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记 第9章 危急

“陛下自从命人送来西域的那些奇珍以后，就没再来过了啊。”小宫女压低声音说。

另一个人刚想搭话，看见端着茶水走过来的敛秋立刻改口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当差。”

敛秋缓步走进殿内，对安静看书的阿娇说：“娘娘，请用茶。”

阿娇抬起头，她恭敬地奉上茶盏。

敛秋略一俯身，慢慢后退时，阿娇突然说：“谢谢你。”

敛秋愣在原地，转而说：“奴婢不敢当。”

阿娇看着她，还是很稳重沉着，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她惊讶。

“那些宫人，有很多并不是因为贪财贪物，才克扣长门宫的份例，”阿娇笑了一下，“但你还是全都告诉陛下了。”

敛秋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温和明亮，透着真诚的友善。

敛秋低下头说：“奴婢只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罢了，并不是什么好人，担不起娘娘这句话。”

阿娇摇摇头，说：“你当得起，我在感谢你的尽职尽责。”

敛秋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停顿了一下回答：“承蒙娘娘夸奖，奴婢告退。”

阿娇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因为尽职尽责的人，并不多。”

她往内室走去，恰巧听见敛秋让殿外两个小宫女不要再胡乱揣测。阿娇猜她们大概是说了和刘彻有关的事情。

刘彻没有再来过，她并不惊讶。那次到来，只是他兴致来了，带着点探寻与不甘心，或许还有一些不忍。但是，他又怎会过度关注一个安分的废后呢？他从来不会为了别人停下自己的脚步，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其实这样很好，阿娇觉得甚至比当皇后时更自在。不用再面对刘彻，也很好。如果爱一个人很久很久，想要突然放弃，是有点难的。因为爱他，已经成了一个习惯，需要慢慢改掉。

阿娇恨他怨他，却也残存着卑微的欢喜。因为十几年，实在太久了。但是，就这样，他做他的天子，她当她的废后，两不相干，那些爱恋总会消逝在流年里。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也或许三年。她不知道具体时间会是多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不想爱他了。就算有什么残余的留恋，也没了赖以生存的地方。

“陛下！”太监伏在殿外，“太后娘娘不好了！”

刘彻脸色骤变，扔下奏章，焦急地往外赶去：“马上摆驾长乐宫！”

当皇帝御辇迅速而平稳地停在长乐宫外时，平阳长公主和隆虑长公主迎了出来。

刘彻看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姐姐，又急又怒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

平阳长公主抽泣道：“母后说情况并不严重，不让人去打扰你。太医之前也说病恢复的很好，我们便答应了。谁知，谁知突然……”

他急匆匆冲进殿内，宫人和太医颤抖着跪了一地，守在王太后榻前的南宫长公主站起来，侧开身子，强忍着眼泪说：“彻儿，母后有话对你说。”

刘彻跪在榻边，紧紧握着王太后的手：“母后，母后，朕来了……”

王太后强撑着睁开眼，看到素来冷静的儿子难掩慌张之色。

她想起他小时候，高兴地跑回来说和阿娇姐一起玩了什么游戏。她却叮嘱：“彻儿，万万不可惹堂邑翁主不高兴，一定要顺着她。”后来，他慢慢就不再说这些了。

“彻儿，你可怨母后？”她轻声问。

刘彻愣住了。

“哀家那时候，太想做皇后了，以后还想做太后，所以，所以没有问问你，就做了决定……”王太后断断续续地说，“可是……”

可是，他渐渐长大，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他仍旧尊敬她，却总好像隔了什么。有时候，她看着儿子的背影，绣金黑色龙袍，气势威压。即使身边跟了无数随从，但他仍在踽踽独行。

刘彻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怨，那时候我很想做太子。母后，您支持了我很多。”

“皇后娘娘驾到！”殿外传来通传声。卫子夫和其他妃嫔也赶到了。

刘彻刚想站起来，王太后忽然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哀家，还想见一个人。”

平阳长公主听到刘彻让人带阿娇来时，颇为不满，但也明白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胡闹，肯定是王太后的意思，只能忍着没说话。

她转头看旁边的卫子夫。她妆容得体，衣着淡雅，虽然是匆忙赶来，但一点没失了中宫气度。卫子夫闻言，不为所动，只是把目光投向了长门宫的方向。

在宫人的引领下，阿娇踏进了久违的长乐宫。听到脚步声，院子里等待的嫔妃们纷纷看向她。

很久不见，有些人还是老样子。邢经娙无动于衷，尹容华难掩恨意，李容华眉眼低垂。也有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她们青春年少的脸庞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探究、好奇和恶意。

王美人打量着传说中的废后，她装扮简单，却气定神闲地从花枝招展的嫔妃们中间走过，就好像，她不是被废的庶人，骄傲如斯。

王美人盯着阿娇的脸，虽然不如自己年轻娇嫩，但明艳照人，纵然未施粉黛，明眸善睐，自有风流。

她恨恨地开口：“这院子里皆是有品级的嫔妃，你为何不行礼？”

阿娇停下脚步，看向她，身着美人服饰，妆扮繁复，看来颇为得宠。

原来是那位闹到长门宫外的王美人。

她敢公然发难，看来刘彻很纵容她。其实王美人长得并不像自己，但阿娇看着她，莫名想起了年少时。她也曾像王美人一样，自恃得宠，骄纵肆意，只会对一个人软下心肠。

可她的好时光已经不在了，她也早不是昔日模样。

面对王美人的刁难，阿娇没觉得多么屈辱，反而是苍凉。

“这是做什么呢？”一个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正得意的王美人看到殿门口的卫子夫，愣愣地说：“皇后娘娘……”

卫子夫端庄地走出来，责备王美人：“太后娘娘等着要见她，你可知错？”

王美人听了惶恐道：“臣妾愚钝，请娘娘责罚！”

听她说完，卫子夫的目光终于落到阿娇身上，清淡温柔，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几年不见，好一场风水轮流转。

她说：“随本宫进来吧。”

阿娇讽刺一笑，卫子夫太聪明了，她知道这种情况远比让自己给所有嫔妃行礼更屈辱。成王败寇，还有什么比昔日敌人施舍的同情更让人刺痛呢？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去，擦肩而过时，卫子夫轻笑着说：“好久不见。”

阿娇转头看着她轻声说：“你知道在长门四年，我学会了什么吗？”

卫子夫不置可否地笑笑。

阿娇也笑了：“不在乎。”

卫子夫收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她走进内室。

孝景皇后王娡是汉景帝第二任皇后，汉武帝生母，武帝即位后尊其为皇太后。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六月庚午日，王太后崩，与汉景帝合葬阳陵。

王娡的三个女儿，长女平阳公主先后嫁了平阳侯曹寿、汝阴侯夏侯颇，武帝元鼎年间又嫁给大将军卫青；次女南宫公主先后嫁了南宫侯张坐和耏申；小女隆虑公主嫁给刘嫖的儿子隆虑侯陈蟜。

长乐宫，是在秦离宫兴乐宫基础上改建而成的西汉第一座正规宫殿，位于西汉长安城内东南隅。汉高祖刘邦在位时居于此宫、汉高祖之后为太后居所，惠帝以后的汉帝居未央宫。长乐宫意为“长久快乐”，与未央宫、建章宫同为汉代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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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