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半烟进去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和她爹到底说了什么话,你别瞒着我。”
“太太别问了,还是等大姑娘出来,让她亲自跟你说吧。”
阿柒一直羡慕孟半烟,不止是因为她从小生在衣食无忧的家里,还因为不管落到什么境地,孟半烟总能有劲儿撑下去。
她没明白这是她家人给她的底气,孟半烟不管怎么艰难,都坚信她的家人是爱她的。她曾因为拥有这些显得尤为坚韧,现在孟海平亲手毁了属于他的那一份爱,阿柒害怕孟半烟承受不住。
屋子是后院倒座房里最偏僻的一间,平时大多数时候都空着,孟半烟也只有在心情奇差的时候才会过来。
关上门不管是哭是笑,是气得面孔狰狞扭曲还是蜷成一团发呆发愣,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家里上下都有一个共识,只要孟半烟进了这间屋子,外面即便是天塌了也不关她的事。
送走留下话让自己想清楚的孟海平,孟半烟看向院门怔愣了许久,才猛然起身夺门而出。
她本想去找王春华,可走到半路又顿住脚。该和母亲说什么呢0?告诉她说回来的确实是自己的亲爹,也是你的死了的丈夫。
但是你丈夫这些年在外面不管有没有记忆,都压根没把你当回事,连回来的千般算计里,都把你给漏下了,现在拿你做个把柄也都是捎带手的事儿。
孟半烟还有良心,这样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进了后座小屋,独自枯坐着。
屋子里的摆设大多都是些粗瓷,平时在外面做生意不可避免有受气的时候,孟半烟就会进来砸些物件撒气儿。
从小她就听惯了外公说的,生气了不管是哭还是闹都不许憋在心里,憋久了是要憋出病来的。
但今天孟半烟却不觉得自己多生气,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和疲倦。当年自己跪在祖父榻前,信誓旦旦同他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把孟家扛起来,绝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时她心里想的都是父亲,是十岁上父亲带着自己出去逛集市时,被熟人遇见,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问父亲如何这般惯孩子,一个女儿十来岁了不关在家里学规矩说人家,整天带在身边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子。
话孟半烟听到心里去了,当天晚上就跑到爹娘房里哭得稀里哗啦的,生怕她爹真听了旁人的话,以后都不带自己出去玩儿,要把自己嫁出去。
那时候的孟海平听完闺女的忧愁被逗得哈哈大笑,勾起手指拉着小半烟煞有其事拉钩起誓,只要女儿没遇见十分喜欢的男子,那就这辈子都不成亲,当爹的养闺女一辈子。
把看着父女两个哭哭笑笑的王春华气得半死,狠狠往孟海平肩膀上锤了好几下,不许他胡说什么不嫁人的话,教坏了女儿。
那时候孟半烟觉得爹比娘好,爹懂自己宠自己,连不嫁人也愿意包容自己。如今物是人非,不论好坏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娘,当年那个说愿意养自己一辈子的爹,倒是早早把算盘打到自己身上,盘算得那叫一个美。
好在孟半烟也不是当年那个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再难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收拾好心情,从小屋子里出来旁人甚至都看不出她脸上有过半分怒意。
“娘,别转了,地砖都要被你磨薄了。”
“说了多少次不让你气性这么大,对身体不好非不听。你爹到底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昨天不还说你有准备了,不会生气的。”
在王春华心里,孟海平就是个死人了。即便现在回来了也跟自己关系不大。只有眼前的女儿才是她的心肝肉,她只怕女儿再为了自己跟她爹闹僵了,这世道只要你是爹,不论对错就没道理可讲了。
“没生气,真的。”孟半烟扯动嘴角想要冲她娘笑一笑,可惜没能成功。只好拉着王春华往前院去,方才气过了头忘了饿,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觉折腾这么久其实才过了半日。
“娘,你放心。你的放妻书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明天就能拿回来。”
“我不在意这个,这事能成最好,不行也不碍事,我守着你过日子,不好吗?”
“不好。”
孟半烟摇摇头,之前孟海平没回来,王春华另嫁不另嫁确实只想要看她的心意。
但现在不一样,孟海平回来对于王春华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不管是降妻为妾,还是让她跟京城里那劳什子的侯府小姐做平妻,只要他想拿捏,王春华就会陷入被动。
孟半烟现在要做的,是必须斩断亲娘和亲爹之间的关系。只要让娘能带着放妻书回王家,之后到底跟不跟张家结亲,眼下都不那么重要。
王春华看着孟半烟细细拨动手腕珠串的动作,就知道女儿这会儿心里又在琢磨事,也就不再多问。执筷夹起孟半烟喜欢的腊鸭腿放到她碗里,“娘不问了,你放心去办吧。”
绝了了心里对孟海平最后那点念想,其实眼下的局势也不算特别糟糕,毕竟自己是他能用得上的。只要有筹码,就不怕不能谈。
一通百通,想通了心事的孟半烟吃过中午饭还睡了一觉。等到下午起来才写了信让小拾送去客栈,约定第二天去给阿爷阿奶扫墓上坟。
过了清明,上山扫墓的人就少了。孟家这一片地是孟山岳后买的,没跟孟氏族人掺和在一起,说是祖坟,其实到现在还只埋了孟山岳和柏贞二人而已。
一路往山上走,还路过了孟海平的坟,清明扫墓时插在坟边的纸花球还剩了光秃秃的竹竿没倒,看上去无比讽刺。孟半烟不愿意停下来,孟海平也不敢多看。
直到停在孟山岳和柏贞墓前,孟海平才张罗着他带来的小厮奴仆前后忙活。可前些天孟半烟刚来过,就算春草长得快,这会儿也没什么能留给他收拾的。
孟海平拿出一张白帕子准备去给他爹娘擦一擦墓碑,一伸手却只有浅浅淡淡一层灰,之前一年积攒下来的污渍早就被孟半烟给擦掉了。
看着不怎么脏的手帕,孟海平脸上神情显得有些讪讪。再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女儿,干脆也不再兜圈子。
“我昨天说的事,你就想好了?”
“想好了,你是父我是女,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今又有侯府撑腰,我要真不愿怕是得把命都搭上。”
孟半烟就着点燃的烛把指间的线香点燃,又递了三根给孟海平,等两人依次在墓前跪拜过,才继续说道。
“我怕死,也怕活得不好,我这人最清楚识时务者为俊杰。既如此倒不如依了父亲的愿,我也能去京城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好地方,能把父亲一留留了八年。”
孟半烟轻笑着看向孟海平,眼底却是一派古井无波,仿佛昨天那个强行压制情绪的人,压根就不是她。
“只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说在前头,父亲若是答应你我一起进京。要是不行,那说不得女儿还得费费劲儿,万一又让我找到条出路呢,对吧。”
“半烟你不用这般,你也是爹亲生的女儿,这些年家里多亏了你才没散,你要求什么只管说。”
连着两天,昨天跪在父母牌位前,孟海平失了先机差点被女儿压得连正事都没说得出口。今天站在父母墓前就更加心虚了几分。
本该被爹娘养老送终的所有事情都是孟半烟做的,即便孟海平清楚女儿故意把自己带到二老墓前是为了什么,也只能甘心退让。
“好,既然父亲这么说,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孟半烟点点头,本来还打算孟海平要是不松口,她就要跪下哭一哭了。现在省了这一步,也算好事。
“第一,爹如今既已入赘,那孟家的家产都得是我的。带走带不走的我说了算。即便到了京城嫁了人,这些产业也不做嫁妆,只当我的私产。”
“好。所有田地铺面房契地契都是你的,你是孟家女,该归你。你的嫁妆我是当爹的,理应我来准备。”
“第二,到了京城我不会跟你去住什么侯府,我是孟家的人,当爹的要给我说亲,我也要以孟家女儿的身份嫁人。没得不明不白去什么侯府,我没有给自己再找个娘的打算。”
“你要愿意,我便是你前头妻子生的孩子,到时候和侯府也算门正经亲戚,该怎么走动怎么走动。让我也改了姓我办不到。”
入赘,这个词到什么时候听在孟海平耳朵里也是刺耳,即便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
“这……你要是不进侯府,到时候身份上……”
“那是父亲该考虑的问题,不是我。要么我去京城当我的孟家人,要么我不答应你,咱爷俩碰一碰,也说不好谁更吃亏。”
“行,我在京城还有个宅子,到时候……”
“不用,我没打算一个人上京。到时候我会差人先去京城,或买或赁,我来决定。”
既是要走孟半烟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走,本来想着攒些人手去越州做生意。如今不过换个地方,人还是那些人,只要他们还愿意孟半烟也是要带上的。
“第三,我现在不能走。回去衙门拿了放妻书,我得把我娘安顿好再走。我娘回了我外公那里,就跟孟家没关系了,到时候您别出面,让我安安心心替我娘把事办完,就算我谢您这一回。”
这话说得,只差没怼着孟海平的脸,让他没事别瞎晃悠,再耽误王春华嫁人。孟海平忍不住低头苦笑,本还想问问王春华这些年过得好不好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只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一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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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