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梨一刻不离照看平熙,顾芸宁也时常来看她,帮她解解闷。殷羡只在平熙昏睡之时来看过,他始终害怕直面平熙,只要一想到这个孩子若是活不下来,他心中便痛苦不堪。因为愧怍,因为怯懦,殷羡便常常将丰富珍贵的补品金银送到平熙寝殿,他只能用物质来弥补。
日子过得飞快,柳灵犀和甄礼成亲的日子到了,此时甄礼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身体也壮硕不少,换上喜服真是丰神如玉。柳灵犀的嫁衣精致华美,虽戴着红盖头也掩不住她的风姿绰约。
观礼的人纷纷赞叹二人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这些夸赞落在柳太尉耳朵里便如同那蜜糖一般,心中对甄礼这个女婿是越看越喜欢!
仪式庄重而顺畅,柳灵犀在这一套繁琐的礼俗之下累得浑身酸痛,但心中仍是喜悦的,唯一不完美的就是最亲近的平姐姐没能送自己出阁。
想到这柳灵犀不禁叹了口气,牵着柳灵犀的甄礼听到她叹气,以为是太累了,便握紧了她的手,食指摩挲着灵犀的手背安慰着她。
虽然平熙人没到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到位的,她托若梨将早已准备好的贺礼亲自送到灵犀手上,以聊表祝贺。
又过了一些时日,叶清知与甄玉的婚期也到了。
叶清知刚做官不久,虽说有些俸禄却不算阔绰,但是仪式办得仍是不失庄重,该有的流程是一步不少,该有的聘礼也是一点不少。
甄玉抚摸着叶清知为自己送来的嫁衣,上头用金线和珍珠细细地绣着祥云和繁花纹样,华贵而不失典雅。她沿着金线纹路仔细地摩挲着,眼角不禁落下一滴泪,这是她在梦中可望不可即的,在历经千辛后终于成为现实。
坚定的相爱真的会有好结果。
甄玉成亲平熙依旧没有到场,贺礼也是由若梨亲自送到甄玉手上。
其实平熙很想为这两个妹妹送嫁,但可惜身子不许。若有机会,她会亲自再送一份贺礼给她们。
说好年后便要离开皇宫,因为平熙和孩子的状况而耽搁了,她们便只能在宫中继续住下。
成婚好几年顾芸宁都没有诞下皇子,朝中有心之臣便有意无意提及皇嗣之事,更有甚者见顾芸宁没了倚靠,请殷羡废后令封皇后。
殷羡一怒之下罢免这些官员,还给他们治了个大不敬之罪。
不过后宫确实不能没有子嗣,殷羡不想废后也不想纳妃,终日苦恼得很。
“芸宁啊,你说为何我们一直没有子嗣呢?”殷羡杵着额头不解道。
“不如陛下多纳些妃子,子嗣自会来的。”顾芸宁虽然心痛却还是故作大度请殷羡纳妃。
殷羡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沉思良久道:“若是你我都没问题,怎会没有子嗣。”
听着殷羡这么说,顾芸宁深深地看了殷羡一眼,心中不禁想着难道他是觉得自己不能生吗?
正想着,就听殷羡继续道:“看来我要找太医好好查查,芸宁,你若是愿意也找太医查查吧。”
顾芸宁浅浅松了口气,颔首道了声是。
经过太医一番诊查,最后竟是殷羡患了不育之症。得知自己有问题,殷羡微微有些讶异,心中郁结却松了些许。
“从前作的恶终究还是有了报应。”殷羡扯扯嘴角如是想着。
“既是我的问题,那些大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殷羡又偏着头对顾芸宁浅笑安慰道。
顾芸宁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咬住下唇拉住殷羡的手。
第二天早朝,殷羡第一件事就是向朝臣公布自己患有不育之症,这一下就堵得那些心存妄言的大臣说不出话。
“陛下,可是后宫无子嗣,便没有太子啊!”其中一大臣大声哀叹道。
“怎么?国无太子便会衰亡吗?还是你的意思是朕活不了几年了?”殷羡敛眉微微前倾着身子厉声质问。
那大臣一听,惶恐地扑通跪地,大喊着绝无此意。
殷羡垂下眼眸,眼中晦暗不明,虽然他并不在意子嗣,但是确实不能没有继位者。可是,自己身有疾症,无论怎么着急也没办法变出一个子嗣来。
此时,叶清知忘了殷羡一眼,转了转眼珠,从容上前行礼道:“陛下,臣有一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殷羡伸手示意叶清知说出计策。
“陛下,据臣所知,陛下曾追封的‘忠仁皇帝’尚有一子留下。此子流的是皇室之血,虽不是您亲生,却是殷氏皇族留下的唯一正统血脉。”
此话一出,诸位大臣纷纷小声议论,许多大臣附和着不住点头赞同。
“爱卿的意思是,让我立‘忠仁皇帝’的遗腹子为太子?”殷羡面上虽严肃,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
“是!”叶清知抱拳回答,神色坚定地望着殷羡。
“此事从长计议,日后便不要再提了......”殷羡想到什么,突然神色晦暗下去,他不能贸然决定,特别是擅自安排平熙及其幼子的未来。
这日早朝之后,殷羡便郁郁寡欢,一副心思深沉的样子。
他已经同顾芸宁商量过,但是一听此计,顾芸宁同样是陷入挣扎。
同平熙商量这件事是有必要的,但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平熙身体再好些。
于是,这件事便一直被藏在帝后二人心里。
待到孩子百岁宴之后,平熙的身体恢复得也差不多,她觉得实在是没有理由继续待在皇宫,便向顾芸宁提出了辞行。
顾芸宁照顾她这么久,每天都听她念叨着要离开皇宫,自然也不好硬是留下她。但是皇嗣一事还未有着落,顾芸宁只好找些借口拖延,拖着拖着便到了孩子六个月的时候。
平熙见孩子长得越来越壮实,便开始悄悄收拾行李,打定了离开的主意,就算顾芸宁再怎么挽留她都要离开。
顾芸宁从宫女那得知平熙的动向,只犹豫片刻便动身来到平熙的寝殿。
见到平熙那一刻,顾芸宁才觉得要说的话那样烫嘴,嗫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愣愣地盯着平熙。
“娘娘...您怎的突然前来......”平熙倏地将手中包裹往后一抛,扔到床上,心中有些发虚问道。
“我...我有件事与你商量......”顾芸宁吞吞吐吐,又转变话锋道,“时候还早,我们坐着聊聊天吧......”
平熙点点头便跟着顾芸宁到了厅堂坐下。
这时若梨正在里屋哄孩子,听到动静也抱着孩子悠悠来到厅堂。
“麟儿。”顾芸宁温柔地笑着逗了逗若梨怀中的孩子,眼中的喜爱与宠溺都要溢出眼眶。
“妹妹,姐姐有一事相求。”顾芸宁搓了搓手,无措地舔了几下下唇,接着道,“如今,殷氏皇族只余下麟儿这一个血脉,陛下又患了不育之症,恐怕正统后继无人呐!”
“娘娘这是何意?”平熙皱着眉头歪头望着顾芸宁。
“我便直说了,陛下与我都想将麟儿立为太子。”顾芸宁闭上眼将打算好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平熙面色一滞,困惑地眨着眼睛,脑中似有一股热流直冲面门,这个请求对她而言属实是有些过分。
见平熙不说话,顾芸宁乘胜追击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太越界了,但是请你想想,离开皇宫你们孤儿寡母该如何生活?稚子年幼,又怎能承受舟车劳顿之苦?”
“娘娘此言差矣!为何我们阿熙就照顾不好麟儿?况且还有我在,我们二人总能护好麟儿!”若梨抱着麟儿后撤几步,走到平熙身边打断了顾芸宁的话。
顾芸宁忘了若梨一眼,嘴巴微张,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她垂下头,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与难堪,这种以孩子来绑架一个母亲的行为在顾芸宁自己看来也是很不耻的。
“娘娘,这种事原本不应该由您来告诉我,请陛下亲自前来与我相商。”平熙虽然郁闷,但心中有些动摇。
顾芸宁点点头,沉默着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殷羡才来到殿外,望着这座前世徘徊无数次的宫殿,他黯然神伤,心中涌出一阵怯懦。
一直躲在顾芸宁身后,借女人传达自己的愧疚终究不是大丈夫所为,殷羡深吸几口气大步迈入宫殿,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
厅堂里,平熙和若梨挨着逗弄麟儿,惹得他咯咯直笑。
见殷羡出现,若梨起身浅浅行礼 ,平熙则稳稳地坐着,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但是麟儿的事还请你好好考虑。”殷羡闷闷开口道。
“所以你连亲自见我的勇气都没有?”平熙冷声问道。
殷羡努了努嘴巴,没能说出话来。
“以往我只以为你自私、阴险,没想到现在却如此怯弱,你亲手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却没勇气亲自弥补。如今竟还妄想夺走我的麟儿?”平熙一字一顿冷冰冰地狠瞪着殷羡。
“是我对不住你......”殷羡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反倒看的平熙心头一阵郁结。
瞪着殷羡不知过了多久,麟儿因无聊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咿呀声,平熙才回过神沉声道:“不过要想留下麟儿也不是不行。”
若梨一听这话,立即按住平熙手臂,对着她摇了摇头。
平熙笑着望了一眼若梨,继续道:“我要你确保麟儿平安健康地长大,不能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不能剥夺我见麟儿的权利,不能让他叫你父亲,要让他知道阿弃的一切。若你能做到,我就将麟儿留下。”
殷羡红着眼点头,他突然走到平熙面前,直愣愣跪在平熙面前,双手作揖结结实实对平熙行了一礼。
此刻厅堂中的内侍宫女纷纷下跪,惊得大气不敢出,天子朝平民女子下跪这可是世间奇闻呐。
若梨同样感到惊骇,忙往边上撤了几步,避免与殷羡正对。
平熙死死盯着殷羡,抻直了脖颈,微微仰面不让眼中泪水落下,心中的死结瞬间消失,只余下空落落一片。
让殷羡跪着乞求原谅,这是应得的,但当他真正跪在自己面前,平熙又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
“我收拾好行李,过两日便离宫。麟儿请你务必照顾好。”平熙将头偏开,喉头哽咽着说道。
殷羡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将头抵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再次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