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三年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春苗又收拾了行囊去宋老四家。林子缠着春苗要跟她一起走,春芽争不过林子,还是二春媳妇硬将林子从春苗怀里扯了出来。春苗坐了柱子的牛车越走越远,林子在二春媳妇怀里大哭,拍打着二春媳妇。春芽也湿了眼眶,春苗只是去县城,想去看她抬脚就能去了,可是因为林子撕心裂肺地大哭着,仿若生离死别,弄得春芽也舍不得起来,好像春苗去了很远的地方。
二春媳妇抱着哭脱了力的林子往回走:“林子和春苗感情怎么这么好?”
“春苗愿意跟她一句一句说话。”春芽说。林子话多,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都有,春芽懒得搭理她,柱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宋阿爷听不懂她说啥,两个人倒是经常说话,只是鸡同鸭讲,宋阿爷脾气好,一直逗着林子说话,林子说着说着就自己跑掉了,还会告状说“阿爷逗小孩”。
“林子说话多好啊,我就喜欢林子。”二春媳妇家里两个男孩,只要有得吃有得玩,跑出门就不见回来。二春媳妇想跟儿子说两句话还要被他们嫌弃。
春芽听了没有出声,春芽小时候喜欢跟桂枝说话,可是桂枝总是忙,哪怕是下雨天,也要拿了针线来做。春芽很羡慕春花,总是被宋四婶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说话。春苗小时候不说话,总是赖在春芽怀里,静悄悄地听人说话。宋阿奶见春苗乖,老是带着春苗。春苗从来不反驳宋阿奶的话,不像春芽,前头宋阿奶说了啥,后头她就跟宋阿爷告状,宋阿爷就让宋阿奶少教她一些,气得宋阿奶说春芽是没良心的小丫头。
春苗走了之后春芽对林子耐心了许多,带着林子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也会停下来指点林子,什么菜叶子好吃,什么根茎好吃,什么花好吃。春芽也不知道跟三岁小娃娃说什么,只好把自己种田的知识一股脑教给林子。林子也怪,听不听得懂不说,只要春芽愿意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她就睁大了眼睛听着,有时候木头也会走过来蹲在一边听。春芽干个啥都要说一说来龙去脉,每天说得口干舌燥,水都要多喝两碗。
春苗走了之后,春芽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每日里二春媳妇都来帮着春芽干活,姑嫂俩一起出门,一起挖野菜,一起回家。木头和林子也迈着小短腿跟着一起出门,木头肯自己走,可是走得慢,林子走两步就要抱,有二春媳妇作伴,春芽也能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春苗不在家,柱子时不时要去县城,木头林子缠人得紧,宋阿爷精力有限,管不了两个小家伙。
春花倒是给春芽捎来了好些种子,有豌豆有蚕豆还有芥菜啥的,春芽这个春天一点空闲都没有。小豆丁林子又前后脚得跟着她,最后她找了几个陶盆让柱子给林子装上土,扔了一把春花捎来的种子给她自己玩,春芽的主要精力除了育苗还放在了棉花上面。
柱子不去县城就和青土带着青田木头到麦田里山脚下挖野菜,今年靠山村的女人见柱子不仅自己来挖野菜还带着弟弟和侄子过来,便问柱子家里是不是闹春荒,粮食不够吃了。也有人跟柱子说别让春芽总是往外卖吃食,卖了铜子揣她兜里,柱子兄弟连饭也吃不饱了。柱子默不出声听着,等老牛拉了,用树叶抹了粪就来涂说话人的嘴。柱子是个十五的大小伙子了,年轻的小媳妇不会招惹他,招惹他的都是嘴碎的中老年妇人,柱子一抹一个准,很快柱子得了个“牛粪将军”的诨号来。
宋阿爷在家的时候,二春媳妇也带了春芽和林子出门挖野菜,二月的太阳比正月暖,在太阳底下晒着,很快就热得穿不住袄子。路边的野花指头大,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开了一堆,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青草味和隐约的花香味。春芽终于觉得出门比闷在家里好,日头高挂在布满白云的天空中,白云一层层一缕缕层层叠叠相连,云缝中间是湛蓝的天,从浅浅的灰白的蓝到明亮纯净的湛蓝,让人看了忍不住心情舒畅。
春芽提了一篮子野菜拉着林子回家,林子一会追蝴蝶一会掐草叶子,终于找到了其它玩的。今年野菜挖得多,除了送去宋盐菜一部分家里还有许多,野菜鲜嫩,正是好吃的时候,春芽让柱子买了几斤五花肉回来,掐了青蒜拌了肉馅,说炸荠菜春卷来吃。
二春媳妇腌菜是个霉手,但是做面食不论是发面还是摊饼手艺极好。春芽在院子里的灶台上加了个鏊子,二春媳妇揉了一团比做饼还柔软的面团团在手里,在鏊子上按着转一圈,一张轻薄透亮圆乎乎的春卷皮就做好了,一团面团可以做几百张皮子,二春媳妇这个手艺连宋大伯娘都夸赞。
春芽炸了很多春卷,给宋大伯娘送了一些,还剩下许多。春卷油炸出来又香又脆,里面不仅有新鲜的野菜还有肉,又鲜又咸,只是吃多了上火。春芽看着许多春卷干脆装了一盆让柱子带去宋盐菜,春蕊最喜欢新鲜的吃食,春季野菜多,又香又嫩。包子卷子吃腻了换换口刚好。柱子回来说春卷春蕊没吃着,到了宋盐菜就被两个婆子分了,宋四婶让别再送了,家里留着吃。
春卷送过去第二日宋老四赶了骡车过来,一是给宋阿爷送些酒来,春芽做菜会用酒,宋老四送来的酒几乎捞不到两口喝,二来是要拉两缸酱油回去。柱子的牛车就是个板车,连个围栏都没有,平常送送菜还行,送酱油怕路上颠簸打了翻了就是好几个银元。
宋老四来的时候春芽正在炸春卷,除了荠菜,靠山村山脚下春季还有鲜嫩的麻菜,春菜。味道好是好,就是每年只有那么半个多月的吃头,挖得稍慢些就老得嚼不动。这些野菜长着一串一串的长种子,每年春天田头山脚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因此也没有人家种这些。
“四叔,来吃春卷。”二春媳妇端了刚炸出来的春卷递了一双筷子给宋老四,转身又盛了一碗米汤出来:“喝这个,刚刚熬好的稀粥。”
宋老四一连吃了三四个春卷才放下筷子,见几个小的也不围过来便问:“你们经常做这个吃?”
“是呢,”二春媳妇扶起摔倒的木头,放他在一边玩:“今年雨水好,山脚下荠菜春菜一片一片多得吃不过来。春芽煮菜粥吃腻了,这几天天天炸春卷。”
宋老四喝了一口米汤,又咬了一口春卷:“有肉,青蒜,还有啥?”
“不是荠菜就是麻菜,春菜,有些蒜叶子,也有韭菜。春芽就这么在院子里搜刮两圈,逮着葱就是葱,逮着蒜就是蒜,都好吃。”
“二嫂看我什么都是好的,”春芽又端了一盘春卷出来,“四叔您再坐会,我再炸两锅给你带回去。”
“春芽你来,”宋老四招收让春芽坐了:“去年冬天你种过荠菜,现在还能种不?”
“种这个做啥,麦田里到处都是,稍微老一点就不好吃了。”西厢暖房空了出来,春芽现在已经不种菜了,田头山脚下到处是菜,随便挖挖就是一篮子,只要舍得出铜子,村子里大把女孩儿挖了野菜过来。
“你要是能种出荠菜来,四叔想在宋盐菜加个春卷。”宋老四看着春芽道。
“嗯,我看行。”春芽想了想,“现在春卷皮都是二嫂做的,我就调个陷,大头都是二嫂包的,炸也是二嫂。这个就教给二嫂好了。”
“这可不行,”二春媳妇听了连忙摇头道:“我可做不出来这个味。”
宋老四低头算了算:“春卷里有肉,我按一个铜子三个算给你,这样今天先给我一百个,我卖两天试试。”
宋老四和春芽说定了春卷生意,往骡车上装了酱油,带上甜蒜和春卷走了。
春芽拿出一个本子来,拿笔来在封面上写上春卷二字,然后翻开第一页,写上二月十九的日期,在旁边画了两个正。
“春芽你的字真好看呐。”二春媳妇探头看了一眼,“比我们村塾的老先生写得还好。”
春芽将账本递过来让二春媳妇签字。
“我写这个作啥?”二春媳妇拒绝:“我的字狗爬一样,别叫我写。”
春芽从屋里又拿出几本账本出来,封面上写着不同的字,或是酱油或是甜蒜或是油菜,还有一本写着二春名字的账本:“你看,四叔拿了东西都签字的,回头一总结账。这是你家的账本,每回拿了菜二哥都在这里签字呢。”春芽将二春家的账本打开给二春媳妇看,二春的字写得斗大,一个摞着一个,显眼得很。
二春媳妇摸着账本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二春的字也丑。”
春芽另拿出一个账本,上面是二春媳妇出工的日期:“二嫂,这是你的,你看看,每一天我都记着,二哥也记在里面呢,年底就按照这个给你算工钱。”
二春媳妇做工的账本没要她签字,二春媳妇一直不知道。她惊讶地问:“你还记着这个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