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不光是李知洲和几个手下在,周晚襄亦在其中。
周晚襄出入通察院早已司空见惯,今日虽是例行商讨浮生门所犯要案,也没人对她的贸然加入表示质疑。主要是邢督大人不开口,谁也不敢撵这位姑娘走啊。
还是周晚襄提醒专心致志的李知洲殿里来人了。
“宁王殿下,十殿下。”李知洲从一堆卷宗中站起身,向着二人行礼。“我们正在梳理浮生门最近所犯案件,二位殿下一起听听,也能给些建议。”
萧烛年在心里给自己计算了一下,窝藏罪犯头子要判几年刑期。而后,他毅然决然把萧瑞林塞进了案件堆里,并把李知洲“解救”了出来。
“知洲,今日郁欢去牢房里闹了那么一通,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萧烛年明知故问。
“麻烦倒是算不上,就是王妃走后把赵洁的魂好像都被砍没半条,虽说她碰的是死刑犯,这判罚可大可小,但总要弄清楚因果,我也好给出一个像样的交代。”李知洲如是说。
于是萧烛年全神贯注开启了他的讲演,“你也知道,郁欢接连被赵洁刺激陷害,流产后精神便有些不正常,这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谁也没想到她能偷了本王的令牌,跑去牢房里胡闹啊,唉,也是本王的责任。”
李知洲以为精神问题确实不好过分苛责,并且不容忽视,“我看过太多被逼入绝境而触犯底线的罪犯,王妃这种情况不加以遏制恐酿成大祸,她这样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了,王爷和尹署令还是要多加重视啊。”
“你说的对。”萧烛年随之附和。“听说你们通察院最近也不好过啊,父皇今日召你进宫,又是为了浮生门的案子吧。看你把那些先前的旧案全都堆了出来,怎么,是父皇又在催案件进度了?”
说到这个,李知洲表情凝重起来,“不是催,这次是死令,最近皇上心情不好,许是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惹了皇上不快。他限通察院一月之内必须破案,不然就要将我以同党之罪论处。”
“那不就是……”要杀头?这个案子不是他一个邢督查不出结果,前几任邢督更是连浮生门的边儿都没摸到,辅助查办的其他部门更是对案件进展毫无推动力。萧烛年没想到皇上会一气之下将罪责全都算在李知洲头上,几年没查明白的案子要他一个月查清楚?
从前的邢督最多是革职审察,现在李知洲带领通察院一路功成名就,除了浮生门相关案件迟迟未果,其余方面几乎是斩除了帝王的所有后顾之忧,即便功过相抵,皇上也万不该断了他的生路。
赵家倒台后,皇上就像突然扯开了发泄口,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治国倾向却是越发暴戾。如此丧心病狂的决策,真不会让兢兢业业的大瑾官员寒心吗。
“父皇他可能就是一时气话,明日本王进宫帮你讲讲情。”
“不可。”李知洲拒绝了他的好意,更是怕皇帝因此迁怒宁王,“案件停滞本就是通察院的责任,我作为邢督更是统领不力无可推脱。”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本王说,万一哪天皇上自己想明白了就收回命令了也说不定。”萧烛年如此宽慰了两句。
但他很清楚此事几乎没可能峰回路转的余地,他不可能为了帮李知洲把尹郁欢交出去,更不能把门中的消息透露给他。他只能回去跟尹郁欢商量一下,试试能不能从中转圜,只要能拖到皇帝死后,他便有机会保下李知洲的命。
“但愿如此吧。”
等到萧烛年带着萧瑞林离开,所有人都下值回家的时候,堂内便只剩下了李知洲一人。他长久地盯着一张案卷,并不翻动,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苦心专研。
当堂内传来脚步声,周晚襄从外带着食盒回来,李知洲的视线才抬头聚焦。
“就知道你还没走,又忙到没有时间吃饭,水都没喝上一口。什么要了命的案子值得你这么废寝忘食。”周晚襄将食盒里的几样菜摆在中间的长桌上,而后走到李知洲旁边熟练地将案卷收起,催人移步餐桌。
李知洲明显习惯了一些她的嘘寒问暖,但还不能理算当然地白吃白喝,“今日我的钱袋没放在身上,这饭钱,明日我双份补给你。”
“邢督大人,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厨娘,你不需要付钱给我。何况我又不缺钱,没兴趣压榨你那点俸禄。”周晚襄收拾好餐盒又拿出一壶酒,“感觉你今天情绪不太对,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左右今晚不当值,一起喝一杯吧。”
“嗯。”许是真想借救消愁,李知洲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酒过三巡,除了碗筷碰撞的响动,只能隐约听见门外几声犬吠。
李知洲轻轻放下筷子,周晚襄便听见这样一句,“其实我的俸禄也没有很少,如果你想,可以都交给你。”
除去初识的几次刻意为之,周晚襄平日里与他相处几乎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她明明很少会笑,李知洲却实在感到一股从疏离到亲切的转变。言语关心却无过分讨好,行为体贴却也张弛有度。她始终把握着那条界限,让李知洲不至于过分拘谨以至于自然而然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真的很不一样,李知洲都不自觉想退开一步,让她真正走进自己的生活。
“邢督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来直去,丝毫不讲情趣。”周晚襄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并不对他说的话表示意外。
“对不起。”李知洲自知失言唐突,再见周晚襄无所谓的态度,恐有冒犯。本想掩饰尴尬才灌下一口烈酒,却惹得自己一阵闷咳。
“慢点,我又没生气,何必道歉?”周晚襄仍是处之泰然,也无正面回应。“你今晚肯定是太累了,吃完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知洲便自以为识趣地点头称是。
直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周晚襄也迟来的意识到李某人应该是喝醉了。
“你确定你没问题?”周晚襄看着眼前一步三晃的李知洲,才开始后悔不该带酒给他。
怪不得说邢督大人不近酒不近色,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敢情是是酒量差情商低,没有走向歪门邪道的空间啊。
“没事,我先送你回家。”李大人责任心是不缺的,只是谁送谁那就很难说了。
路上。周晚襄走在他侧后方,时不时就要扶他一把,却总被推手婉拒,示意为多此一举。
最后迷迷瞪瞪的邢督大人终于是脚步不稳,撞倒在了一根柱子下。翻身起来后,抬眼看见拴在顶上的灯笼,还莫名感叹了一声,“今晚的月亮真亮!”
幸亏道路僻静,没什么行人往来,不然周晚襄真怕这场景毁了邢督大人的一世英名。平时表现得老成持重,醉了酒的精神状态竟跟她家门主有的一拼。
周晚襄想拉他起来,没想到李知洲反而赖在了地上,她只好蹲身与他平视,“以前真该骗你多喝几次酒,你这样倒还挺可爱的。”
人人都说通察院李邢督不近人情,铁面无私。可周晚襄觉得这话说的不对,他不过是能做到一视同仁,不因身份尊贵而高看谁一眼,不因身份卑微而低看谁一等。
这样正直的人实在不该与她这种只敢暗夜里活动的老鼠混在一处。白天与黑夜本就不能共存,何况他就是一个黑白分明的人。
这时,一条脏兮兮早已分不出颜色的小野狗来到了醉鬼身边,不知是不是李知洲占他的地盘,它拱了拱他的靴子,冲他低叫了两声。
一出指鹿为马的戏似乎还不尽兴,李知洲闻声低下头,“你也是来赏月的,有品位。”
周晚襄明显感觉小狗是叹了一口气,似乎在鄙视一个傻子。
正在李知洲俯身欲将那脏兮兮的小狗抱起来的时候,小灰狗猛地一窜逃出了他的魔爪。李知洲惯性般醉倒在地,随后不省人事。
这次,周晚襄没有选择上前扶起他。
她缓缓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那把她杀人惯用的软剑。
周晚襄白天去宁王府,除了是看望尹郁欢,还有一件别的事想要同她商量,但思前想后,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原因无他,她的下一个刺杀目标有些棘手,她想与尹郁欢商议对策,又怕对方真的提出应对之法,让她不得不出手。
其实,她的下一个目标也谈不得棘手,而是这个人她根本不想动手。
浮生门除了每月固定筛选出的任务目标外,还有一张名单是成员自拟的,其上的名字便是所有可能威胁到浮生门安危以及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的人。刀尖谋生,总有一些隐秘的交易不足为外人道,深陷其中,总有一些人他们不想杀也要杀。
即便他们的身份是杀手,自保亦是前提。
之前尹郁欢主张不需对李知洲动手,是因为他还没有获取到对浮生门不利的罪证。可是最近通察院对周晚襄化身为“风”后的动向掌握越加精准,周晚襄不会傻到以为一切都是巧合。
从她选择接近李知洲起,就该算到自己的结局,被发现是早晚的事。
正如尹郁欢所言她或许真是嫌自己命太长吧。
可是浮生门联通的不光是周晚襄一条人命,她不能让通察院以她为饵牵扯出其他成员的线索,她必须做出取舍。
于是她握紧剑柄,缓缓指向了倒在地上的那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