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季来临,卯卯和阿宓告别句芒与鱼惜,离开了桃源......初春冰雪消融,寒风还是有些刺骨的,加上春雨绵绵,这种不大不小的雨......浇在身上,最是磨人......卯卯抱着双臂,跺着脚,跟在阿宓身后,沿着河道朝着是上游走......河水冰冷的寒气被风刮起,从卯卯的脖颈钻入.......一路上他不知道打了多少寒颤。
“就不能再暖和些出来吗?”虽然出桃源时,身上穿了不少,但还是不太能抵得住这初春的寒意,卯卯哈着热气,抱怨道:“陆英都快冻死了!”说着,卯卯的左手一抖一抖的,但颜色绿得比之前更嫩了一些。
阿宓回头嘲笑道:“你怎么这么虚......这点寒都抵不住?你看陆英,都开始发新芽了......”
“哪有!它这是冻的!都冻褪色了!”卯卯还在反驳,低头一看,自己的左手,嫩叶还是伸展,新的嫩枝缠绕着他的手臂......陆英还真的是在发芽......抬头见阿宓得意地看着他的左手,卯卯责怪陆英:“装一下不行啊!我刚才明明想着的是你有气无力!怎么就发芽了呢!”
出了桃源,离开句芒,陆英可不惯着卯卯,一路乖乖地谨守本分,也不过是给句芒面子,本来都已经老老实实的当卯卯的手了,他还责备自己,陆英自然生气,伸出枝条,展开叶片,朝着卯卯的脸就是一巴掌......抽得卯卯脸生疼。
卯卯委屈的用自己的右手捂住被抽的脸颊:“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好好相处的吗!”
陆英收回枝条,卯卯突然感觉自己左手无力,整只手耷拉下来,手臂沉得抬不起来......陆英又闹脾气了......出了桃源它脾气大得不得了......
卯卯只得继续哄着:“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那样说你,下次有什么事,我会先跟你商量,然后我们一致对外,好不好?”卯卯哄着......陆英终于是有了一点反应,左手感觉又是自己的了......卯卯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还不忘继续讨好:“谢谢陆英,你真是个好......好陆英......”
前面的阿宓一直在看着卯卯的笑话,嘲讽道:“看吧,我说了是发芽你不信,初春回暖,只有你觉得冷!明明就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是是是!你对!”卯卯没好气的说:“我管他万物复苏,我只觉得寒气刺骨......在这样冷下去,我可能都坚持不到见到羿神的魂魄了!”
“瞎说!”阿宓打趣道:“你怎么会坚持不到!我还不了解你!你命硬着呢!”
命硬......也不是不会死啊......卯卯感觉寒气灌满,头晕乎乎的,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阿宓......”
听卯卯语气不对,有气无力的,阿宓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卯卯弱弱地说:“我好像真的病了......”
见卯卯有些虚弱,阿宓走上前,伸手也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说着张望了一下四周:“这荒郊野岭......也没有一户人家......”自觉有些愧疚,阿宓扶着卯卯,远离了河道,在一处空地先坐了下来:“抱歉......我刚才以为你在开玩笑......”
还好,阿宓多少还是有些关心自己的......卯卯费力摇摇头:“就是全身没有力气......”
“我找些东西先生个火......”阿宓说着,看着卯卯的左手:“陆英!”
陆英好像只和卯卯作对,被阿宓厉声一叫,它赶忙伸展枝叶将卯卯包裹起来,帮卯卯抵挡住了寒风,被陆英包裹住的卯卯,终于感觉那刺骨的寒意,不再侵袭自己了......朝着阿宓费力地点点头,安心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卯卯感受到陆英慢慢的展开,凉风又轻轻拂过,脸上身上有一股热气袭来,他迷迷糊糊睁眼,眼前一团火焰正燃烧着......真暖和......清醒了一些,他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远处黑漆漆的,而自己的周围被火光照亮的地方,围坐着一圈人......头依旧有些晕乎,周身关节处仍然酸痛,但一圈人的阵仗,还是让卯卯强行打起精神......
见卯卯这边有动静,一个红色的身影闪过:“你醒啦!”那人是阿宓。
听见阿宓的声音,卯卯终于放下心来:“这是哪?”
阿宓解释道:“开明王朝,陆英带着你来的,刚才那边,方圆百里都没有村落,我担心我们露宿野外,你病情会加重,就让陆英带你赶赶路......”
阿宓真是照顾自己,卯卯内心还萌生了不值钱的小感动......但看到周围的人,都齐刷刷的看着自己,卯卯又警惕起来:“他们是?”
阿宓介绍道:“他们是这的居民,现在是汛期,洪水肆虐,他们的房子都淹了一半,只得聚在一起想对策。”
头有些疼,卯卯想着抬手,陆英伸了过来,扶着自己额头......今天自己这只左手怎么这么听话......他笑了笑,问:“你不是说过,这里半年洪涝,半年干旱......他们怎么不把房子建高一点......难道要每年被淹?”
见卯卯强撑着,阿宓端起身旁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递给卯卯:“先把这个喝了。”
汤汁有一股酸涩的味道,钻入卯卯鼻腔:“这是什么?”
“治风寒的药。”阿宓回答。
阿宓说是要,卯卯当然不会怀疑,借过汤碗,一饮而尽,还好一口干了,这汤汁,又酸又苦,吞下后苦味还黏在咽喉上,久久散不去......这要是一点一点的抿......一定喝不完......卯卯皱着眉,忍受着咽喉中的苦涩,陆英伸出一片叶子,抚摸这卯卯的喉咙,让卯卯莫名:“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一旁的阿宓说:“你染了风寒,全身发热,烧到了它的根系......差点把它烧死......它大概是怕了,怕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它也活不城了,所以今后要跟你好好相处。”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之前就以死相逼,还能少受点这小草的罪......卯卯心里想着,大概是被陆英察觉,陆英晃了晃枝叶,缠住卯卯的脖子,假意用力。虽然是假意勒住卯卯,但现在的卯卯有些虚弱,受不得一点惊吓,忙道歉:“不是,不是,我闹着玩的,陆英,别见怪!”
听到卯卯道歉,陆英才松开枝条,变回人手,乖乖停在卯卯身边,枝叶伸展,帮卯卯挡住了冷风。
阿宓见二人消停,忙说:“喝了药,你先休息吧,明天好些,还有事要办......”
啊......原来阿宓的关心,和陆英一样,也只是怕卯卯死了......阿宓还没集齐魂魄,卯卯可不能死了啊......不过谁在乎呢,反正卯卯不在乎,只要能见到阿宓这张脸,卯卯就挺满足的......他朝着阿宓点点头,正要躺下,但见到周围的人,他有警惕起来。
阿宓安慰道:“他们只是在这烤火取暖......并不想对你做什么。”
卯卯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们说的?”
阿宓点点头:“此地的人与中原语言不通,他们的意念我能听见......他们只是见你这只手,变幻莫测,他们有些畏惧,都快把你当神明了。”
不是......又来......卯卯可再不想在人群中给自己找麻烦了......想着,卯卯嘟囔着:“若真有神明,他们的家也不会被淹。”
“你在我面前说这个......”阿宓听见了卯卯的抱怨:“不太好吧?”
卯卯倒是理直气壮:“那你能为他们做什么吗?”
“自然是不能随便做什么......”阿宓答:“但若天道有安排,我也是要顺应天道,帮助他们的。”
卯卯嘲道:“哟......这么守规矩啊?那天道允许你复活死去的神明吗?”
阿宓沉默了一会,笑道:“有时候......我也想任性一下......不然怎么知道行不行?”
句芒当年也就是小小的加速了一下天道,就要承认看着心爱之人承受数百年剜心之苦......这可比他自己受苦更让他难受......阿宓就从没想过,她现在这样做,她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或者复活的羿神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卯卯总想阻止阿宓做这一切,但每次见到她的脸,又忍不住答应她所有的要求......唉,这大概是卯卯最无力的地方。
一碗苦涩的药汤下肚,经过一夜的修整,卯卯感觉身体好了不少......第二天,全身的无力感都消退了......
这个地方,冶铜技术精湛,土地肥沃,加上这几天的阴雨,说明这里雨水充沛,确实,若是这里能杀出去,应该可以一统中原......只是......若如阿宓所说,半年洪涝,半年干旱,那光这天灾,就够他们受的了,更别妄想杀出去......
“他们为何不把房屋建得再高一些?若每年汛期如此,那岂不是每年他们都无家可归?”这个问题,卯卯昨天已经问过了,只是昨天病得脑子不太清醒,没有力气思考,也记不得阿宓有没有回答过自己。
昨日阿宓只顾着让卯卯喝药,都无暇回答他的问题,现在再问起,她才说:“本来每年汛期,水位没有这么高,他们的屋子,是往年的极限......只是今年不知道为何,连日的雨,拔高了水位......才淹到了他们的屋子......”
连日阴雨......本以为是这里雨水充沛呢......又是阴雨,又不见太阳......这里的气候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嘛......对了,管他阴雨......这不是卯卯此行的目的:“魂魄在哪?”卯卯直入主题,问阿宓。
阿宓指了指远处,正站在开明国君旁,手持权杖的人:“那个人......开明国巫师。”
“又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巫师,大概就是以前大商的贞人吧......掌管神权,与国君的王权平起平坐:“羿神......挺会找宿体啊。”
阿宓不理会卯卯的吐槽,继续说:“他们与你语言不通......你那嘴皮子对他们可能没什么用了......”
卯卯故作紧张:“那怎么办?我可只有这一个特长......”虽嘴上这么说,卯卯心中还是暗暗窃喜,他才不想自己那么有用,做一个有用的人,多操劳啊。
阿宓也看出卯卯的做作,笑道:“伺机而动吧......他们忙着呢,才没空理我们。”
卯卯点点头,站在高处,探头观察了一下湍急的江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下去......别说他们的都城......整座山都要被淹了。”
阿宓也纳闷:“是啊......今年真奇怪......为何这雨就是下个不停呢?”
说到雨下个不停......卯卯突然想起些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阿宓,阿宓是在纳闷,看着湍急的江水,疑惑着......卯卯想起的事情,还是不让阿宓知道为好......
春季了......要不是这洪涝,这一片的草木都应该复苏了......如今雨下个不停,水不断沁入土中,浸泡着植物的根系,漫山的植被都没了生机......奄奄一息......成片的植物都凋零枯萎......
阿宓看着眼前的景象,更是疑惑了:“为何.....周围的树木......全死了......”
“不是正常的么?”卯卯漫不经心地说:“洪水如此肆虐,就算再喜水的植被也受不了了啊......”
“不......”阿宓警觉道:“不一样......若是洪涝影响,高一些的树应该还活着......即使是淹死的草木,也不是这样枯萎的......”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一片干枯的叶子,递给卯卯。
卯卯接过叶片,还是觉得没什么不妥,以往他所见,大多是旱灾,草木干枯凋零......渐渐没有生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当卯卯轻轻将叶片捏碎......他才突然发现事情有哪里不妥......这是旱灾死去的叶片......现在......想着,他抬头,看着眼前的阴雨,和湍急的江水:“洪涝淹死的植物......也是这样吗?”
“当然不会......”阿宓回答:“这也不是植物旱死的样子。”
卯卯捻了捻手中的叶片,的确如此......旱死的叶片大都发脆......而这片叶子......碎在手里,要有些粘......像是被慢慢抽干了生机一样.......死得拖泥带水,很不干脆......卯卯拍了拍手上的污物,转头走向林子,林中的树木仍矗立着,但叶片已经枯萎,垂落着,挂在树上......用手摸一摸树干......奄奄一息......这里可是山的高处,洪水还没有上来......连日的阴雨应该让这些植被更加旺盛才对......为何这里的大树也都奄奄一息......
卯卯转头问阿宓:“你不是能用意念交谈吗?这些树......”
阿宓摇摇头:“那你得去找句芒了,我无能为力。”
卯卯本想冲动地说去找句芒,但转念一想......这里的情况,又关自己什么事呢......自己没本事解决......还要麻烦别人......自从出了青丘,自己的脸好像一直都很大......好像谁都要莫名给自己面子似的......想想还是自己太不要脸了,有些可笑。
见卯卯停顿,思索着什么,阿宓上前问:“想什么呢?”
卯卯抬头说:“我是不是脸皮有点厚?”
“你才知道呢?”阿宓笑道:“不过脸皮再厚,也要有人给面子才行啊。那也算你的本事吧。”嘴上与卯卯说着话,目光扫视着周围,有些忧心。
什么本事......还不是他人的迁就......卯卯抬眼看见阿宓的表情,问:“你看起来很担忧?”
阿宓点点头:“这山林,真的不正常......”
卯卯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山林一死,那里住的人也会死,他们死了,魂魄不就早些能拿到了?”说着,卯卯指着山下的开明都城。
“话不能这么说......”阿宓叹了口气:“说好的三界平衡......若人界有事......确实不可置之不理......虽然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归谁管......但是人界有这么大个窟窿......我本能的会不安啊......”
“哎呀!谁管的就让谁去操心......”卯卯上前,拍拍阿宓的背,安慰道:“我们可以先操心操心你想要的魂魄不是!”
阿宓眼中仍有忧虑,但也没办法,事情如此奇怪,她暂时也理不出头绪,只得点头道:“也是......不过这魂魄,和这片山林一样......不知如何是好呢......”
卯卯则胸有成竹的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阿宓惊愕回头:“你?不愧是你!什么办法?”
卯卯摆摆手:“你先别管,反正我有办法!”看着雨势,必然不是季节气候所至,若是他所想的那样,整件事大概真的好办了。
河道旁,湍急的水流冲刷着岸边的巨石,巨石之上,站着一只挺拔的白鹿,鹿角之上停着一只湛蓝的小鸟......鸟儿时不时的抖落身上站着的水珠,白鹿关切地问:“冷吗?”
鸟儿晃动脑袋:“不冷。”
白鹿身后,一双黑色的兽爪走近,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白鹿莞尔一笑:“羡慕?”
黑色的兽爪晃了晃自己的黑色尾巴,没有回答白鹿的问题:“你确定要这样?这样你会很危险。”
白鹿笑道:“确定。”
见白鹿如此斩钉截铁,兽爪的主人做作地掩面:“你竟然为了我,做到如此!”
白鹿嫌弃道:“你若再恶心人,我便找别人帮我了。”
听白鹿这么说,兽爪的主人立刻赔笑道:“呦~别嘛~再说了,除了我,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吗?”说着伸出他一只惨白的手臂:“万事俱备了......你再去找别人,只是徒劳,浪费时间!”
二人互相牵制着,那人深知自己需要呦呦的帮助,而呦呦也只会跟那人嘴上抱怨,绝不可能另寻他人。
几人都在盘算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都还不知,无数金黄的藤蔓正在山林中蔓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