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记 第10章 请求

阿娇慢慢走进内室，平阳长公主打量了她一眼，撇了撇嘴，没说话。

隆虑长公主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说：“阿娇，母后在等你。”

阿娇回她一个真切的微笑，然后随她向床榻走去。

守在床前的刘彻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娇没见过这样的刘彻，没有伪装，没有复杂，他只是像普通人一样，脆弱且悲伤。

“咳……”王太后轻轻说，“彻儿，你们都先下去吧。哀家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刘彻站起来转身，正对上阿娇的目光。

他沉吟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朝她点点头，便离开了。

不知为何，阿娇总觉得他的眼神中怀着一种拜托。这是他第一次向阿娇表露真实的情绪，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阿娇俯下身，沉默地看着王太后。

她当皇后的时候，王太后从来没有满意过她。她被废时，王太后也相当赞同。她不明白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对自己说。

“你，还是没变呐。”王太后打破了沉寂。

阿娇笑了一下。

“哀家不喜欢你的骄傲，但你从来没改过，因为你也一直不喜欢哀家。”她说。

“太后娘娘，”阿娇突然打断了她，“您说错了，我曾经很喜欢您。”

王太后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头：“是你刚刚嫁给彻儿时吧。但哀家一直对你很苛刻，你便也放弃了。”

“太后娘娘，您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呢？”阿娇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开始回忆往昔。

“你看，咱们总是这样话不投机。”王太后自嘲地笑着说，“但哀家还是想谢你，谢谢你爱彻儿。”

阿娇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皇家凉薄，权势之下，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都会被抛弃，更何况爱情。”王太后咳嗽了一下，“皇室子弟想有真心的爱情不过是奢望，但你是真的爱彻儿。”

“彻儿这孩子是个冷心冷情的，他这样，也有哀家的原因。从他小时候，哀家就教导他不要轻信于人，唯有自己可以相信。渐渐地，没人能走进他的心里，就连哀家，也被拒之于外。但你，你就像一团火，在不断温暖他。”

可是这团火被他亲手熄灭了。

“我担不起您这句感谢，”阿娇摇摇头，“我不爱陛下。”

她说了谎，其实她心中的爱并没有完全泯灭。

“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王太后紧紧拉住阿娇的手，“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得这样做，这样你母亲和陈家才会安安分分。”

阿娇的手微微颤抖，她强忍着怒意说：“可他没有问过我。他一次都没有问过我。”

那时候的阿娇，如果他问的话，一定愿意劝母亲和兄长们收敛，她甚至可以亲自下旨制衡他们。

“哀家不求你原谅，但希望你把所有错都归到哀家身上。”王太后闭了闭眼，“哀家求你爱他。”

阿娇震惊地看着她。

王太后继续说：“哀家大限已至，不担忧江山社稷，也不担忧大汉千秋万代，只担心彻儿。他是个合格的皇帝，但他不懂爱。”

“先帝走的时候，身边的妃子都在为自己谋出路，年轻的不甘心，年长的想要更高的位份。就连哀家，也不怎么难过，一直在为彻儿登基的事操持。”

“哀家不想彻儿也变成那样。”王太后叹息道，“哀家这一辈子，为儿子博来了权势和前程，却无法做到让他有个知心人。”

“太后娘娘，他不爱我，我做不了他的知心人。”阿娇拒绝道。

王太后苦笑道：“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如果他真的对你毫无挂念，便永远不会踏足长门宫。但他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终究是去了。他是皇帝，如果自己不想去，谁又能逼他去呢？”

阿娇愣住了。

“希望你，能答应哀家的请求……”王太后渐渐支持不住，闭上了眼。

阿娇焦急地喊道：“快来人！”

“太后娘娘驾崩了！”随着大太监的哭喊，殿外等待的众人全都跪下磕头，还有细碎的哭声。

刘彻，三位长公主和卫子夫出现在殿门口。

卫子夫命令道：“妹妹们都起来吧，各自回宫梳洗更衣，然后打起精神为太后娘娘守孝。”

“诺。”悲伤的嫔妃们慢慢散去。

“陛下，”卫子夫走近刘彻，“臣妾扶您去休息一会儿吧。”

不料，刘彻避开了她的手，说：“朕还有事。”

这时，阿娇走出来，对他们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等，”刘彻叫住她，“朕有话问你。子夫，你先回去吧。”

卫子夫愣愣地看着阿娇走到刘彻旁边。

“娘娘！”之桃着急地小声提醒她。

卫子夫恍如梦醒，俯身行礼：“诺，臣妾告退。”

她的脚步略有不稳，但看着面前的皇后车辇，又慢慢镇定下来。

“不论如何，本宫才是皇后。”

“陛下，”阿娇看着刘彻沉郁的侧脸，“您想问什么？”

刘彻转头，沉沉地看着她问：“母后跟你说什么了？”

阿娇一时语塞，她并不想把王太后的托付告诉他。

“朕问你，她最后有没有交代什么？”刘彻有点急躁。

“太后娘娘说，希望陛下可以将社稷放在心中，愿我大汉山河无恙，千秋万代。”阿娇还是骗了他。

“是这样吗。”刘彻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最终还是说，“你也先回去吧。”

阿娇跟随宫人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刘彻独自负手站在殿外，一身黑袍，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说：“陛下，节哀。”

刘彻听到这句话，抬起头。宫人提着灯笼，暖橘色的烛光映在阿娇脸上，那双眸子里闪着温和的关怀。

他遥遥朝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她走了许久，刘彻才发现自己刚才微微笑了。不是故作温柔的笑，也不是习惯性的微笑。他只是情不自禁的笑了。

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春正月，公孙贺被逮捕下狱，经调查罪名属实，父子二人都死于狱中，并被灭族，同时还牵连卫子夫的两个女儿诸邑公主、阳石公主以及卫青的长子卫伉全部被杀。卫氏在汉廷内部的政治盟友也因此损失殆尽。卫子夫因在巫蛊事变中支持起兵诛杀江充的太子，被汉武帝下令收缴了皇后印玺，卫子夫绝望自缢。

武帝驾崩后，由于嫡后陈氏被废，继后卫子夫因巫蛊案自缢，继位者汉昭帝的生母赵婕妤也已被汉武帝杀死，一时竟无皇后合葬配食。大臣霍光便揣度汉武帝生前意旨，为他宠爱的李夫人追上尊号为孝武皇后，配食武帝。

刘彻这皇帝当的太成功了，哪个女人都没能左右他。嫡后陈阿娇家族显赫，被废后幽居得了个善终。继后卫子夫自缢，太子刘据和两个公主都被诛杀。李夫人早逝，但怀念归怀念，一样把她家灭族。赵婕妤生汉昭帝，他很高兴，但怕太子年幼，太后把持朝政，把她杀了。一些电视剧里动不动就恋爱脑的皇帝太假了，这才是真的帝王无情、孤家寡人。所以我认为，刘彻始终最爱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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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