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苗睡了?”桂枝看着被窝里的春苗笑着问。
春芽扭头看床上睡得跟小猪似的女娃娃答道:“睡了,今天人多,一直疯,也没歇晌,刚才还说话呢,一上床就睡着了。”桂枝拉着春芽坐在梳妆台边,“我们来这里说话,别吵着她。”说着桂枝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元:“这是你四婶给你的分红。”
“年前不是给过了?”春芽惊讶地说道。
“年前地我都入了家用,这是今年的,我单给你,以后你做盐菜钱自己收着,四婶说今年起给你按大师傅价算工钱。我想着这钱你自己收着,谁也别告诉。特别是你爹,知道了不是惦记买田就是惦记买牛,他一个木匠,种不了那许多地,最后劳累的还不是你。”
春芽抱着桂枝的胳膊坐到她身边:“娘,你真好,对我真好。”
桂枝点了点春芽的脑门,“傻啊你,你是我闺女,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咱家就柱子一个男娃三亩水田两亩旱地足够了。你爹老是觉得田地比不过你大伯家,一门心思惦记多买些水田回来。别说这水田不是好买的,买回来他也种不了那许多,回回靠你几个堂哥侄子我都不好意思。爷奶当年作主让你阿爹学了几年木匠手艺,本来少分田给他是应该的,更何况爷奶一分地也没少分给咱家,将来你自己有了孩子可别学你阿爷阿奶这种做派。”
“娘,你说什么呢?”春芽低下了头。
“我这是教你呢,偏心的父母古来有,可是不能紧着一个孩子偏宠也不能紧着一个孩子哭,一碗水要端平了,哪怕偏一点,也不能叫水洒了。你爹整天想爷奶那碗水全倒他头上才好,”桂枝摇头道,“也不想想大伯一家子待他有多好,人心呐,不能不知足。”春芽站起来给桂枝倒了杯水,桂枝接过来喝了一口继续说,“按说我不该得了便宜又卖乖,可是我这心里亏欠着大哥大嫂呢。你啊跟你阿爹不同,心太软,什么都舍得给出去,也叫我头疼。”
桂枝看着春芽:“咱们大正朝女孩十五男孩十六都要到官媒那里登记,婚配都要通过她们。今天给你办了出花园,村长会通知媒婆来给你定身份纸。你报的技能是种田,春耕的时候媒婆会来看,大家都知道你要说人家了,你可别兴兴头答应谁,不管你看谁好还是哪个看上了你,不通过官媒是不着数的。”
“娘,为啥一定要官媒?”春芽对于嫁人这件事毫无概念,一点也不知道羞耻地问,“官媒是做啥子的?”
桂枝摸了摸春芽的头发说:“以前你去县里,四婶带你去看过戏,那什么斩美案说的就是陈世美不顾家里糟糠骗婚皇家,还有那京城高官的女儿榜下捉婿害得多少原配没了夫君。要不是秦香莲击鼓鸣冤,哪里有人知道这状元家中早有妻室。咱们高祖皇帝这才下令所有人都有身份纸,婚配都有官媒登记,再不能已婚男儿再去骗娶好人家的女孩儿。”
“要是官媒胡乱婚配可怎么好?”
“傻的,咱们相看自是自家相看,官媒也就是个见证,身份纸上不仅有上数三代的人口,还要村长里长的印鉴,还有你的手印,哪里那么好作假。”
春芽听的一边点头一边思量。桂枝把银元放到春芽手心里说:“你自个的钱收好了,等定了亲也买上两亩田做嫁妆。在村子里再找不出嫁妆比你好的闺女了。”
“阿娘,我不想嫁人,”春芽抱着桂枝胳膊将脑袋搁在桂枝肩膀上,“我就在家里帮你干活。”
“傻娃儿,哪有闺女长大了不嫁人的。”桂枝摸了摸春芽的脑袋,“女人啊,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从娘家到婆家,这样才算完整。”
“娘家是什么家?”桂枝从来没有带过孩子回娘家。
“娘家啊,就是你阿娘的家。”桂枝笑着解释。
“那不就是我们家吗?”春芽疑惑地抬头。
“这个家现在是阿娘的家,自然是你们的家。”桂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等柱子打了娶了媳妇,这个家就要交给柱子媳妇,那个时候这个家就不是阿娘的家了。”
“为啥啊?”春芽扯着桂枝的衣袖不依道,“阿娘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傻女来的,”桂枝拍拍春芽胳膊指点她,“你看大伯娘如今当家,阿爷阿奶在前面住着,说是管着大春。大春家里的事哪里轮得到阿爷阿奶拿主意。这家啊,就这样一辈子传一辈子,从婆婆手里传到媳妇手里,大家都是这么着过日子。”
“可是,阿娘,女孩儿呢?”春芽想了想,“像四婶那样的,四婶娘家是不是一直都是四婶的家?”
“你四婶那个不算,”桂枝摇头,“四嫂那是没有一个亲兄弟,她不得不担起门户。你别看四叔四婶家境好,村子里多少人说你四叔闲话呢。”
“说什么闲话?”春芽不信,“我看村里人都喜欢四叔四婶。”
“你也不小啊,阿娘说与你知,村里好多人以为你四叔是入赘的,赘婿一直叫人瞧不起呢。”桂枝想到了什么又说到,“这事你可别问到你四叔四婶面前去,我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什么事?”春芽给桂枝搞糊涂了。
“你四婶是正经嫁给你四叔的,大春现在住的屋子是阿爷阿奶当初盖给四叔成亲住的,你四叔四嫂在我们家前面住了小半年呢。”桂枝说道,“哪家娶媳妇不得盖个房子呢。只是你四婶嫁妆里有个铺子,四叔四婶才住在县城里的。”
“你又给春芽好东西了?”宋老根看着打着哈欠进房的桂枝问道,“这小丫头私房钱比我还厚实。”
“你胡说什么呢?春芽手里边哪有钱?”桂枝气恼地说道,“四哥给了多少工钱我没告诉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爹娘都疼春芽,给她零花比给我还多呢。”宋老根眯着眼睛打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泪水:“今天可真累人啊。”
“那几个零花钱你也好意思说?哪会货郎来了不是换糖给柱子他们吃了。”桂枝坐在妆台前梳头发,“你今天除了吃就是睡,累什么?事情全是大嫂带着几个儿媳妇帮着做的。”
“老四有没有另外给她钱?”宋老根不信,他四哥最是精明,为人处事很有一手,村子里大半的人心全让他买了去。
“你想什么好事呢,一份工哪有给两份钱的。四叔那里给她的工钱都给我当家用了。”桂枝解开发髻用梳子通头发,“我给春芽说官媒的事。”
“官媒,一转眼春芽都十五 ,好说人家了。”宋老根躺在床上歪着头看桂枝,“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这么快呢?春芽啥都好,就是长了差了点。”
“你——”,桂枝气得用梳子拍了宋老根两下,“哪有你这样说闺女的?春芽差哪里的?眼睛不斜鼻子不歪,多周正的闺女。再说了,春芽那不是长得像你,来你照照镜子,看看你是个什么好看的模样?”
“哎,别闹,别闹,像我怎么了,像你也没多好看。”宋老根躲着桂枝的手,“你那是没见过好看的,我们村之前有个叫秋月的,嫁去了镇上。她那模样才叫生得好,眼睛水灵灵,皮肤白嫩嫩,看你一眼直看到你心里去。我们村没一个不想娶秋月的。”
“你说得这么俊,我怎么就没见过?那么多人稀罕,怎么还嫁出去了。”桂枝知道秋月,只是从来没见过。
“她家聘礼要得多,要两个金元。村子里哪有出得起聘礼的人家?”宋老根遗憾地说道,“春芽但凡生得再俊些,我也要一个金元的聘礼。”
“两个金元?那得准备多少嫁妆啊?”桂枝不能想象,“哎,下回初二你指给我看看,究竟是多精贵人儿。”
“看什么看,她回娘家牛车直接拉进院子里的,等闲看不到。”宋老根枕着手腕盯着房梁。
“这你也知道,宋老根,你莫不也是秋月的裙下臣吧?”桂枝转过半个身子看向宋老根。
“我倒是想呢,”宋老根莫名有点忧伤,“人家哪里看得上我。”又暴躁地说道:“去年老四给了你多少钱?春芽没少给他家干活。”
“年前我不是都告诉你了?”桂枝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那对珍珠压发和耳坠子就是四婶送的,春花出花园咱只送了块布。这钱呐,就没够够花的时候。哎,我说你存了多少私房钱?”
“没,没,我哪能存私房钱?工钱全交给你了。”宋老根枕着手臂,“哪回你不把我荷包翻个底朝天。”
“放屁。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个木匠一个月还赚不到两个银元。年头正月十六你就去上工,现在都二月底了,你看看你才拿回来多少钱?一个银元二十来个铜子,渡口的力工一个多月也能赚上一个银元。”
“别生气,下个月就多了。”宋老根歪头看着桂枝,“大师兄接了个大活,县里张家嫁闺女,要定架子床,还要梳妆台,师兄说梳妆台的花给我雕。下个月我准给你赚两个银元回来。今年下半年嫁娶多,秋收,秋收一定给你买牛。”
“什么给我买牛,你下不得地,每年都靠大哥和几个侄子帮我,翻地再不好找他们的。春芽柱子小小年纪跟着我下田,你不心疼我心疼。”
“我心疼,心疼”宋老根拉过桂枝吹了蜡烛,“今年一定买牛,先让我这只老牛来帮你耕田。”
夜渐渐深了,靠山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