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子还要过些天才能收,春雨一阵一阵湿透了大地,勤劳的妇人不仅将自家后院种满了小油菜,但凡村子里空着的田埂路边都有勤快人收拾了种菜,一丛丛嫩绿油亮。过了三月,小油菜一天长得比一天好,和野草比赛似的,一个赛一个长得快,冬天的灰白苍凉全部不见了,靠山村一片绿油油,焕发着生机。
宋阿爷背着手在田头查看麦苗抽穗,不时伸出手掐一根麦穗,将麦仁剥开来看,还要放到嘴巴里咀嚼两下,用嘴巴感受麦仁爆浆。村子里同样查看麦苗的村人扛着锄头跟宋阿爷打招呼:“宋阿爷看麦苗去了?家里的油菜再不收就要开花了,老四说什么时候回来收了吗?”
“说了,明儿就回,要在家里住两天,明天老根家收麦子,后天收菜。”宋阿爷放下手里的麦穗说道,“回头我去村长家里说一声,明天你媳妇就可以挖青菜了。”宋阿爷背着手往村长家走去,想到什么忽然站住到:“记得跟你媳妇说,菜苗要洗干净啊,带着泥巴可不是一个价。”
“知道,我家你还不放心吗,这么多年哪年要老四说过嘴。”扛着锄头的老汉说,“咱们就不是那等人家。”
两人一路闲聊走到宋大伯家才分开,宋阿爷走进来说:“老根家的麦子可以收了,明天叫两个人把麦收了。”
宋大伯娘拿出镰刀说“桂枝昨天来说好了今天就收。一早镰刀就磨好了,二春三春碾晒场了,一会去桂枝家吃晌午饭。”
“吃了饭才割?”宋阿爷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
“是呢,桂枝这么说。”宋大伯娘回身带上门,“孩子爹已经过去了,阿爹你也要一起去?”
宋阿爷摇摇头背着手走了,边走边嘀咕:“吃过晌午饭才割,白瞎了半天功夫。”回到家宋阿奶拿了湿帕子给他擦脸,一边埋怨道:“一大早跑去哪里,看鞋子和裤脚湿的。”
宋阿爷低头看半湿的裤脚突然道:“怪不得呢,吃了晌午饭好吃了晌午饭好。”
“这老头子神神道道的,莫不是撞客了。”宋阿奶放下帕子,听不清宋大爷嘀咕了什么。
“你听我说,春芽啊知道露水重,跟她大伯娘说吃了晌午饭才割麦子,下半晌割的麦子比上晌的干得快,好晒透。”宋阿爷放下翘着的腿脚笑眯眯地说道。
“这孩子,下半晌麦苗干透了割起来多扎人呐。”宋阿奶摇头,“小孩子家,干活还是不行。麦子干透了,麦穗得掉下来多少,这不爱惜粮食的小丫头,我要去说说她。”
“上半晌麦茬子就不扎了?这老婆子。你快回来,”宋阿爷赶忙拉住宋阿奶,“我就顺嘴这么一说,你又去找春芽干啥?”
“干啥,干啥,你说我干啥?”宋阿奶挣脱不开气呼呼地回身坐下,“春芽眼看着要说婆家了,做事还这么着三不着俩的,谁家会要一个挑时辰做活的媳妇?”
“我也就是这么胡乱猜的,你不要见风就是雨的去找春芽,回头好事也被你说成坏事了。”宋阿爷摇头不赞同地说道,“春芽多能干呐,只有我老宋家挑人的,且轮不到他们来挑剔我家春芽呢。”
“你——”宋阿奶没好气地白了宋阿爷一眼,“这男人挑媳妇和女人挑媳妇就不是一回事,跟你说你也不懂,以后你少说些春芽这个春芽那个的。”
“好好,我知道了。哎,你说老根不回来,全靠桂枝带这两个孩子,春芽这是心疼她娘呢,”宋阿爷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送他学木匠对不对。哪个庄户人家不下地,就他矫情。”
“也不能怪他,他身子的确弱一些,割不了两分地就不行了。”宋阿奶心疼道,“怪我没给他一个好身子骨。”
“他家统共几亩地,一天就割完了,就是仗着他大哥疼他。他自己不立起来,大春几个哪能一直帮着他。”宋阿爷看不得宋阿奶娇惯宋老根的样子。
“好在柱子是个能干的,春芽柱子大春他们几个感情好着呢,你就别管了,说多了反而伤了他们兄弟的感情。”宋阿奶劝道,“等春芽定了亲,有个田把式女婿就好了,老根才几亩地,好种着呢。倒是老大家,四个儿子都娶媳妇了,这家再不分怕是不行。”
“老大拿了地基了,麦收完就盖房。”宋阿爷换了衣裳出来道,“老大家盖房,桂枝去帮着煮饭就好,别叫春芽去。春芽做饭费油地狠,我怕到时候老大家的油粮不够她用。”
“你忘了春芽要在村里说亲事?”宋阿奶不赞同,“到时候正要春芽去做饭,老大家房子盖好了,春芽的好手艺也就满村子都知道了呢。”
春芽在家用咸肉丁酱瓜丁煮了两锅菜饭,又用鸡蛋滚了汤,包了几笼菜干肉丁包子,宋大伯和四个儿子连同柱子把饭包圆了,又喝了碗鸡蛋汤溜缝。
大春托着汤碗说:“春芽做饭就是好吃。”
四春摊着两只手坐着说:“吃饱了我就想睡会,春芽你说是不是放蒙汗药了?”
“胡说什么呢,下地。”宋大伯站起身来,“春芽给我们装几桶水。”
“大伯刚吃完,您再稍作休息会,我烧水兑茅针糖水给你们带着。”
“这个好,春芽多装点。”四春在廊下摊着道。
歇了一盏茶功夫,宋大伯带着几个儿子和柱子下地去了,牛车上装了好些个竹筒罐茅针水。
桂枝和春芽这才就着汤吃了两个包子:“下次还是要多煮饭。”
“嗯,还要搭个灶台,两个锅农忙的时候不够用。”春芽蒸了一上午包子又做了两锅饭忙个不停,“再多两锅一个煮饭一个烧水,不用等着就更快了。”
“搭,等你爹回来就搭。跟你爹说了早些回来早些回来,他又忘哪了。明儿四叔过来让四叔捎个话去。”说着桂枝裹上头巾拿了镰刀也走了。
春芽刷了锅淘了米放了泡了一早的绿豆,熬了两锅绿豆粥。绿豆粥盛到木桶里放凉,春芽又逮了两只老母鸡杀了。春苗满头大汗从灶间走出来“要烧水烫鸡吗?”
“要,”春芽转头看到头发粘到脸上的春苗笑了。“今儿累着咱春苗了,烧一天的火。”
春苗从后院抱回来一捆树枝摇摇头道,“我一直坐着烧火哪里累。”放好树枝就要去井边洗碗。
春芽打了水倒进锅里阻止她道:“等会烧点热水洗碗,今天猪油炒饭凉水洗不干净。”等水开了春苗洗碗春芽杀鸡。
“大姐,鸡怎么吃?”春苗瞅着放到一边的鸡毛,“大姐,那几根翅膀尖毛给我留着扎个毽子玩。”
“好,待会我收起来,”春芽在鸡毛里掏了掏,掏出几根长的,又找了几根短一点绒毛拿在手里比了比,用水冲了冲,放到窗台上晾着才说:“今天麦子就能割完,明天地里要下水我和阿娘踩水车就好,柱子看麦场,后天才犁地。今儿炖鸡,下点面条。”
春芽把鸡斩成小块,炖了,又打了几个鸡蛋活了一盆面醒着,走到院子里看看日头偏西了说:“我去地头送粥,春苗你看着点锅,小火炖着就行。”说着装了一盆包子用纱布盖了,另把碗放到一个盆里放独轮车上,再放上温热的绿豆粥走了。
到了地头,三亩水田地麦子已经割完,柱子用牛车拉去晒场。大春几个看到春芽连忙从地里上来扶着独轮车。春芽把挂在车把上地半桶水拿下来,又把粥桶端下来才道:“木桶里是井水,洗了手喝点粥。”
春芽一边拿碗盛粥一边说:“盆里是包子,粥熬得稀,比喝白开水强点。”
四春拿了一个包子啃着:“春芽你做了多少包子?给我媳妇送几个去。她爱吃你的包子。”
大春递给他一碗粥:“吃都堵不上你的嘴。春芽哪里有空。你媳妇要吃,自己不能带回去?”
“家里还有,一会我让春苗送过去,二嫂三嫂四嫂都有。”春芽看大春几个吃好了,又推了独轮车去旱地,宋大伯大伯娘和桂枝都在那里。
等大伯他们喝粥休息的时候,春芽拿着镰刀下地割了两行麦子。宋大伯娘对桂枝说:“春芽真是能干!我啊,都舍不得她嫁去别人家了。”
桂枝点头道:“春芽不知道惜力,整天忙个不停。我就是担心这个,才想把她嫁村里,好歹我能照看得到。”
桂枝他们吃完春芽收了碗筷回家做晚饭。
天擦黑的时候桂枝一人先回来看着院子里等候着的春芽说道:“麦子都到麦场了,大伯他们一会就到。”
春芽立刻把鸡盛出来,两只老母鸡七八斤重,装了满满两盆,炖了两三个小时早就喷香酥烂了。两个锅一起很快煮出两盆面条来,春芽把面条用冷开水洗过,宋大伯才带着儿子几个回来了。
“炖鸡!”——四郎眼尖,“不枉我干了一下午。”
春苗兑了温水让大伯洗脸,洗完了吃饭。吃完了春芽将一碗提前放好的炖鸡让大伯待会拿回去,宋大伯拒绝,四春一把拿过去说“我拿回去。”转头问春芽:“还有包子吗?”
春芽笑道:“春苗给送过去了,二嫂收着呢。”
宋大伯拿了蓑衣说:“大春你和我看场子去。”
桂枝看到宋大伯这么说张了张嘴,又沉默了,宋老根没回来,柱子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夜里睡着了别人把他扛走了也不知道。
宋大伯娘看着桂枝露出难堪的脸色劝她道:“你不要放在心上,这天看这不会下雨,待会我拿草垫子给搭个棚子,你再给我拿两条被子,冻不着他们。”
“好,”桂枝转身进屋拿被子,又拿了两张草席,“这草席细密,铺了好睡点。”大伯娘接过草席和桂枝一起走向麦场。
“明天四哥回来收菜?”
“是呢,”宋大伯娘提着灯笼,“明天在我家收菜,后天再割麦子。这天看着不会下雨,正好你家麦子晒晒干。今天都累了一天,明儿还有得忙,你也赶紧歇着吧。”
“我知道了,大嫂。”桂枝把被子席子递给二春。
“回吧,别送了。”宋大伯娘提着灯笼跟着宋大伯一行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