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记 第8章 波澜

“敛秋姐姐，克扣膳食的老嬷嬷是王美人的人。王美人解除禁足以后风头不减，仍旧得宠，姐姐为什么还是把她的人记在名单上了？”拂冬小心翼翼地说。

敛秋边收拾东西边问她：“你分到我手下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姐姐说，说我们只听陛下的命令。”拂冬结巴着说。

“陛下说私自克扣长门宫份例的人都报上去，没有说是娘娘们的人就不追究吧？”敛秋说，“宫中最忌讳的就是墙头草，更何况叛离的还是陛下。你明白了吗？”

“谢谢姐姐点拨！”拂冬用力点点头。

敛秋收拾好东西，去向皇上复命。

在离御膳房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尖利的吵闹声，几个侍卫押着给长门宫送饭的老嬷嬷往永巷走去。

她披头散发，无意中瞥见了敛秋，立刻怨恨地喊：“你这个贱人！是你害我！”

她越骂越难听，一个侍卫用力抽了她一耳光，然后向敛秋赔罪：“这罪奴举止癫狂，冒犯了敛秋姑娘，我们这就把她押走。”

敛秋说：“没事儿，你们先等等，我有话要跟她说。”

侍卫们停下来。

敛秋走过去，老嬷嬷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她。

“这些日子，嬷嬷气色好了不少，看来调换的饭菜很合你胃口，娘娘的赏赐也很合你心意。”敛秋轻轻地说。

老嬷嬷神色有些慌张：“你，你……”

敛秋继续说：“不知嬷嬷可还记得那句话，君心难测。你说，对不对？”

老嬷嬷恐惧地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

敛秋摇摇头：“我那天给过你选择了，可惜。”

她挥手，侍卫们拖着老嬷嬷向前走去。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叫骂着，却慢慢听不清了。

敛秋转身，看见不远处王美人的仪仗。

大宫女采荷呵斥道：“大胆，看见娘娘还不行礼！”

敛秋顺从地朝王美人福下身去，可迟迟听不见王美人的声音。

“娘娘，奴婢还要去面见陛下。”她不卑不亢地说。

王美人神色一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平身吧。”

敛秋站起来，低头说：“谢娘娘。”

王美人看着她，冷冷道：“你很好。”

敛秋恭敬地回答：“多谢娘娘夸奖，奴婢先行告退。”

“娘娘！”之桃焦急地说，“陛下突然恢复了长门宫的规制，还严惩了趁机踩低捧高的宫人。”

卫子夫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知道了。”

“娘娘！”之桃跺跺脚，“您都不急吗？陛下要是对废后回心转意了怎么办？”

她示意宫人把刘据抱下去，缓缓说：“陛下的心意，不是我可以掌握的。”

“那……那您要怎么应对啊？”之桃问。

卫子夫柔美地笑了：“不应对。从前她是皇后，本宫就不怕。如今，更没必要。”

陛下喜欢谁都可以，就算是陈阿娇也可以。只要她是皇后，不被陛下厌弃，怎样都可以。

沧池中的鱼儿欢快游动，追逐着上面抛下来的鱼食。

李容华瞥一眼心不在焉的尹容华，笑着问：“妹妹可是有心事？”

尹容华看她从容不迫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姐姐心也太宽了，陛下如今又对长门宫上心了。前些日子，张太中大夫从西域归来，进献了不少奇珍异宝。陛下除了给皇后和太后娘娘一些，剩下的竟全都送去了长门宫！”

李容华继续抛着手里的鱼食：“你是觉得陛下应该也赏赐给我们一些？”

“我并不敢有如此想法。只是，废后她又怎么可以和皇后、太后比肩呢？”尹容华说。

李容华把全部鱼食都撒进了池中，鱼儿们争抢着，搅动了一汪池水，泛起阵阵波澜。

“妹妹，在宫中身份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陛下的心思。”她转过身，“只要陛下认为没问题，那便没问题。本宫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尹容华站在原地看着追逐争食的鱼儿。

她突然发现，陛下就是喂鱼的人，他随手扬出的几分宠爱，便会有无数后宫女子拼命争抢。

如今，他给予长门宫的特别，已经搅动了暗流涌动的未央宫。

“你们说，陛下是不是回心转意了？不然干嘛把咱们调回来。”一个侍卫对其他人说。

突然，他瞥见不远处的许濯衡，立刻噤了声。

众人回头看见他，都惶恐地行礼：“参见许大人。”

许濯衡沉默地穿过人群，走到那侍卫面前：“刚才说什么了，再说一遍。”

侍卫低着头，垂下的手微微颤抖：“大人，卑职再也不敢了……”

“我让你再说一遍。”许濯衡说。

“许大人！”侍卫猛地跪下去，“求大人饶过卑职这次，卑职再也不敢妄议了！大人！”他拼命恳求着，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

如果这件事被许大人报上去，他也就算完了。普通侍卫非议就是重罪，更何况他还是直属陛下的侍卫。

许濯衡低头看着他说：“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我们只需要办好差事，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明白！”他连忙一叠声地应答。

许濯衡弯腰拽起他，冷冷逼视着他，厉声说：“那是陛下，你明不明白！”

他有些恐慌地往后躲，不知为什么，许大人好像变了个人。

“许侍卫，”敛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歉打断一下，我有事找你。”

许濯衡猛地松手，沉沉地说：“再有下次，我亲自押你去见郎中令大人。”

侍卫惊喜地跪下去：“谢谢许大人！谢谢您！”然后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跑走了。

“什么事？”许濯衡平淡地问。

“陛下让你尽快把玩忽职守的侍卫名单报上去。”敛秋看不清他的神色。

许濯衡说：“我知道了，多谢。”他点头示意，转身要走。

敛秋突然问：“刚才那个侍卫？”

“只是个孩子，还有点不知深浅，但没有坏心。我观察他很久了。前段日子，好几次别人推脱不愿去值守，都是他主动去的。”许濯衡解释道。

敛秋笑着说：“你那么紧张干嘛，觉得我会向陛下告状吗？”

他摇摇头，想离开时，敛秋在身后问：“你刚刚那么激动地问他，你自己明白吗？”

许濯衡停在了原地。

“你明白吗，那可是陛下。”敛秋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继续向前走去。

“我希望我可以明白。”

永巷：汉代幽禁妃嫔、宫女的地方（乃令永巷囚戚夫人）。

沧池：汉未央宫内池名。《三辅黄图·沧池》：“未央宫有沧池，言池水苍色，故曰沧池。池中有渐台，王莽 死於此。”张衡 《西京赋》：“沧池漭沆，渐台立於中央。”

张骞首次出使西域归来，汉武帝对这次出使的成果非常满意，特封张骞为太中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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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