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去县城服役,春芽一个人在家带木头和林子,三月里开始育苗,春芽也不需要出门。家里有二春媳妇,三春媳妇有空也来帮忙。宋阿爷如今越发地清闲,连烧火也不要他了,宋阿爷长背了手,再次去田地里查看。大春几个分家,宋大伯家的地也分成了几块,四春常年在外面跑,田地照料得不好,宋阿爷看到了就去找宋大伯说话。
靠山村自从有了豌豆,几乎家家都会种,不论是院子里墙根下还是田埂地头,一丛丛比野草长得还好。宋大伯在村子里收豌豆苗头,只要三个叶子,超过五个叶子就要挑了出来。下乡人么,有机会多赚铜子自然会想主意,将掐了五个叶子六个叶子的豌豆头掐断了,冒充两个芽,宋大伯不知道这里面的底细,收了回去被宋大伯娘翻检出来。
宋大伯气得不行,只得将这些留着自家吃了。春芽知道了说:“如今家家都有豌豆头,四哥卖的也不多,自家那些掐了也就是了,收多了卖不掉白可惜不说,这些老芽一次能卖出去,下次人家就不跟四哥买了。”
四春听了甚觉有道理,四春媳妇被孩子占着手,院子里也种了些油菜。大春家,二春家,三春家都有豌豆苗,春芽家里更多。四春一开始想要几个兄弟家的,后来发现他们摘了豌豆头都送给春芽了,干脆从春芽这里拿货。春芽自家豌豆种得多,全家都爱吃,每天能吃两斤,四春要,便分了些给他。四春来春芽家里次数多了,发现春芽自己种荠菜,长得有小孩胳膊大,比起麦苗地里的野菜大许多也嫩许多,县城的人好这口,四春又磨着春芽分些给他。
宋盐菜在城西,做的是一些熟客和老客生意。四春跑县城避开了城西,他多往城南和城东跑。春芽摊子越铺越大,四春一开始也带一点春卷和炸圆子,多少总能卖一些。就这样四春成为春芽第二个主顾,春芽单独给四春开了账本。
宋大伯不再收菜,赶在春耕前给春芽买了两头羊,自家也买了两头,四头小羊牵回来,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问宋大伯是不是收羊,宋大伯摇摇手说这是养来自家吃的。羊吃草,不费粮食,不少人家也动了心思,紧跟着宋大伯后面买了羊回来。等到村长发现山脚下一片白云似的栓着十几二十头羊,才知道靠山村不知道怎地兴起了养羊的潮流。
宋阿爷一只羊放四只羊也是放,每天吃完朝食去宋大伯家牵了两头羊慢慢往回走,一路还能带回几个牵羊的小娃娃。宋阿爷回到春芽家再牵了两头羊出来,跟着村里的小羊倌们一起走到山脚下,各找了一块地方放养吃草。
村长看宋阿爷每日来放养跟着村里一群小娃娃有说有笑也觉得有意思。靠山村的男人没有几个带孩子的,宋阿爷年轻的时候忙,丢了锄头拿镰刀的,自然也是没空带小孩。只是等到春芽出生,宋阿爷没那么忙了,反而将满腔柔情给了春芽,小的时候抱着她,等到春芽长大能走路又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如今春芽是掌家大娘子,宋阿爷又跟村里的小娃娃们玩到了一处。
“宋阿爷,没见你带孙子孙女出来?”村长刚刚看出麦苗回来,碰到宋阿爷站定了跟他说话。
“木头不肯出来,林子要种地。”宋阿爷言若有憾地抱怨着:“人家小孩儿玩不够,我家这几个整天想着干活,你说怪不怪?”
村长笑着捶了宋阿爷一拳:“你啊,把你得意的嘴脸收一收,我也信你一些。”
宋阿爷嘿嘿地笑。
“村子里今年怎么养了这么多羊,又是你家春芽起的头?”村长看着山脚下的羊问。
“这个真不关春芽的事。”宋阿爷挠挠头,村子里人不知道怎么了,春芽种什么跟着种什么,如今春芽养羊,他们也跟着养羊,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村长倒是很满意,点点头说道:“养羊是好事啊,养大了就算自家不吃也能卖了,不亏。”
“这么多羊,谁会买?”宋阿爷养羊是自家吃自然不担心,村里其他人家未必舍得自己吃,到时候卖不了免不了要说话。
“这才几头羊呢,”村长不在意地说道:“一个青山县还吃不了这几只羊?”
“我看县城的人吃猪肉多,吃羊肉少。”宋阿爷想到离宋盐菜不远的猪肉档,早两年春芽家里的羊就是请屠户朱来杀的,朱屠户卖猪肉,他说青山县没有专门卖羊肉的,京城的人才喜欢吃羊肉。
“那是没人养,只要是肉哪有人不吃的。”村长叹道,“不怪你们宋家发财,宋家人是有脑子。”有些事没人做就一直没人做,一旦有人起了头,后面总是有跟着的,就像宋老四就像四春。村长看着山脚下踩出来一条条小道,路是人走出来的,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麦收之后,春芽第一次去县城纳粮。村长关照她,让自家孙子陪在一边,大春赶着牛车和春芽前后脚走着。麦子卸在宋老四家,春芽去宋盐菜和宋四婶春蕊一起凑合一晚。
“今年怎么是你来了?”宋四婶觉得宋家男人那么多,随便出一个人就是了。
“我自己要来的。”春芽仰头喝了一碗水,放下水碗道:“我要去县衙,我要看看缴税粮是什么样,我要县衙的人知道宋春芽来纳税粮了。”
宋四婶看着两眼发光的春芽满意地点点头:“见识一次就好了,那些粮官才不会记住谁是谁呢。你不要跟着一帮粗汉子混到一起,他们嘴里浑话多,你不要听。”
春芽靠着宋四婶笑着说:“四婶,现在村里的人都怕我,他们不敢跟我说话。”
“这样挺好,有个怕字才不敢造次。”宋四婶想到了什么,拍拍春芽的胳膊没有说话。
春芽在县城住了一天,木头和林子见家里除了宋阿爷没有其他人,哇哇哇地哭了一整天,二春媳妇和三村媳妇轮换着哄了一整天。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个小家伙就拉了宋阿爷要去接大姐回家。宋阿爷给缠得没法子,朝食也没吃就带了木头和林子到村口守着,还是宋大伯送了几个包子与他们吃。春芽纳了税粮,又去城南的铺子闲逛,看了种子店看瓷器店,买了糖也买了盐,买了种子还买了套大公鸡碗碟,只装了半牛车的东西回靠山村。春芽回来之后不要说林子,木头也变成春芽的腿部挂件。
宋大伯帮着去牛马市集买了头大青骡。村里人看到春芽又是买骡子又是买羊的,闲言闲语一下子多了起来。村里人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他们不说春芽反而说赵家丢了个能下金蛋的媳妇。
李家大郎与赵三石打过几场架关系不知道怎地又好了起来。李大郎已经定了亲,是前山村的姑娘,姑娘家在宋大伯娘娘家隔壁,李家也来人跟宋大伯娘打听过姑娘的人品,宋大伯娘还特地回了趟娘家,替李家相看了一回这未来的儿媳妇。
赵三石依旧没有定亲,赵家人多,房子实在是紧。赵家要盖了新房子才能给赵三石说亲。李大郎知道了将在秧田里拔稗子的赵三石叫了出来。
“你就这么不管宋家大姑娘了。”李大郎觑着赵三石晒得通红的脸庞问道。春芽这个名字如今只要亲近的人如宋大伯宋大伯娘宋阿爷还叫着,整个靠山村由村长带着都叫春芽是“宋家大姑娘”。
“我怎么管?”赵三石也是憋气,他娘在家里没少说过后悔的话。可是他有什么法子,宋家大姑娘如今眼睛长在头顶上,再不是当年会轻声细语跟他说话叫他“三哥”的春芽。
“你去找她啊,”李大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都说烈女怕缠郎,只要你们还有情义在,只要你肯下功夫······”李大郎如同一只阴暗的蛇,嘶嘶说着些引诱人的话语。
“我们有情义在吗?”赵三石喃喃说道。他不知道一个女人对男人有情是什么样子,他娘什么都听她爹的,春芽几乎从来不听他的,赵三石有点泄气。他大嫂话倒是多,整日里和他大哥有说不完的悄悄话,春芽跟他从来没有话说,桂枝去了,春芽还怪了他许久,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赵三石再次泄了心气。他二哥新娶了媳妇,为人泼辣得很,整天在家里摔摔打打,她娘一直说要盖了房子将他们分出去,赵三石见到二嫂就躲,二嫂是个炮仗,见谁轰谁,赵家人都避着她走,连赵三石他爹也压不住这个新媳妇,说赵二石是个没用的,跟在媳妇后面像个鹌鹑似的。赵三石不知道鹌鹑是什么,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赵三石苦恼地想心事,李大郎也不催他,隔了几日就来找他说一会宋家大姑娘,说得赵三石心思浮动,每日干活的时候盯着村尾发呆。李大郎定了亲,带着赵三石一起去县城给未婚妻买头花。
“女人就没有不喜欢个花啊朵的。”李大郎买了两朵绢花,又买了条碎花帕子拉着赵三石陪着他一起去前山村。
李大郎定亲的姑娘是个腼腆的性子,收了李大郎的绢花,回了他一双自己做的袜子。李大郎拿了袜子说:“女人家喜欢你,就会给你东西。”
“是吗?”赵三石喃喃地道。他和春芽定亲那几年,春芽每年都与他做了衣裳的,赵三石又觉得日子有点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