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司年躺在病床上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片白花花的房子,和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小陈阿姨。
刚醒过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小陈阿姨。他只觉得头很疼,好像有什么东西招摇过市,要装进他的脑子里来,他的眼睛也疼,身上冰冰凉凉的,有了一点意识之后,就累得昏迷了过去。
昏迷之前,他模糊地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至于为什么死,他不知道。
大脑停滞了四五年,没那么快就恢复正常运行,所以他想到死之后,只能想到“段时”这个人。
他默默地想,死后的世界没有段时,看来段时还活在人间。
至于为什么要想着段时,为什么希望段时活在人间,他就记不起来了。
他气息太微弱,就醒了那么几十秒,然后就昏迷过去,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
虽然从宋岩口中听说过小陈阿姨,可宋司年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他在睁眼看到陈紫瑶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是已经离开人世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周围围了一圈的人,看神情,都巴望着他醒过来。他看了一圈,视线慢慢变得模糊,房间四周空旷寂静,他识别出了那张流着泪的女人的脸,颤巍巍地喊:“妈?”
喊完之后,只听见谁说了一声“真的醒了”,随后是一阵哭声,然后他就又睡了过去。
之后的一天,宋司年就是在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之中度过的。他身体很虚弱,不过因为已经醒了,医生就加了营养剂,慢慢的,他觉得身体没那么空落落的了。
他一天大概醒三次,一次平均醒三四分钟,身体机能慢慢恢复之后,他觉得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又转到了心上。
至于为什么难过,他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每一次他醒过来,就是吃东西,吃各种各样的维生素和营养剂,然后再睡过去,再醒,再吃。
*
三月中旬,段时在吃过午饭之后躺在床上睡了一会。
在家的这段时间,他精神养得不错,所以在床上躺了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屋外的阳光恹恹的,四周有三个角都弥漫着乌云,估计要不了多久,太阳就要被淹没了。
接着仅存的日光,他从床上爬起来,先到桌边打开电脑查看邮箱。果然有出版社发给他的邮件。
邮件大致内容就是他要购入的书,大段的问候语过后才是正文,总结起来也就简单的一句话:这些书已经从A市出发了。
这些书离开了,他也差不多该回到维纳尔小镇了,不然,等这些书一落脚,没有人去迎接,那将是一件麻烦事。
现在是周四,宁霈霈和段韫都去上班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难得的安静。
确认完邮箱信息后,他捞起手机,去洗手间放水、洗脸,之后确认了今日的气温,最后捞了一件压箱底的卫衣外套,披上之后就离开了。
他去停车场推了自己的脚踏车,打算在离开之前再绕着A市骑行一圈。
他出发的时候是三点半,那时候太阳已经被阴云遮蔽住,路上少了刺眼的阳光,骑行起来方便多了。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从现在到晚上九点,如果中途不吃东西的话,大概能跑几十公里。
想完,他二话不说,踩上踏板,一脚蹬飞。
太阳落山之前,他绕着A市的小山骑了一圈,之后拐了方向,往南区骑去。
抵达南区他们家那个房子的小区楼下的时候,太阳早早就落山了,华灯初上,街道上还是车水马龙。
他在小区门口停下车,把车停放在小区的非机动车停放区域后,他两手插兜,从小区里漫步出来。
周围几家夜市的摊子已经开张了,路上饭香四溢。段时过去买了一些小吃,之后拐进了附近的小公园,坐在公园的交椅上,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再站起身,开始散步。
他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往四周看,马上就要离开了,他忽然有点不舍。
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小时后,段时最终又绕回到小区门口。他们家所在的楼层在小区门口对面的街道上能看得一清二楚,段时甚至能看到他家周围几户人家的灯火都亮起来了,而他家的房子则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
段时不打算再上去了,就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窗户看了许久。等到他终于想起来那扇窗户是属于宋司年当年住的房间时,他才心满意足地挪动步子,回到小区,推回自行车往西区骑。
这一次他再走,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他没离开太远,回到西区的时候才八点多,他肚子不饿,这时候估计宁霈霈和段韫都还没回家,他觉得一个人在家未免太孤单,就停了车子,自己双手插兜,来到小区外的街道上散步。
小区门口烧烤摊的烟气很大,通常他绕了过去,走很远之后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染上的烧烤味。小吃摊的灯也是五花八门的,总是聚堆在一起,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停下脚步,那一带就是步行最拥堵的地方。
段时从人群中穿行过去,继续一直往前走,毫无目的,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才忽然回过神,想起来自己还要决定往哪个方向走。
几个逃课的中学生成群结队,迎面走来,擦着他的身子过去。他在十字路口张望了一会,最终觉得不过马路,只是右拐。
然后他就一直右拐,像扎进一个死循环一样。明天天气不好,连带着今晚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他每走几步路就要喘一大口气,喘气的当口,他停下来凝望四周的建筑群,之后再继续往前走。
汽笛声与电瓶车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间或能听到一些脚踏车的铃声。现在的脚踏车,已经很少是作为骑行工具上路了,大多是为了锻炼而骑行。
他就在这样的热闹声中,歪七扭八地走了好大一圈,才又走回到小区门口。
小区楼下那家烧烤摊的烟火还在飘,他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一会,心想还好他是站在马路对面,不然要是站在烧烤摊跟前,老板估计以为他是吃不上饭发馋了。
橘黄色的路灯下,来来往往还有行人。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九点钟不过是夜生活的开始。
眼下刚刚十点,现在回去已经不算早了,可段时还有些意犹未尽,打算再在外面闲逛一会,什么时候想回去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个子高的唯一好处,就是视线好。就像现在这样,段时站在人群里,打眼一看能看到好些人的头顶,也因此,他的脑袋就处在一些人群的视野盲区。
段时心想,反正看也看不到,干脆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行人,琢磨这个人穿什么样子会往哪里去,那个人又会去往哪里,最后,他停在了一个公交站台前,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到了玻璃板里自己的身影。
他上下打量一番,总觉得比起从前的矫健和硬朗,自己比以前要憔悴。
他收回视线,往小区门口看,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回去了。
这一次离开,他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果宋司年的离开是永远的,那么他的返乡就是毫无意义的。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维纳尔守护宋司年,就注定不可能再回来。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余生将在寒冷闭塞的维纳尔小镇度过,他漫长的生命,即将回归漫长的冬季。
他试着把家乡的街道刻在脑海里,避免遗忘,避免以后在维纳尔小镇受冻时,会因为想不起来而失魂落魄,像个无所依凭的人。
回去之后,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说了。
宁霈霈和段韫一开始并不怎么支持段时跑到维纳尔那么冷那么远的地方开书店,但是执拗不过,加上他们也知道段时是为什么一直想要待在哪里,他们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段时,就只好遂了段时的愿,只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段时和父母商定好了回程的时间,定在三月下旬,三月二十二号的飞机,直达法国巴黎。
现在是三月十七号,他还有时间,能和洛言他们这些老朋友见一见。
*
宋司年真正意义上醒过来,能够保持意识的清醒和进行正常的思考时,是在三月十八号。
前前后后灌了那么多的营养液和流食,他觉得自己只差脑子里也是水了。这样的身体,躺在床上格外难受,就跟晕车似的,躺一会就晕头转向的,所以他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床头的位置调高,把自己的上半身推起来。
他能吃一些营养餐了,不过他现在嘴很苦,味觉跟身体一样羸弱,根本识别不出来多少味道,所以,营养餐跟营养液的区别,在他看来也就是固体和液体的区别。
醒了之后,没多久他就弄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他并没有死,现在是在德国的一家顶尖医院里接受治疗,而段时没跟他一起,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来来回回围着自己的就那几个人——父亲,妈妈,小陈阿姨,主治医生还有护士。
他试过去问段时的下落,但是就宋岩和苏琪那个讳莫如深的态度来看,他想知道,估计很难。而且他发现,他永远不会单独和苏琪待在一起,这好像是什么忌讳。
后来他也弄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忌讳,这是宋岩在害怕。宋岩害怕苏琪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然后他自己安排宋司年出国留学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除了段时下落不明之外,还有一件事情他不太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在德国的医院里的。大概率是宋岩把他从阿尔卑斯山那边的急救站给挪了过来,之后的事情,他就猜不出来了。
他气息还是很虚弱,虽然能正常思考了,记忆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但醒着的时间依然少得可怜,平均每次不到十五分钟。
真是麻烦。
哦吼,忘了更了,不好意思or,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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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