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和墨笙识相地离开了病房,出门的时候碰见洗完水果回来的段韫,和换完热毛巾回来的宁霈霈,他们把里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他们两个回来的不巧,但病人总不能不照顾,所以还是敲了门进去,没过一分钟,两人齐齐出来,跟候在走廊的洛言和墨笙一道离开了。
病房里,段时躺在病床上,换过毛巾之后他就一言不发,等人走了,忽然觉得自己安静地过分了,但也只能干巴巴地坐着。
等该留下的人坐在他身边,该走的人关上病房门后,他看向木南,说:“好久不见,木老师。”
木南说:“这位是徐医生。”
“徐医生好。”
徐医生大名叫做徐宇,是感染科的一把手,大学的时候修了一点心理学的课程,这时候跟木南一起来看段时,最合适不过了。
段时打完招呼后,徐宇就笑着回复:“你好,段时,我看了下你的病例,你是十月底生的病,一直到现在,病程有点长啊。之前发过烧吗?”
“有过几次,但没有这么严重。”
徐宇:“你是热感冒吧?”
段时:“啊?”
徐宇一脸懵:“给你看病的医生没说吗?”
段时一脸诚恳:“我没去看病,我直接拿的药。”
徐宇顿时哑口无言,沉默了几秒,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是这样的,来之前我跟木南了解过,你前两年住在法国,今年才回的国,也是回国不久就生病了,因为之前你和木笙有过咨询的记录,所以我们初步判断你是神经性的生病,也就是压力太大导致免疫力下降,所以才会久病不愈。刚好医院最近新进了两台仪器,能给你检测一下。”
段时有点意外:“现在吗?”
“晚一点,你现在身体没怎么恢复,最好不要乱动,以静为主。”说完这一句,徐宇拉了下椅子,把自己往后一撤,看向木南,说,“我要说的说完了,好了,木南,你说吧。”
木南站了起来,给段时递了个眼神,说:“好,徐医生,你回避一下。”
徐宇:“啊?好吧,要开药给我打电话。我就先下班了。”
段时惊奇地看着徐宇一阵风一样走了,说:“徐医生再见。”
“再见。”
等到徐宇离开,段时才看向木南,说:“木老师,为什么要让徐医生这么快就走了?”
木南:“我这里有一份你的报告,是这些年给你做的检测数据统计出来的,他不是你的咨询师,所以要回避。”
“哦,”段时预感不好,说,“报告怎么说?”
“不算太糟,”木南垂头看着那几张被回形针别在一起的报告,抬头温煦地看了段时一眼,说,“但也不太理想。木笙跟我说,你这次回来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宋司年,也就是你在雪崩中失去的爱人,既然如此,你和宋司年先生的家人联系了吗?”
“没有,”段时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木南,“司年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他……他父母在高中的时候离异了,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联络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段时总觉得木南这个人身上有种莫名的亲切。木南的长相并不是温柔平易近人那一挂的,相反,他不笑的时候眼睛有下三白,右眼的眉毛上长着两颗痣,不做表情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不过木南大部分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的。
段时知道,木南的亲切绝非来自他的长相,而是来自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很多时候,段时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木南放下报告,说:“离异?他高中的时候还跟父母一起住吗?”
段时说:“他复读之前应该还和父母住在一起,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叔叔阿姨离婚的事情。复读之后就租了房子,也就是我家在南区的房子,他复读的时候是和我住在一起的。”
“是这样。”木南说,“段时,你能在跟我说一些你和宋司年之间的事情吗,还有你所知道的宋司年的事情,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段时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外。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外面是一片橘黄色的天空,云层稀薄,被阳光穿透之中就像纸一样,漂浮在空荡荡的天空上。玻璃窗折射出太阳的余晖,照射在病房的地板上,段时忽然觉得,刚才一直弥漫着的消毒水味似乎消散了一些。
他开口和木南叙述他和宋司年之间的事情,能记得的有感触的,几乎都说了。
说完几件之后,木南会问他有什么感受,或者有什么联想。慢慢的,段时发现木南和木笙的咨询方式好像是有些相似。
这场咨询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木南彻底打断他的联想的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层次分明的蓝色,从蔚蓝到深蓝。
因为快天黑了,那一抹蓝色摇摇欲坠。
木南站起身来,走过去关上了那扇半开着的窗户,说:“这房间一直在透气,是你开的窗户吗?”
段时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刚才他觉得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不少,说:“不是。我下午才醒。”
木南歪过头,说:“你一直没吃饭吗?”
“没有。不过我也不怎么饿,病了之后我食欲就很差,什么都不爱吃。”
“我记得你很喜欢运动,还注册了INS账号,应该也很注意饮食才对。”
段时惊讶地问:“木老师也知道我的INS账号吗?”
“之前关注过,”木南慢慢走近,说,“在法国的时候,听洛言说你在INS找人,回去的时候就刷到了你的视频。”
段时挠挠头,说:“哦,这样。”
木南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把数据递给段时,说,“这是我刚才说的数据,底下有标注,你可以看一下。我觉得木笙的猜测有一定道理,段时,你有打算和宋司年的父母联系吗?刚刚听你说宋司年的父亲几年前去了德国,母亲则一直在国内,你既然是从欧洲回来了,没有去找宋司年母亲见面的想法吗?”
段时翻了翻自己的数据,没看几眼就合上,又往床边推了推,说:“我确实有这个打算。我想给苏阿姨发个邮件,问一下她宋司年的事情。”
木南收回了数据,说:“问一下是好的。在这场意外里,被严重波及到的三个人——你,还有宋司年的父母,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四年,但是宋司年的父母并没有报备失踪人口然后宣布法律死亡,说明你们其实都还没有放弃寻找宋司年,既然如此,你们就是有共同意识的,我想你没有必要担忧。”
“……”
“天快黑了,这家医院五点四十准时送餐,我就不多留了,段时,要是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能过来。”
段时点点头,说:“好。谢谢木老师。”
木南抿嘴一笑,说:“不客气。”
说完,他那上自己的公文包,临走时冲段时招了招手,之后才关上门,
随着门“啪嗒”一声被掩上,段时失重一样又重新滑进了被窝里,让被子盖过自己的半张脸,只留一双眼睛。随后,他就一直盯着对面墙上的挂钟,一直到分针指向“8”,病房的门被敲响,医院的护士贴心的送上来餐食,他才重新从被子里爬起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吃完饭后,他顿觉筋疲力尽,格外想睡觉,但是神经吊着他,因为已经休息了一两天,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睡着的。
他不想看着天花板,在房间里巡视一圈,最终选择看向窗外。
天色几乎完全黑了,最后一点蓝色也被团团的黑色烟雾围绕,无处躲藏,迟早要窒息。
方才忧郁的蓝色,已经完全被涂改成漆黑一片了。
段时本来以为和木南叙述有关宋司年的事情,他会失态崩溃,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和木南说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个人静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他反而觉得心里越来越难过
这难过像阴天的乌云,如果不尽快下一场雨宣泄,就会越积越多。而越积越多之后,面临的也会是一场雨。
段时明白自己有一次流泪不可避免了。
大概在晚上八点,段时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然后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白花花的病房,等到消毒水的味道升腾上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刚才哭着哭着睡着了。
他躺在床上做了一次深呼吸,过了半分钟之后,他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一把捞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之后确认了信息和未接来电,确认完没有工作信息的骚扰之后,他点开邮箱,找寻之前留的苏琪的邮箱号。
他一边翻找,一边在心里打腹稿。
该怎么说呢?
直言不讳?这样会不会太伤人?这两年他不在国内,逢年过节都是委托洛言去看一眼,洛言和宋司年母亲见了面也说不上什么话,简单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可是,就算是委婉地说,苏琪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早一年不回来,晚一年不回来,为的不就是这件事情吗?
段时觉得自己的心快被自己琢磨烂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思路戛然而止,他滑动屏幕的手指一顿。
苏琪的邮箱号码找到了。
段时又上下滚动了下屏幕,确认是苏琪没错后,点开联系人,点击编辑短信,然后换两只手捧着手机,开始打开。
他先飞快地敲了问候语,写了“苏阿姨你好,我是段时”,附赠一个逗号,之后,就毫无悬念地卡壳了。
他又琢磨了会,最后咬咬牙,开始继续编辑邮件内容,顺带把刚才自我介绍后边的逗号改成句号,所以最后呈现出来的草稿就是这样的——
苏阿姨你好,我是段时。您最近身体好吗?
我已经回国了,现在在A市的人民医院,可能还要留院观察几天,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冒发烧而已。因为前两年我一直在国外,逢年过节也没办法去看望您,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一直觉得,司年走后,我应该尽到他的责任,尽可能地陪在您的身边,但是因为我的胆怯,我一直在逃避。
不过现在,我觉得有些事情,我想通了。
另外,这次回国,不仅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逃避,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您应该知道,今年已经是宋司年失踪的第四年了,我想问一下您和叔叔的意见,是打算继续等下去,还是申请宣告死亡?
我很想能继续等下去,因为我觉得,司年一直没有离开过。
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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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