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 第2章 出花园（上）

“喔喔喔”——嘹亮的鸡鸣声打破了清晨的静寂，东方泛白的天空开始多了一丝金黄明亮的色彩，靠山村醒了过来。靠山村在上钟山山脚下，是青山县城下辖的一个村庄，青山县隶属江南府，在沅江之南，青江之侧，气候温暖湿润，一年只得冬季略寒冷些，偶尔还会有不下雪的冬天，是一处十分宜居的小村庄，又因着周边山地丘陵多，大户人家看不上。前朝末年兵荒马乱一度荒凉之极，后来大正朝建立，迁居了些各处逃难而来的灾民在此安家，几十年过去，曾经又小又荒凉的村子如今已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村庄。

清晨薄雾围绕着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天空刚刚显露出青白色，东方有一点点微微的红色露出来。远处的山从苍白的青灰色往下渐渐泛起了绿意，刚刚冒头的小草预告着春娘娘的到来。勤劳的主妇已经起床，井绳辘轳发出咯吱的响声，白色炊烟缓缓飘荡在村子上空，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香得床上的小孩迷迷糊糊地咂嘴巴。

靠近山脚下有三间大屋，住着宋老根一家，宋老根媳妇桂枝一早拿着一套新衣去了西屋闺女的房间，叫醒酣睡的女儿交代着：“今天把辫子好好编起来，穿这身新衣服。待会洗漱了去叫你爷奶来家里吃朝食，今天你可要听你阿奶的，阿奶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仗着爷奶疼你偷工减料。”

“阿娘，我知道了，这个月你天天说天天说，我耳朵都起茧子啦。”宋老根大女儿春芽接过衣服边穿边说说，“我又不是柱子整天不听话。”

“你乖，”桂枝看着快要跟自己一般高的闺女欣慰地笑了，“娘也是白嘱托你。”

春芽穿好衣服左右扭了扭拉了拉衣角说道：“这衣裳做得刚刚好合身，肯定不是娘你做的。”

“你又作怪，哪里就不是我做的了？”桂枝抬起手来作势要打春芽，抬起的手缓缓落下摸了摸春芽的脑袋说：“以前是娘不好，以后你的衣裳娘都给你做合身穿的。”

“哎呀，娘，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衣服做大点也好，我长个子了还能穿。”春芽看桂枝眼眶红红连忙改口说道，“我去叫爷奶过来，今天吃什么？”

“昨天摘的荠菜按你说的根一直泡水里呢，我刚刚看了水灵灵的，一会烫一下用香油萝卜干拌了。前些天你挖回来的野葱长得也好，我让你爹掐了一把，切碎了再打个鸡蛋做煎饼，保证香得你阿奶能多吃两块。”桂枝把春芽推坐到梳妆台前，“你啊，今天万事别管，只管好好地出你的花园。”

“阿娘你可要多做点，柱子可能吃，我那几个侄儿今天肯定也会来。”春芽伸手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拿出一柄木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转头跟桂枝说话。

“知道，我多多备着呢，待会你四叔一家也要来，春蕊肯定没有吃朝食。这饼子少了肯定不够。”桂枝笑眯眯地看着春芽，坐到床边伸手拍了拍床上开始乱动的春苗，春苗又睡了过去。

春芽一边坐梳妆台前梳头发一边扭头看她娘：“今天吃饭人多，一会我帮你做饭。”

桂枝接过春芽手里的梳子给春芽通头发：“你的头发厚，要慢慢梳通，这样头皮才不会痒。”桂枝把春芽的头发全部细细地梳拢了一遍才把头发分成五股细细的编起来，最后用红色的发带将辫子尾巴扎起来，打上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桂枝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着一对绿豆大三个珠子串的耳坠子，一对米粒大珠子串的压发。桂枝把耳坠子给春芽戴上，又把压发戴在两鬓，左右端详了一番确认闺女收拾好了才说：“今天不用你，大菜都炖好了，热起来极快。你今天好好的跟着你奶，不许给我出幺蛾子。”说着桂枝站起来往外走，“赶紧出来洗脸，你爹烧好了热水。”

宋老根家院墙也是围着大半人高篱笆，却没有跟邻居一样用篱笆扎个院门，是个正经八尺高的木头门，篱笆也是竹子和木头混搭的，比旁人家两尺高的竹篱笆不知道好了多少去。外面轻易看不到院子里面，宋老根是个木匠，平常练手用坏地木料不拘好坏留了下来，慢慢地拾掇出来的好院墙。春芽穿着桃红小袄，系了一条藕荷色裥裙，脚上一双青色布鞋轻轻巧巧地打开院门婀娜走了出来，好一个俊俏灵巧的小闺女。

春芽走过大路来到对面同样三间大屋的房子后院，院子里一位着青色袄裤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提着一桶水，春芽赶紧走快两步接过水桶说：“阿奶，我来提水，您小心点。”

宋阿奶笑眯眯地看着春芽说：“今儿穿得好看，裙子做得也好，”一边指着水桶说，“我就打了半桶水，你爹娘忙，顺手就提回来的事。昨儿青山去县城叫你四叔一家今日回来，他说今天回来给我打水，我看是你四叔留他住了一晚，待会回了让他把水缸打满。”青山是宋大伯的长孙，如今和爹娘一起跟着宋阿爷宋阿奶住。

春芽提了水去厨房:“阿奶你没做朝食吧？阿娘说去我家吃。”

“没呢，我就烧点热水。”宋阿奶指点着春芽把提回来的水倒进铁锅里。

灶间坐着一位同样穿着黑色大袄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家皮肤黝黑，他笑眯眯地看着从门口进来的春芽说道：“芽妮来啦，今儿个可好看。”

“阿爷，我来烧火。”春芽放下木桶往灶间走。

“这可不要你，”宋阿爷连忙阻止道，“别脏了你的新衣服，阿爷再添两把柴火就好了。”

春芽看着锅沿升腾起的热气没再坚持，转身拿个木盆从锅里舀了瓢热水，又倒了些井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端到桌子上，从绳上拿了条毛巾说：“阿爷，水好了，你洗了跟我一起去我家吃朝食，阿娘拌了荠菜丁。”

“我跟你先过去，你阿爷待会换身衣裳要去村长家。”阿奶洗完脸往头上裹了条头巾，说着拉过春芽往外走，“洗脸水莫要泼了，一会浇后面菜地里。再去村长家说我家春芽今儿个出花园，叫村长去根子家吃席。”

“这老太婆，又要我用她的剩水，”阿爷看着穿过院门的祖孙俩嘟囔着，“也不知道等等我。”

宋老根全家都起了，柱子带着妹妹春苗在院子里玩耍。宋阿奶拉着春芽进门的时候桂枝刚从厨房端了一筐煎饼出来看到了说：“娘来啦，我正要叫柱子去叫人呢，柱子带你妹妹吃饭。”刚拌好的荠菜清新萝卜干爽脆，小葱煎饼金黄软薄，大米粥熬得稀稀地，宋阿奶端着碗笑着说：“要不是中午还要吃席，就这你阿爷一大早就想喝点了。”

太阳出来了，薄雾渐渐散去，村子里吃完了早餐陆陆续续有孩子跑出来，妇人们三两个约了去挖荠菜，一头大青骡拉着一架围着青色布幔的油壁车笃笃笃地走进村子，赶车的宋老四正和青山歪着头说着什么。小孩子们跟着骡车一起走到了宋老根家，院子里立刻热闹起来，车上下来宋老四的媳妇并两个女儿。春芽赶忙伸手抱过小堂妹说：“四婶腿麻了吧，赶紧坐廊下缓缓，我带妹妹们吃饼子去。”

“好，莫要给她们糖水，喝点白开水就好了，我歇一会子找你娘去。”宋四婶坐在廊下伸着腿脚，她抬手捶了捶腿。宋四婶是县城的姑娘，生得白皙富态，跟靠山村需要下地的妇人不一样，自有一股风流婉约姿态，因此每次宋四婶来靠山村，不少小媳妇总是偷偷观望宋四婶，转头学着宋四婶的穿戴。

日上三竿，宋老根院子里满是人，宋阿爷带着男人去自家坐着后院喝茶。宋大伯娘带着几个媳妇和桂枝一起忙碌着，择菜的择菜，洗菜的洗菜。柱子带着孩子们在宋阿爷院子里玩耍，两家院子隔着条村道，一样欢欣热闹。

宋阿奶带着春芽到后院烧早就准备好的金银元宝，又带着春芽祷告：“女娲娘娘保佑我家春芽健健康康，嫁个好人家，公婆都欢喜，妯娌不多嘴，夫婿人勤快，儿女双俱全。”一番祭拜后宋阿奶带着春芽绕着村子里的路走了一圈，遇到干活的妇人笑眯眯地打招呼“春芽出花园了啊”，“春芽可真漂亮”，还有妇人拉住了春芽细看“这是长成大姑娘了”。

一个冬天闷在屋里，春芽又年少青春，整个人白白净净的。春芽的眼睛细长，是一双狐狸眼儿，眉毛倒是生得浓密，鼻子小儿俏，圆嘟嘟的很可爱，嘴巴长得像宋老根，稍微有点大，嘴唇又偏薄，俊俏上面难免少了两分，好在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有不好看的？

路边房子里篱笆门后面不知道站了多少小伙儿，等春芽走过去聚成一堆乍舌道：“春芽收拾起来还真好看呐。”“哎，春芽大变样了啊！”更有消息灵通的小姐妹说“那是，春芽擦的脂粉是她四叔从府城捎回来的，听说特别养人。”“春芽那小袄是缎子的呢，你瞧，亮闪闪的。”“你瞧春芽的压发，是什么珠子啊？这么亮！”小伙子看人，小姑娘看衣裳首饰。为什么都躲在门后边看呢，传说神仙这天要保佑出花园的小姑娘，为了避免神仙保佑错人，同村的姑娘小伙儿这一天都会避开要办出花园礼的人，免得冲撞了。

到村口三岔路口烧化了金山银楼，宋阿奶念叨着：“过往神仙仔细看，我家孙女叫春芽，一份人品两分貌三分手艺呱呱叫，不求财不求保，但求健康活到老，过往神仙收元宝，保我春芽福寿双全活到老。”如此这般念叨了几回，宋阿奶将烧化的纸灰四处撒了又拜了拜，方才携了春芽的手回家。宋阿奶年纪大了，走路难免颤巍巍躬着腰，越发衬得春芽身姿挺拔，春日里太阳和煦，路边枯草中间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正如宋阿奶和春芽一般，一个即将老去，一个生命力旺盛青春勃发。

第一次听说“出花园”是一个女孩儿的成人礼，莫名觉得特别美丽又有意境，养在花园绣楼的女孩儿出来了，是怎样的袅娜多姿和神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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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花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