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说完了古吃完了鸡汤给桂枝检查了一下,才开始扯着脐带慢慢抖动着,等待胞衣滑落出来。
宋阿奶坐到炕尾说:“人老了,觉少,我看着孩子,你们俩去春芽屋里眯一会,一会叫你们再来换我。”
“我们抱了孩子去春芽屋里吧,”大伯娘说,“娘您守着桂枝就够累的了。”
“好了,胞衣都出来了。”稳婆将一个胞衣装到罐子里问:“两个胞衣装一起还是分开装?”
“装一起吧,亲兄妹没什么可忌讳的。”宋阿奶看着稳婆继续扯胞衣,抱着小罐子想“明天可要好好给祖宗烧几支香。”
稳婆将两个胞衣都装进去,才说:“天亮找个地方埋了就好。”
宋阿奶站起来让稳婆在炕尾半躺着休息:“您受累,先歇一会,我来守着。”
“我就靠靠,”稳婆压了压桂枝的肚子把多余的羊水挤出来,才在炕尾坐下,看着换下的一个一个纸垫子:“这个倒是不错。产妇身下是刚换上的,您老留意一下。”说着靠着墙壁眯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宋大伯娘走了进来,看到稳婆睡着了轻声问道:“胞衣出来了?”
“嗯,出来了。”宋阿奶应道,“你过来干啥,孩子呢?”
“孩子四弟妹看着呢,”宋大伯娘坐下,“娘您去歇一会子,我来看着。”说着掀开被子看了两眼问道:“娘,这个血是不是太多了?”
“桂枝两个胞衣呢,”宋阿奶站起身看了一会说:“我看看,好像有点不对,你把稳婆叫起来。”
稳婆听到声音起来看了一下,又换了一张垫子,把垫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摇醒问桂枝觉得怎么样?桂枝迷迷糊糊地说冷。
“大夫呢?”稳婆大声说,“快叫来看看。”
宋老根把在柱子房间休息的大夫叫了过来,大夫扶了脉,立刻拿出一丸药让桂枝服下。又拿出针来给桂枝扎了十多根:“这是双胎,母体孱弱,血不归经。”老大夫在一旁坐下说,“针先不拔,你们跟她说说话,别让她睡着。”
“桂枝,桂枝,”大伯娘叫醒桂枝,“饿不饿?我给你做点面条吃。”
“是大嫂啊,”桂枝睁开眼睛,笑了一下:“我睡迷糊了,刚才好像梦见我娘了,阿娘问我怎么来了,我说我生娃娃呢。”
宋阿奶心头一突,转身出去抱了孩子进来:“看看,这是你生的娃。”
“龙凤胎呢,”宋四婶抱着另一个襁褓,“瞧瞧。”
桂枝迷迷糊糊地似醒未醒:“阿娘,你别推我啊,我刚生完娃娃,累着呢,要睡觉。”
宋阿奶从来没听过桂枝用这样娇气的语气说话,她放下娃娃使劲掐了一把桂枝,把桂枝叫醒了:“你自己生的娃娃,自己来取名字。”
“我取?”桂枝扯着苍白的嘴唇笑了一下,撑着脑袋看着两个小娃娃:“老话说‘独木不成林’,那就一个叫木头,一个叫林子吧。”
老大夫算着时间拔了针,再次扶了脉,又喂了一粒丸药,仍在一旁坐下。
宋大伯娘冲了一碗红糖水喂桂枝喝下。
“大嫂,我想睡会。”桂枝抖着嘴唇说。
“桂枝乖啊,”宋大伯娘摸着桂枝的脸说,“来,看看你生的两个娃娃,咱们不睡,咱们一会再睡。”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老大夫一直看着,又扶了脉,也不扎针喂药了,让稳婆看了出血情况说:“有什么话赶紧交代吧。”
“老根,老根你来。”宋阿奶咬着牙喊道,“你快进来。”又让宋大伯娘去二春家叫了孩子们过来。
宋四婶欲扶桂枝坐起来,稳婆阻止了她:“别让她动弹。”,稳婆拿枕头将桂枝的头垫高一点:“就这么着说吧。”然后走了出去,宋四嫂背过身去抹眼泪。
“桂枝,你怎么啦?”宋老根着急忙慌地走进来,看着稳婆出去,又看着老大夫拍拍他的肩膀也走了出去,宋老根愣住了:“娘——”
“桂枝,你有什么话交代老根的,你说。”宋阿奶把宋老根拉到桂枝身边按坐在床沿上,宋老根看看他娘又看看桂枝,心头突然泛起一阵刺痛。
桂枝躺在产床上,盖着两层被子,脱下来的衣服胡乱堆放在炕里面,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宋老根看着桂枝呼吸急促起来,忍不住转开脸去。桂枝的脸不再像刚才那么苍白,显出不正常的潮红来,脸上的汗水让桂枝看起来满面油光,红润得不正常。
“我,”桂枝翕动着嘴唇,转过头看着宋阿奶,转头四处看了看,“娘,我——”
“娘。”春芽头发凌乱的跑了进来,袄子就这么披在身上,满脸惊慌。
“娘。”柱子揉着眼睛跟在后面,一股没睡醒的样子。宋大伯娘怀里抱着呆呆的春苗紧跟着走了进来。
桂枝看着屋子里突然涌进来的人,恍惚了一下,刚才她还在和自己许久不见的亲娘说话,亲娘的面目是那么柔和,看起来即熟悉又陌生,桂枝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的机遇,说自己怎么一个人做工,怎么嫁了人,生了几个娃娃,娃娃多么能干······突然亲娘推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回来好好说话。等张开眼睛,一向待自己慈爱的大嫂叫自己别睡,也让自己说话。一股荒谬的念头涌上桂枝的心头,桂枝看着周遭的人群,突然有了力气。
桂枝想我不能跟我娘似的,什么样不交代就走了,让孩子门挂念,我得安排好,桂枝看着宋老根,眼睛越发地明亮:“老根,把家里钱匣子拿来。”
“哎,好。”宋老根看着比刚才正常许多的桂枝,看了他娘一眼,走了出去。
“春芽,”桂枝把手伸向春芽,“娘不能看你出嫁了。”桂枝其实不知道要怎么安排,只是那一霎,桂枝心头忽然通透起来。
宋阿奶把春芽按到刚才宋老根坐地位置,顾不得其他轻声说:“别哭,好好听你娘说话。”
桂枝喘了两口气,手指头轻轻动了动,想要安抚她:“你别说话,好好听娘说。你,你能干娘知道,以后你要收着点力,不能什么都自己干了。你还是个孩子呢,虽说你是姐姐。对了你是姐姐,娘托付你一件事,帮娘看着弟弟妹妹一点,别让他们衣食不继。娘不求吃饱穿暖,只别饿着他们冻着他们就行,好不好?”
“好,娘。”春芽哭道,“娘,你也好好的,好不好?”
“柱子,”桂枝抬眼望着站在床边的柱子说,“你要听你姐的话,以后,你姐说的话就是娘说的话。你知道吗?”
桂枝说着又看向被宋大伯娘抱着刚刚才醒过来的春苗:“春苗,春苗最听姐姐的话是不是?”
“娘,我听姐姐的话。”柱子和春苗一起答应着,春苗伸了手想去摸桂枝。
“好,你们乖。柱子是男子汉,是哥哥,要护着弟弟妹妹们。”桂枝看到宋老根拿了钱匣子进来,放开春芽,示意宋老根将钱匣子打开。
桂枝从里面拿出四个金元递给宋阿奶:“娘,孩子们都小,干不了重活,烦请您和爹帮着买一头牛。”
“好。”宋阿奶接过金元“你放心,开春了就去买。”
“老根,”桂枝拿出一个红色的荷包,“这里是春芽的聘礼,不能花用了,全部留给春芽做嫁妆。”
桂枝合上钱匣子:“老根,你,你要看好家看好孩子们。”
“我知道。”宋老根蹲下身子抹去眼中的泪花,“桂枝,你放心。”
“春芽,娘的阿娘在天上想我了,”桂枝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孩子们心里好受一点,“娘要先去探望我的阿娘了。阿娘会变成星星和我的阿娘一起在天上看着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知道吗?你们想娘了,抬起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阿娘就知道了,阿娘会一直看着你们。”
“娘,我想跟大嫂四嫂说说话。”桂枝停下来喘了两口去又抬头对宋阿奶道。
“好。”宋阿奶拉着宋老根和孩子们出去。
宋大伯娘和宋四婶抱着孩子坐在桂枝身边,将孩子托举到她面前。
“你看看孩子。”宋大伯娘红着眼圈。
“大嫂,我从嫁进来一直是大嫂您带着我,手把手教我做活,在我心里亲娘就是您这样的。”桂枝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不一会又转为惨淡:“老根还年轻,心性也不定,迟早会再娶的。我,我托您照看几个孩子们,不要让老根随便给孩子们定亲,求您给把着关。”
“好,你放心。”宋大嫂点头道。
“四嫂,”桂枝声音逐渐微弱,“春芽有您照看,我放心,只是她的工钱请您直接给春芽,不要给老根。还有您跟春芽说,家里以后别种菜卖了,他们忙不过来,旱地里种高粱就好,她听你的话。”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宋四嫂抱着孩子对眼神迷蒙的桂枝说道:“这两个小的,我带去县城,给他们找奶娘。”
“大嫂,我——”桂枝舔了舔嘴唇看向宋大伯娘的眼睛突然发出惊人的亮光:“老根肯定会再娶的。我,我想跟在我娘身边,你说能行吗?”
“我去把娘叫来,”宋大嫂拍拍桂枝地手,将她的胳膊放进被窝:“娘会明白你的。”
鸡鸣声打破了沉重的黑夜,金色的霞光刺破了云层,一抹红光从门缝里照了进来。
“天亮了,真好。”桂枝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