风度揭过这件事,重新戴上眼镜微笑着道,“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宋卫平。严格说来,我跟赵罡算是同事,但我们之间其实并不认识。”似乎是看出夏丹萍疑惑的神情,宋卫平继续道,“其实我知道赵罡是在两个多月前的总公司财务汇报会上,当时赵罡跟着分公司财务部经理一起去开会的对吧?”
夏丹萍点点头,那次会议开了三天,自己倒不出班,只好把儿子送到婆婆家住了两个晚上。
“我在总公司任职,负责采购,所以经常会跟财务部门打交道。”宋卫平住口。
这时两名服务员推来了餐车,把菜品一一端上桌。
四菜一汤,并没有多丰盛,但菜色搭配适宜,勾人食欲。
宋卫平帮着一起布菜,夏丹萍碍于有人在侧也没有多口。待服务员离开,夏丹萍问道,“你在总公司工作,赵罡只是去开会,你们怎么会有交集呢?”
宋卫平先指指夏丹萍的碗筷道,“先吃点吧,工作一天也很累,晚上到家再做饭也麻烦。”然后自顾自夹菜吃饭,间隙回答她的问题。
“不,我跟赵罡没有交集,其实即使他来开会我们也并不认识,是后来出了事情我才回想到在哪里见过他一次。”
“赵罡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夏丹萍被这个问题折磨着,完全食不下咽。
宋卫平似乎愣怔了一下,紧接着苦笑道,“没想到夏医生是个急脾气的人,我还以为你想让我从头说起呢!”他放下碗和筷子看着夏丹萍。
夏丹萍下意识蹙起眉头。
宋卫平抿了抿嘴道,“是这样的,因为我跟总公司财务部沟通的比较多,意外发现长山高层有人利用采购新型机械的机会在里面夹带了一批走私货,而帮忙洗钱的人正是你丈夫,赵罡。”
夏丹萍被这个消息震惊的脸色一白。
“而且洗钱金额非常大,据我保守估计在两千万以上。”宋卫平继续开口,“我之所以没法直接去找赵罡,是因为我担心自己的安全,同时,也很担心他的安全。”
夏丹萍不知道其中原委,但却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善意。她咬了咬嘴唇问道,“那么赵罡是被蒙在鼓里的?”
宋卫平歪了下头,思考片刻回答,“我希望他是。”
“什么意思?”
“我不了解赵罡,但我希望他是被蒙骗或者…… 被胁迫。”宋卫平又露出了那种苦笑,似乎充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夏医生,我知道谁是主谋,这个人位高权重手段狠戾,发现这件事以后,我追查了以往他经手过的所有项目,目前我手里的证据能送他坐牢,可同时我也发现,赵罡是新面孔,以往帮他做帐的人是他的同伙,利益共同体,可赵罡的出现就显得很不正常,他这人非常谨慎,不会这么轻易就拉一个小会计入伙,因为他可以选择的人很多。所以我猜测,如果赵罡不是被上司强迫,就是不小心被拉上贼船的。”宋卫平语气诚恳,语调也格外平静。
“那你,为什么要管这件事?又为什么来找我?”夏丹萍又问。
“夏医生,我也不是活菩萨,”宋卫平垂下眼皮,自嘲的笑了笑,“我想有更好的发展就必须持续往前走,往上走,但那个人的这种做法让我这边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和危险,我不希望自己前进的路上出现搬不开的绊脚石。试想一下,作为采购部的一把手,一旦发现走私问题,那就是我的管理监督职责范围,不要说我的部门,就连整个公司都要受牵连。所以,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闲事,而是一颗定时炸弹。”宋卫平抬头,平静的注视夏丹萍,“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以妻子的立场劝劝赵罡,无论他是被迫还是不小心卷进这件事,第一,马上住手不要再做。第二,主动上交相关证据。”
夏丹萍这时已经面色惨白,嘴唇都在微微发抖。她不相信赵罡会做这种事,更不敢相信赵罡正面临着牢狱之灾。
“夏医生,如果赵罡肯主动上交证据配合调查,最多只是罚款,如果是因为被蒙骗或强迫,或者他在这件事中未获利,那么公安机关更会酌情考虑减轻处罚或不处罚的。”宋卫平的声音继续响起。
这些话让夏丹萍似乎看到了一颗救命稻草,她不加思索的回答,“那我现在就回去跟赵罡谈。”
宋卫平马上摆手,在空中虚虚的做了个按压的手势,“别急,没那么十万火急的。”
夏丹萍顺势坐回座位直勾勾的看着他。
宋卫平露出释然而放松的微笑道,“夏医生,真是感谢你肯相信我,但你直接这样回家对赵罡讲这事,赵罡恐怕是不会相信的。”他拾起夏丹萍一直没碰过的筷子递给她,又推了推盛满饭的碗道,“吃一点吧,我们边吃边说,我跟你详细讲讲这里面的门道。”
夏丹萍点点头,顺从的接过碗筷。
她在自己的领域是个优秀的药剂师,但在繁杂的商务会计知识里完全是个门外汉,宋卫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就会出现几个她不懂意思的词。宋卫平非常有耐心的一一解释,走帐,逃税,境外汇款,承兑汇票……
夏丹萍听得晕头转向,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无疑,赵罡在这里面确实扮演了角色,因为好几份文件上,都有赵罡的签名,夏丹萍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伪造的。
一餐饭吃得食之无味,夏丹萍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终于凑合着吃掉了一小碗,她放下筷子对宋卫平道,“宋先生,谢谢你今天找我,我现在就回去跟赵罡谈谈,我会尽量说服他的。”
宋卫平点点头,拿起放在一旁的茶壶给她倒了杯水,“先喝杯水缓缓情绪吧,你这个样子容易使事情激化。”
夏丹萍点了点头接过那杯水。
就是那杯水,让她此后的人生全部脱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