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卯卯 第49章 凤鸣岐山

二

“这玩意真这么好玩吗？”毕方鸟看着卯卯，学着姜原的人，将彩色矿石凿碎，水煮去杂，研磨成末，水飞细研，沉淀晒干，以鱼皮熬出胶质，融合矿粉，研磨成色泥，每一个颜色都纯净自然，没有杂质。再以毛料绘制于陶器之上。

卯卯端着染上色泥的陶器，欣赏着它的绚丽：“好玩，不过不知道我会感兴趣多久......”他可太知道自己的三心二意了，就是喜欢好看的事物，这色彩斑斓的岩矿，也不知能吸引他多久。端着彩陶，卯卯回头准备炫耀自己的杰作，只见毕方鸟，正用着剩下的色泥，涂抹着自己的指甲，头发，脸颊，和那身朴素的布衣上......看着毕方鸟自己自己身上用绚丽的色泥认真的装饰着......卯卯无言......听说禽类爱美，没想到爱美到如此地步......

察觉到了卯卯异样的神情，毕方鸟停下手上的动作，解释道：“不要浪费了嘛......”

看着毕方鸟把自己的脸涂得花里胡哨的......卯卯便下意识将手中剩余的色泥，也涂在了毕方鸟的脸上，手触碰到那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卯卯瞬间感觉有些尴尬......有一种在给自己打扮的感觉......简单涂抹了一下，他便把手收回：“你这样你画，看起来倒是不像我了。”这该死的有苏，在捏毕方鸟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方鸟看着一旁水中的倒影，将脸上随意的色泥精心铺开：“你要是觉得这样好，那我以后都这样。”嘴上应付着卯卯，手中仔细的装饰着自己。

见毕方鸟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那么仔细，卯卯笑道：“是你自己喜欢吧？”

梳理着撒上矿粉的头发，毕方鸟也不再客气：“哈......被你发现了......你说退了红色的羽衣，比较像人，才能融入人群中。虽然这样确实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但我总觉得自己没穿衣服，全身毛都被扒光了一样......”甩开的头发上，虽然会散落矿粉，但更多留在发丝上的矿粉，还是被阳光照得流光溢彩，欣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颜色，毕方鸟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现在好多了，之前素的......我总觉得外面那些飞鸟都在嘲笑我......”

这倒是毕方鸟多心了，他现在的样子，在那些飞鸟看来，就是个活脱脱的人，飞鸟才不会在乎一个人有没有装扮自己的......看着转着圈欣赏自己的毕方鸟，卯卯笑问：“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跟着你啊......”毕方鸟捋了捋自己掉粉的头发：“有苏大人让我下山后找你，跟着你学做人......”

什么？卯卯自己都不是个人呢......哦！懂了......有苏这是为了报复自己给他找了个麻烦，现在又把麻烦再扔给自己......做什么人啊......做人能做多久啊：“人有什么好做的，你不成仙成神了？”

“当然要！”毕方鸟急道：“我只是怕，不懂做人，还没得道，就已经死在人间了......”说着还委屈的看着卯卯：“跟着你比较安全......”

眼前的人，用着自己的脸，跟自己撒娇......卯卯真是一点也不敢看：“行了行了......我们得先在这姜原找个住的地方！”说着拿着自己刚才染的彩陶，在城中张望着。

一身被色泥染的艳丽的毕方鸟紧随其后，便跑着，发丝上还边散落着彩粉：“那刚才你玩的那些色粉......能不能分我一点？”

“为什么？”卯卯问。

“这东西好容易掉，时不时还得补色......”

“那你不涂不就好了。”

“太丑了！会被那些飞鸟笑死的！”

“你现在是个人！”

“那也不行啊！跟没穿衣服似的！”

边走着，他们身后的地上，边洒落晶莹的粉末。

在姜原的边缘，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还得有一门谋生的手艺，于是卯卯将岩彩研磨成粉末卖了换铜贝。

茅屋是毕方鸟建的，筑巢难不倒一只禽类，虽然是新居民，但他们的茅屋比原住民的好看，结实......其他人都慕名前来参观，拖这茅屋的福，卯卯的岩彩销路也不错。

傍晚，毕方鸟捣着岩矿闷闷不乐：“这活可真辛苦，每天就是砸石头......”虽然嘴上嫌弃，但每次他都是抢着凿岩矿，因为凿完岩矿的双手，会沾上色粉，摸一把头发，头发便是彩色的。

“你不是玩的挺欢乐的吗？”卯卯躺在茅屋门前纳凉，悠闲地说着。

看了看自己那双新做的手，毕方鸟抱怨：“玩的欢乐不影响我觉得辛苦啊......”

小生意确实辛苦，但姜原太小，这里不不像殷商，需要那么多人互相制衡，关系紧张，每个小团体，都在人人自危，既要提防外族动乱，又要提防身边人的勾心斗角......这里多好啊，悠闲，能吃饱，又不复杂......只要两边体量巨大的殷商和羌戎继续制衡着，无暇估计这片小小的净土。

想得美......这么一片平坦肥沃的土地，还有渭水流过，大邦国怎么会不觊觎，羌戎首当其冲。羌戎常年与殷商抗衡，无暇顾及周边，所以多年来并未发现姜原这片土地离自己这么近。但这么近，迟早是会发现的......

在姜原生活有一阵子了，卯卯果然已经觉得无聊了，现在他对这些彩色岩矿的兴趣，已经没有毕方鸟浓厚了，这只花孔雀，整日不停的变化着配色，装扮自己，还时不时的故意抖落一些彩粉......

“咳......”卯卯扇着毕方鸟抖落的粉末：“你为什么总是涂上又抖下来......”

“我在家的时候，许多禽类都会抖落羽粉，我觉得挺难看的，当时我就想，这些羽粉如果是五颜六色的，该有多少雌鸟青睐我......”说着，他又选了青色的色泥，涂在了额头。

这鸟用色真浪费......还好岐山脚下遍地都是彩岩矿，不然就算以前在殷商位高权重时，都不够他用......一天到晚只知道装扮自己，哪里像个普通人：“可你现在是个人，打扮得再花枝招展，雌鸟也不会青睐你......”

毕方鸟怔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自己的双腿，虽然其中一条腿还不利索......想了想：“对啊......我现在是个人了！”

他才反应过来吗......

二人说这话，只见城中的居民都往城门走去，没有一人在城中逗留，卯卯推了推毕方鸟：“好像出什么事了，跟去看看~”

说着二人也跟着城中居民往城门口走去。来到城门口，只见一大队人马从城外浩浩荡荡走来，风尘仆仆，为首的人举着一面大旗，旗上赫然写着“周”字，又是这个周方......看热闹怎么能不选个好位置，卯卯拉着毕方鸟，走到靠前的位置。

毕方鸟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阵仗，这可比之前接亲阵仗大多了，人也多多了，他好奇地问卯卯：“这是在干嘛？”这个好奇劲儿，不亚于以前刚下山的卯卯。

卯卯认真看着他们互相行礼寒暄着：“他们好像在说，周人受到羌戎的欺压，加上最近他们的都城收成不好，被羌戎一路赶到了这边，之前嫁过去的姜原公主向姜戎首领力荐周人首领姬亶......”说着卯卯指了指两位在寒暄的人：“就是刚进城的那个，年龄稍长的那位，说他志向远大，有一身的雄才伟略，凤鸣岐山，将公主送嫁予他......”说着看了看在捋头发的毕方鸟：“你的功劳呢......”

听卯卯说到自己，毕方鸟抬头看了看：“嗯？啊......那天接亲接的是他的亲啊？”

卯卯点点头：“嗯，公主与周人联姻之时，凤鸣岐山，是个吉兆，说明姬亶这个人会给姜原带来繁盛......”这都哪跟哪啊......卯卯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身边花枝招展的花孔雀，这些人......就以这玩意儿为吉祥的标准？也太随便了......

毕方鸟察觉卯卯又在看自己......将自己秀发一甩，展示着身上被抹得花花绿绿的麻布衣：“好看吗？”

啧......这可真是个吉兆啊......卯卯不耐烦地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毕方鸟点点头：“有啊，他们把我当成了吉兆......然后呢？”

卯卯无奈：“若是羌戎将周人赶到了姜戎，就会知道姜原是个好地方......一定会来抢......那么......就会有战乱......”说着卯卯正经地看着毕方鸟：“战乱可是最容易积福德的时候！”

一听有付的，毕方鸟精神起来：“你是说我很快就能不死了？”

禽类的脑仁果然很小......卯卯嫌弃道：“哪那么快啊......那还不得看你能做到哪个份上......”

毕方鸟信誓旦旦：“哪个份上都难不倒我！志在必得！”

卯卯纳闷：“你怎么这么怕死？”

听到怕死，毕方鸟又沉思了......一会才抬起头：“一想到，死后的虚无，就觉得空空的......”

“不是说有轮回吗？”见毕方鸟突然不自恋了......卯卯反而有些慌，安慰道。

毕方鸟仍深沉地说：“你记得你的前世吗？”

前世？卯卯当然不记得，之前也没想过，自己的前世回事什么样子的：“不啊......不是要喝孟婆汤，消除前尘往事吗？”

“既然不记得......又怎么确定真的有轮回呢......”毕方鸟这话把卯卯问倒了......

卯卯不可能说他见过轮回路吧......况且......毕方鸟说的其实也没错......轮回路上的鬼魂，一个个浑浑噩噩，眼中无光，和毕方鸟害怕的那种虚无，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若是告诉他，轮回路是这个样子的......毕方鸟怕是想明天就直接飞升......

毕方鸟见卯卯不说话，又继续道：“既然我们今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那来事又与今生何干？何况都不知道有没有来世......永生就不一样了，你永远都知道后面的世界不是虚无......”

说来也奇怪，卯卯就从来没考虑过这些生生死死的问题......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想过这些......大概是那个上古天狐，也是个永生不死的主......从小跟在他的身边，对生死这件事自然就没了概念......不对......心月哥哥永生不死......那有苏呢......

话题突然沉重了起来......卯卯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便示意毕方鸟看向正被迎进城来的周人，转移这沉重的话题：“他们进来了，看来城中又要欢喜好多日了，我们应该又不愁吃喝好几日了！”

被卯卯转移了注意力，毕方鸟又是之前那个懵懂资料的花孔雀：“不愁吃喝？人族开心起来都这样的吗？”

“是的吧......”卯卯带着毕方鸟，跟着人群一起走进城中：“人的首领办喜事，一般都这样，城中子民同庆，大设宴席，尽情吃喝......”

果然，晚上，宴席已在城中摆起，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毕方鸟在人群中，和谐又独特，与人一起，吃着人的食物，跳着人的舞蹈，唱着人的歌......还是有点像个人了呢......不是......看着那张脸......他还是更像自己......

卯卯想着，他倒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太喜欢这样的热闹了，大概是这么多年在人界，总结出了一个规律，这么欢乐的场面过后，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毕方鸟可不知，他只见到卯卯独自站在一边，好像很寂寞的样子，花枝招展的上前拉上卯卯：“那边还有好多好吃的！人种的谷子味道就是比野粟的味道好！每一粒粟米都好饱满！”

卯卯为了不凑热闹，故作骄傲地怼：“我知道啊！我在殷商的时候啊！要什么有什么，浙西粟米黍子，我都吃腻了！”

没想到这话没有打发毕方鸟，反而让他更好奇起来：“你在殷商这么厉害吗？”说着还不忘抓起一只烤鸡，坐到了卯卯身边。

“玩累了？”卯卯随意一问。

毕方鸟摇摇头，他可不觉得累，第一次融入这样的活动，他开心还来不及呢，就差开心得把翅膀给展出来了：“你在殷商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出来啊，听说殷商可强大了，你在那边不是更安全？”

卯卯点点头：“确实是啊......但是......呆腻了。”安全有什么用，再不走，就会被发现，自己老也老不了，死也死不掉，和人根本不一样......加上自己与子昭一□□么亲近，还不知道与子昭对立的贞人和贵族发现自己又不老，又不死的，要怎么编排自己呢......虽然目前自己还没有老死的迹象，但难保自己不会被刀死啊......之前就被山贼的怨魂打的半死......

毕方鸟刚到人类的地界，什么都好新鲜，不知道卯卯为什么会腻味殷商：“怎么会腻呢？殷商有这里好玩吗？”

“呵......好玩的不得了......”整日勾心斗角，察言观色，可真是太好玩了......看着眼前欢乐的人群，卯卯突然感叹：“希望羌戎慢些杀过来......”

毕方鸟一惊：“怎么会？现在这么太平......”

卯卯见怪不怪：“羌戎将周人赶过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有姜原这个地方了，他们现在没过来，多半是在盘算这边的实力......这么个小地方，不需要他们盘算多久......”

毕方鸟不理解卯卯怎么会这么想，现在这样其乐融融的，说这些，多煞风景......

见毕方鸟疑惑又难以置信，卯卯笑道：“到时候，你就可以伺机积攒功德了。”

“为什么战乱最容易积攒功德？”毕方鸟疑惑道。

对啊......为什么？卯卯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战乱时的人，最容易飞升......虽然他没见过，但之前听心月哥哥说过，当年的涿鹿之战......

见卯卯不说话，毕方鸟抱怨：“你该不会是瞎说的吧？”

“才没有！”卯卯反驳：“我只是不知该如何解释，你不信我，也信心月哥哥吧，是他跟我说的！”

一提心月，毕方鸟就被说服了，心月与有苏，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但我还是奇怪......日常的福德，不是那些小善吗......战争可是杀戮......杀戮怎么会有福德......”

对啊......为什么杀戮为什么会有福德......这么烧脑的问题，卯卯到现在都闻不出来，这只花孔雀才下山多少时日，就叭叭叭问个不停，问的都是这种难啃的问题......卯卯敷衍着：“我哪知道啊......反正想成仙成神的是你，我就告诉你战乱容易积攒福德而已，你自己看着办呗......”

没想到毕方鸟并不觉得卯卯这时敷衍，郑重其事的对卯卯说：“卯卯.....谢谢你，在人的地界，你是最照顾我的......”

这话说的卯卯有些尴尬，他做的只是他的举手之劳，没想到毕方鸟看得这么重，他尬笑着回：“你才在人界多久，才认识几个人啊？好人多了去了，你呆久点就会发现，所有人对你都可以很好......”说着他想了想，不能这样害毕方鸟，又补充：“但是所有人也可以对你很坏......”

毕方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