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犬戎的人,自穆王时期,就对周人又恨又怕,提防心重,这让姜氏与他们走动,困难了许多,众所周知,姜氏一族与姬氏一族几乎不可拆分,如今大灾之年,姜氏来与犬戎走动,怕不是因为灾荒,周人种不出粮食,想来夺犬戎的地......
远处见姜氏频繁与犬戎秘密联系,甚至已经到了有些殷勤的地步,毕月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功劳,他觉得自己根本没做什么:“原来真的能不用说一句话,就让这些人按你的安排做事啊......”他对一旁的卯卯感慨着。
一切都在卯卯意料之中,他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然!你可是他们周人的神鸟!你带去的预警他们自然要听!你信不信,你现在要是在天上,随随便便一个举动,他们都能想半天呢!”
毕月见识过了,只是一根羽毛,就坚定了姜后和太子的信心,可能真的如卯卯说的,他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那些周人的贵族,都会分析很久......他自然是信卯卯说的:“我信......我只是不理解,那些人为何会如此......他们兴或衰......都与我无关啊......我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
“那不管......”卯卯无所谓地说:“因不因你是一回事,他们信不信是另一回事,只要他们信,那便有用,因不因你,也就不重要了。”
“罔顾事实......”毕月没好气地说着:“明明他们周人翦商成功,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如今他们日渐衰落,也是他们自己的制度问题......为何都要找个所谓的名正言顺的借口......”
“这个我也没搞懂......”卯卯答道:“甚至句芒和阿宓,都要先帮他们找个名正言顺灭亡的借口.......所以啊......我也学着帮他们找了个借口......”说着看向毕月:“就是你。”
毕月眼睛转了转,卯卯都不理解的事情,他就更不理解了,明明可以直截了当的事情,非要这样拐弯抹角......
见毕月思索着,知道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卯卯拍拍他的肩:“别想了,我都想了几百年了,就是想不明白,索性不用明白了,他们习性如此,就按着他们习性来便是。”
人,真难懂,还好自己是要成神的,不需要像卯卯一样留在人间,这么复杂的地方......毕月真是一点也不喜欢:“你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吗?”毕月看着卯卯,问。
卯卯莫名其妙的看向毕月:“离开哪?大周?中原?”
“离开人界......”在毕月看来,当神仙逍遥自在多了,不需要懂人的这些勾心斗角。
卯卯却不这么觉得,他一直觉得人,很有意思,就是有这千人千面,每个人都不一样,甚至每一个个体,都有好几副面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为什么要离开人界,这里多有意思,我还没玩够呢!这人界......估计给我千年我都玩不够!”
这两个人,长相一模一样,追求却南辕北辙,卯卯要的是看尽人间百态,而毕月只想要长生,和清净......所以毕月自然不理解卯卯的想法,只是礼貌的点点头:“人各有志......”
“唉!”卯卯抓住了毕月的话:“你说的这人各有志,便是百态人生的一种,你看我俩,虽然你这脸,是有苏按着我的样子捏的,但怎么说我们面相也是一模一样,但我们想要的事情,截然不同......”说着看向犬戎的方向,几位穿着周人服饰的人,正在犬戎城池前,与几位狗头人身的人交谈着:“你再看那些人,相貌习性完全不同......但很快他们就要通力合作了......”人界就是这点最好玩,在这里,什么新鲜事,都有可能发生:“走吧......”说着,卯卯招呼着毕月:“我们出来也有好些天了,又渴又饿,也不知道都城那边怎么样了,该回去看看了。”
毕月“哦”了一声,跟着卯卯,朝着周人的都城走去......
刚到都城,他们就听说了一个“好”消息,现任王后褒姒,诞下一子......这样一来,与犬戎的合作,要快些推进才行了。
本来周人分裂,也是暗地里勾心斗角,迂回的拉拢关系,但因为这个孩子的诞生,周人内部的分裂,渐渐的从暗地里,搬上了台面。以太子宜臼为首的旧贵,和以新生儿姬伯服做为傀儡,站稳朝堂的新生势力,说是势力,也不过是周王组织起来,以为可以稀释旧贵权利的乌合之众罢了。
毕月自打回到都城后,在宫殿内听到的,都是双方的冷嘲热讽和骂战,除了双方或真或假的罪名,没有一点有价值的信息。
随意找了一颗清静的树落下,双翼的羽毛自然的垂落......终于离开那嘈杂的人群......也不知卯卯每天让自己进来打探什么,每天他们吵的事情,都是一样的......一口一个妖女剩下的妖物,另一边又大闹着姜氏早就被废,谁是王后,谁就是正统......吵得毕月脑瓜子疼......
在树上休息了一会,一声声婴儿的呢喃传入毕月耳中,四处张望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自己飞到了褒姒的寝宫,自己小憩的大树,正是之前寝宫前的大树。那一阵阵婴儿的呢喃,正是从寝宫内传出的。
毕月从树上飞落,走近之前见到褒姒的那扇窗户,见到那曾经一脸哀怨的少女,如今脸上的哀怨已经消散,挂这慈爱的笑,逗着身边的婴儿......这......不是会笑么......卯卯说的对,笑起来确实更美了,外界传言褒姒不会笑,也都是他们勾心斗角的一环吧......
屋内的人注意到了屋外的动静,慌张抬起头,见是毕月,松了口气:“毕月先生......”
习惯了褒姒这样称呼自己了,毕月点点头:“进来可好?”
褒姒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微笑道:“不知算不算好。”
“这孩子......”这是毕月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复杂的事情,这个孩子,是褒姒仇人的孩子,同时也是她自己的孩子,这时若是换做自己,他大概不会让这个孩子有出世的机会......但那是他,褒姒一个孤女在这乱世能活着已是不易,几乎连生存下去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何况是要不要这个周王的孩子。
褒姒手指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脸颊:“外面的人......都想拿他当傀儡......也只有他,才能名正言顺的撼动太子的地位......”褒姒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毕月有些无措,不知道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对所有事情都无力......呵,怎么可能无所谓:“如此......等他长大......你也就能自由了......”
褒姒笑着摇摇头:“外面的人,可能不希望他长大......”
“怎会?”毕月不解,虽然是制衡太子的傀儡,但若他上位,那他便是太子,以后便是周王,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听毕月这么问,褒姒先是一愣,后看着毕月笑着:“他们只是想让伯服做傀儡,太子一倒,伯服自然就没有价值了,先生知道为何是我和伯服吗?”
毕月只是知道个大概,他们就是需要褒姒这种无依无靠的人,这样的人,才是最完美的傀儡,用完就扔......毫无顾忌......
见毕月低头不语,想必是明白其中的关系,她低头笑着:“本来他们在外面挣得再厉害,都与我无关,更不是我挑起的,外界却一直都有我的传说......所有的事都好像与我有关......如今......”说着她又摸了摸婴儿的脸:“又轮到了他......”
“如今犬戎蠢蠢欲动......正打算与姜氏里应外合......若能灭周,你们也......”毕月对这件事的态度,过于简单,他总是忘记了褒姒在这个时代里的无助。
褒姒倒是十分平静,大概是经过时间的折磨,看不到希望,除了平静,别无他法:“待姜氏灭周,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我可是直接让他们姜氏颜面扫地的人......无论是不是我意愿,如今我的孩子,又在威胁他们太子的地位......这笔账,他们一定会算在我头上......”
毕月低下头......他确实没想到这么多,若照褒姒这么说,她横竖......都是死......
见毕月又是低头沉思,褒姒安慰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忧,也无须担忧......在这乱世,我一个孤女,与我这孩子......深处他们争斗周旋的中心,任他们编排,任他们摆布,他们需要我们是什么,我们便只能是什么.......待这场游戏结束,我们没了用处......便也随着这末世......卷入尘埃......”
她看得倒是通透,越是通透,越叫人心疼......毕月的正义感可见不得这些:“我既受人之托......必定是要护你周全的,我说到做到......”
这话,褒姒好像没有太放在心上,点点头,就当自己听过了:“那就先谢过先生了......”
“所以......她是有必死的觉悟了啊......”听完毕月的转述 ,卯卯感叹。没想到昔日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看淡生死了......亦或者,只是绝望了......他更没想到的是,毕月这只鸟......活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不及那少女半分的觉悟......
“这是觉悟吗?”毕月不悦的问着:“这明明就是无可奈何......”他觉得,褒姒并不是不想活着,并不是不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只是这乱世,普通人,几乎没有日子可过......她如今能有一口吃的,已是万幸,哪里还能想什么大义,什么生死......哪里是什么觉悟,这不就是无可奈何而已?
这局势如何,卯卯可比毕月清楚多了,他也知道褒姒就是一个人任人摆布的棋子,就这样的无可奈何,还能释然,在他看了,便是觉悟:“那你为了不死做的一切,是无可奈何还是觉悟呢?”一句话问得毕月愣了一下,卯卯又笑着说:“无所谓无可奈何,还是觉悟了......做人,选择本来就少,不觉悟,不释然......难道痛苦一辈子吗?”也不知道......毕月这些年的人......是怎么当的......是没遇到过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吗......也不能啊......妲己的事情,他不就是无可奈何......
正巧,二人的肚子一起叫了起来,毕月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问,不好意思的看着卯卯。
卯卯也饿了,张望着四周:“这几日,句芒和鱼惜,都在民间救济那些垂死的人......现在又不知道去哪了......”
二人忍着饥饿,在城中找了许久,才见鱼惜从一农户家中出来,句芒紧随其后。见到救星,二人飞奔上前......
这遍地饥荒,人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地方,突然有两个人向自己飞奔而来,把鱼惜吓了一条,躲闪着退到了句芒身后。后面倒是看清了二人,但还是拿出了夭夭,指向二人,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只是对他们的警告而已。
二人见夭夭一处,放慢了动作......哀求道:“有没有吃的?我们快饿死了......”
听见饿死了几个字,鱼惜有些神伤,句芒好像知道鱼惜听说这些会伤感,回头安慰了一会,对二人说:“饿死的人多了去了,轮不到你们......”说完从身上掏出几个熟透的果子,扔给二人。
毕月见到果子很是开心,抓起来就吃,卯卯啃了几口,问:“你是知道我们饿了吗?”
句芒哼了一声:“谁理你们......”说着看了看鱼惜,又看向屋内:“这里有家刚被饿死的人......我们来晚了一步......他们连咬下果子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的看着果子在自己面前,却无法吃下去......就这样咽的气......”
原来鱼惜刚才伤感的是这件事......自打认识她起,就觉得她有这种悲天悯人的毛病,至少在卯卯看来,这是一种毛病,会为自己对生命的无力回天感到伤感,她总认为生命从她眼前消逝,是她的罪过......不过这臭毛病与她身边那掌管万物生机的春神,还挺绝配的......对啊......句芒是春神:“连你也没能留住他们?”卯卯好奇的问句芒。
句芒点点头,看了一眼鱼惜,卯卯才发现,鱼惜怀中抱着个婴孩,那婴孩被稀疏的稻草包裹着,头很大,身体很干瘪,小小的婴孩,能清晰的看见他的肋骨,还好,那细细的柔弱的骨头,还在起伏......
卯卯很不识趣的,故意地说:“这是你们的孩子?”
句芒回头狠狠瞪了卯卯一眼。本以为鱼惜的性格,会很羞臊的躲闪,没想到她面不改色,解释:“我们怎么可能有孩子?这是这户人家的孩子,我们一进来就先给他喂了点水,他才有这一线生机......”说着看了看孩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句芒摸了摸孩子的脸:“走吧,得弄点吃的......不然他真活不了了......”
卯卯故意撒娇道:“句芒大神,我也活不了了......我也快饿死了.......”
句芒没理会卯卯,甚至视而不见,带着鱼惜,径直走过了他。卯卯和毕月紧随其后,跟着句芒,吃包饭,只要吃饱了,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托那孩子的福,句芒这次幻化出了粟米......平日都是果树,吃那些果子,吃得卯卯脸都青了......看着粟米慢慢接穗,卯卯眼里都放光:“你能化谷物早说啊!我以为你只能化那些果树,又不敢问你......这些天吃果子,吃的我胃都酸了......”
句芒嘲笑着:“你还有不敢的事?你仗着心月的面子,有啥不敢的?”
“那这不是......他......他不在了嘛......”卯卯委屈道,他是真委屈,自牧野一役,心月不知去向,据说是成神了,但他本就长生不死,何必多此一举......想念,担心,埋怨,在卯卯心中交织了许久,好不容易他才对这件事有些释怀,句芒又突然提起,他怎么不委屈......现在自己要是惹事,可就没退路了......
粟米穗微微发黄,句芒发现自己提起心月,好像有些过分了,尴尬的说着与刚才话题不相干的话:“快成熟了,生火吧......”
卯卯也不是陷在过去出不来的人,缓了缓神,准备了一下,把火升起。如今城中的农户要么逃难,要么早已饿死在家中,鱼惜他们今天遇到的这户,能撑到今天,也算是阎王对他们留情了,卯卯随意从农户家中取出陶臼,放在刚才升起的火上:“哎呀......大神啊......我们没水......”说着四处张望着:“阿宓呢?”
句芒提醒:“别看了,你看这地......”说着伸手折了一旁的树枝:“你再看这柴......就算她在,这地方,也聚不出水汽来......”
“那怎么办啊?就差这一点点......”卯卯看着粟米穗渐渐成熟,肚子又本能的叫了起来......
句芒从腰间取下水球,对鱼惜说:“先应个急......今晚我们连夜回桃源......这孩子的状况......在桃源更好些......”鱼惜点点头,看着句芒将水球放入臼中,水球瞬间化为一锅清水,不一会,锅底开始冒出细小的泡泡。
卯卯听句芒的话,紧张起来:“句芒......你要回桃源?那我们怎么办?”要是句芒走了,这个灾荒之年,他们可就连果子都吃不上了......
句芒冷笑道:“我管你们的死活?”
卯卯与毕月对视了一下,二人同时可怜巴巴的看向鱼惜,鱼惜被二人看的很不自在,扯了扯句芒的衣袖:“句芒......”
句芒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送你回桃源,我自己过来找他们......”说着没好气的瞪着卯卯和毕月,但语气依旧温柔的对鱼惜说:“如今城中了无生机......你留在这里那些人也不会死而复生,到不如带着这孩子回桃源,看看能不能保他的命。”
鱼惜看看孩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