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太和筵宴,先由皇帝请群臣合宴,到了晚上便是同亲眷朋友合宴。
白天一场鹅毛大雪将整个皇城装点成白皑皑一片,枝头树梢都积了厚厚一层雪。日落时分,宫女和内侍在皇宫各处清扫积雪,再往地上撒些粗盐。树枝一颤,一只肥硕的橘黄狸奴从树上蹿下,抖落一地碎裂的雪块。近旁的宫女忙放下扫帚去追,角落又忽然蹿出几只雪白狸奴,更多宫女加入追赶狸奴,一时之间场面混乱、热闹非凡。
“快快快,玉狸在那,快抓!”一宫女大声呼喊。
“雪球!雪球!快过来!”
“那那那!金花在那呢!”
“如意?如意?如意怎么找不到了!”
原是内侍打扫积雪不小心将御猫生活的小院门打开了,这些行动敏捷的狸奴便一溜烟逃了出去。
费了好大的力气,宫女们才将逃出去的狸奴都抱回小院,顺带还狠狠揉了一把猫肚子。
此时受到顾芸宁邀请的也陆陆续续进宫,每个人都由自家轿子送到宫门口,再由宫中统一的轿子送到举办家宴的宫殿。
“阿熙,今晚宴会荤腥太多,我给你另外准备了一份。柳姑娘和甄姑娘马上就到了,到时候让她们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忆安那孩子已经到前殿了,正同若梨姑娘玩儿呢。”顾芸宁拉着平熙的手雀跃道。
“娘娘近来心情好了许多,我看着也高兴呢。”平熙笑眯眯地望着顾芸宁,又道,“娘娘不必对我这般好,您这样我心中惶恐......”
“你瞧瞧你,脸色泛黄,双唇发白,身子虚弱得很!我怎能不对你好?现在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照顾好你,这样我的愧疚也能减轻些。”顾芸宁轻轻点了点平熙的眉心,叹着气道。
“娘娘为何要愧疚?我感谢娘娘还来不及的!”平熙拉住顾芸宁的手感叹。
顾芸宁将另一只手搭在平熙手上,细细摩挲一番,柔声道:“你的伤疤我不欲揭开,但是我知道陛下一直心怀愧疚,所以......我同感陛下之愧。且相处这么久,我早在心底将你视作妹妹,一个能够让我时刻感到温暖安心的好妹妹。”
“那我便唤你一声姐姐,往后姐姐便不要再心怀愧意。”平熙拉住顾芸宁的手微笑道。
二人又聊了会儿,顾芸宁便要去忙宴会的事,正巧柳灵犀和甄玉已在门口候着,顾芸宁便放心离开了。
柳甄二人一见平熙便雀跃着上前她的手,叽叽喳喳地诉说许久未见的想念,三人聊着宫内外发生的轶事,又聊到柳甄二人的婚事。
“你们定下的婚期快到了吧!”平熙笑眯眯地在柳甄身上来回打量。
二人颔首娇羞点头,柳灵犀探过身眨巴眼睛喜悦道:“三月十五便要出阁,平姐姐那时应该已诞下贵子,我想请姐姐来送我出嫁。”
“我出阁的日子要晚些,届时也想请姐姐相送。”甄玉小声附和。
“若我身子尚可,定会前来参加。你们就安心准备,快快乐乐做嫁娘吧!”平熙将手搭在肚子上,感受着皮肉之下跳动的生命,心尖似乎也有什么破土而出,那大概是即将迎来新生的喜悦与忐忑吧!
三人聊了好一会,若梨带着忆安回到屋里,忆安两只小手捧满松子,腮帮子鼓鼓的。
“阿姐吃松子!若梨姐姐带着我去御膳房转了一圈,里头的叔叔伯伯给我好多好吃的,现下肚子已经有些撑了!”忆安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不忘将手里捧着的松子递给平熙。
平熙拣了几粒放在鼻尖嗅了嗅,一阵淡淡的果香味飘入鼻腔,不过她只是将松子放入口中吸吮,并不咬开外壳。
“你呀,让你少吃点不听,等会儿开席可吃不了多少咯!”若梨点了点忆安的额头嗔怪道。
“没事没事!我有两个胃,一个装零嘴,一个装饭!”忆安一边将手中松子倒给柳灵犀和甄玉,一边大声解释着。
忆安可爱的模样惹得屋内众人喜笑颜开,银铃般的嬉笑声回荡在寝殿之中。
家宴开始,众人纷纷入席,起舞助兴的舞姬翩然入场,乐师也在乐台之上奏响鼓乐。
平熙垫了垫肚子,突然觉得有些胸闷,便悄悄退出大殿出去透气。
主位时刻关注着平熙的帝后立即注意到她的动向,殷羡望了一眼顾芸宁,她便心领神会悄悄跟上平熙。
若梨担心平熙也跟着出了宫殿,但她只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寒冬腊月,皇城的风刺骨而凛冽,平熙不禁拢紧披着的大氅,漫无目的地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池塘边。
水边的空气更加湿冷,平熙打了个寒颤,将头往细软的大氅里埋了埋。
“一起聊聊天吧,里头太闷了,出来透透气倒是舒服不少。”平熙骤然开口,她早就知道后头一直有人跟着。
语毕,顾芸宁和若梨相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三人在池边凉亭坐下,亭中风要小些,平熙便将大氅松开几分。
“过年了,真好......”平熙轻声感叹,可是心里却苦涩而沉甸,这种阖家欢乐的时刻本该同亲人一起,可是她的亲人和爱人都不在了。
平熙生来便是孑然一身,后来被平敬川收养,终于有了一个家,到头来,她还是孑然一身。
想到这,平熙心中不免有些悲凉,面上也郁郁不欢。
平熙这种感受,若梨和顾芸宁又何尝体会不到。
若梨自记事起便只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被虐待致死,她在这世上便再没有一个亲人。
顾芸宁此生信仰便是高大清正的父亲,虽家族中有些亲戚,但她未与他们有过多接触。父亲死后,顾芸宁与孤身无异。
三个同命相怜的人此刻相对而坐,皆是无语凝噎。
“外头寒凉,我们还是回去吧。”良久之后顾芸宁开口打破寂静。
平熙望了一眼若梨,见她鼻头冻得通红,想着在外头冻太久确实不好,便点点头拉着若梨一同起了身。
三人挨着出了凉亭,回到宫殿的林荫小路有些昏暗,只靠着路边间隔的烛台照亮。
突然,草丛中蹿出一只黑色狸奴,在三人面前一闪而过。
这突然出现的狸奴将三人吓得惊呼出声,随后便有几个小宫女扑倒在地,瑟瑟发抖地请求皇后赎罪。
“哪里来的狸奴?怎的不看好些?”顾芸宁拍拍胸口询问。
那几个宫女头也不敢抬,甚至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好了好了,快些将那狸奴抓住,莫叫它冲撞了旁人。”顾芸宁缓过一口气,朝着宫女挥了挥手。
见皇后宽恕,宫女们纷纷跪谢,连滚带爬地起身朝狸奴逃走的方向追去。
望着宫女们离开的方向,平熙隐隐觉得小腹有些坠痛,起初她以为是受到惊吓所致,没想到疼痛陡然加剧,甚至能感觉一股温热自腿间流下。
平熙大感不妙,伸手拽住若梨的衣袖,弓着身子求助道:“不好了,我肚子疼......”
一听这话,顾芸宁和若梨心中警铃大作,立即一左一右扶住了平熙。
“你们快找太医!”顾芸宁大声对着远远跟在后头的内侍宫女命令道。
若梨一着急直接将平熙抱了起来,口中焦急问道:“去哪里?我们的寝殿太远了!”
“跟我来!”顾芸宁大步在前带路。
出了林荫道,便见一群内侍抬着步撵急匆匆赶来,原是有内侍见情况不对去禀告了殷羡,殷羡即刻命内侍抬着步撵前去接应。
就这样,平熙依靠在步撵上,一大群人跟在后头到了最近的一座宫殿。
等平熙被抬下步撵,寝殿里已经收拾得当,稳婆和太医也已经候着。
帷幕放下,只听得平熙在里头抑制而痛苦的呜咽,宫女们端着盛满血水的盆子进进出出。
顾芸宁和若梨在外头焦急地走来走去,殷羡一接到消息便匆匆散了席,大家都跟着到了门外。
“她怎么样,怎会突然生产?”殷羡望了一眼帷幕,紧张地揣着手问道。
“我们返回途中蹿出一只猫儿,许是受到惊吓。”顾芸宁同样攥着手担忧地盯着帷幕。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外头的众人都感到浑身冻得僵硬,帷幕才被掀开。
太医一出来便扑通跪地,浑身血迹都来不及清理,喉头颤抖着说道:“陛...陛下......平姑娘产下的是死胎......”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殷羡瞪着双眼身影摇晃一瞬,他不敢想象平熙若是知晓自己的孩子也离她而去,她将是多么绝望。
“继续治!必须确保胎儿活下来!一定要救下这个孩子!”殷羡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威严不容置疑,态度强硬地命令太医必须救下平熙的孩子。
太医面色复杂,苦着脸摇摇头,但皇命不可违,他只能转身进入帷幕。
此刻帷幕内一群太医大眼瞪小眼,浑身青紫的死胎正躺在锦被上,听到方才太医传达的命令更是无奈而惶恐。
所有太医严阵以待,轮流将胎儿倒提,一刻不敢耽搁地拍击胎儿背部,隔一小会便将胎儿侧放清理口鼻。
几乎每位太医都冷汗涔涔,口中不停喘着粗气。
随着“嘤”的一声细微啼哭,胎儿原本通体的黑紫逐渐褪去,显出一丝红晕来。太医见胎儿竟恢复生机,慌忙用浸过热水的棉布擦拭胎儿身体,再用厚厚的襁褓包起来。
“陛下!陛下!救活了救活了!”一个太医连滚带爬地掀开帷幕滑跪到殷羡面前复命。
听闻太医此言,在场众人如释重负。
“阿熙呢?”若梨开口问道。
“平姑娘无大碍,只是现在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一些时日。”太医拱拱手小声回道。
“好,好,你们且用心照看她母子,自然有赏!”殷羡点着头挥手道。
原本大家是想要看看平熙的,但是怕打扰她休息便悄悄离开了。
休养几日,平熙终于能够自己坐起,孩子的状况也一日一日好起来。
因平熙身子实在虚弱,所以喂养都是交给宫中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