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北......要北到哪去......卯卯脚下已不见土地,一脚踏下,是厚厚的积雪,这个地方看上去,即使在战乱之前,也鲜有人烟......不要说人了,连活物都少有......头顶的太阳照得人昏昏沉沉的,明明太阳那么烈......周围的雪却一点没化......晒得卯卯口干舌燥......皑皑白雪映射着阳光,卯卯眼前一片白茫茫,之前还看见一些枯树和远处有些雪山,越走,眼前越白......眼睛像被火灼烧般疼痛,泪水从眼中滑落,掠过脸颊,养养的,卯卯伸手抹去了脸颊的泪水,有些粘稠......泪水......是这种触感吗?
眼前的只剩下皑皑白雪了,眼睛疼的厉害,卯卯用手揉了揉,手指刚一触碰,疼痛直冲脑门,怎么会这么疼......眼中渗出的粘稠液体,该不会是血吧......卯卯将沾有泪水的手移开,放在眼前,依旧白茫茫一片,他用力挥动双手,眼前却什么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手呢?他左右手相互摸了摸,能感觉到手的存在......但为什么眼前一片白......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眼前除了白色,什么也没有,渐渐的,卯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自己瞎了......
“陆英......”不安的卯卯轻唤着陆英的名字。
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慢慢伸展......外面干燥又寒冷,陆英的枝干瞬间皱起,像被抽干了水份,伸展出去的叶片也瞬间被冻住,轻轻一动,就碎裂飘落......
感觉到左手的疼痛,卯卯小声对陆英说:“看来这里对你来说,实在是太冷了......可是我现在好像看不见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陆英的枝条伸了出去,延展了几里地,卯卯只感受到了冰冷的雪......伸得越远,陆英的枝条伸展的就越缓慢,直到最后,停了下来,卯卯轻轻一收,末梢的枝条瞬间断裂......原来最末端的陆英,已经被冻僵了......
陆英收了回来,卯卯将左手揣在怀里,大喊了一声:“有人吗?”脸上的肌肉一使劲,带动了眼周,眼睛突然生疼......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许久,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别说人的声音,连飞禽走兽都没有......卯卯沮丧道:“看来这一片......就只有我们......”才停下一会,身上就开始发寒......寒意慢慢沁入骨髓,感觉继续停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冻死......决不能坐以待毙,卯卯站起身来:“现在真是......除了白色......什么也看不见......眼睛还疼得要死......陆英......”感觉到自己的左手相应了他,卯卯继续说:“帮我指个方向......就北方......我们继续往北走......路上不管是遇到城邦,还是农家,不管里面有没有活人......都带我进去......得先想办法治好我的眼睛。”
陆英伸出枝条叶片在卯卯眼前伸展开来,轻抚这卯卯的眼睛,还好有陆英,否则卯卯现在连方向都无法辨认,继续走,别说北边......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偏去何方......
感受自己左手微微的牵引力,卯卯跟着陆英,继续赶路。这冰天雪地,果然不能停下脚步,继续启程,身上的寒意就跟随者自己迈开的步子,消散了.....
左手被拽着走......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感觉脚下的路,比之前更漫长......每一步都不知道会踩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脚下会出现什么......只能是跟着左手,小心翼翼地前进。陆英也很小心,伸出枝叶,缓缓地探着路,摸索着厚厚的白雪,牵着卯卯缓慢前行。
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陆英突然停了下来。没有了陆英的牵引,卯卯也停下脚步:“陆英?怎么了?”陆英枝叶伸出,扶到一个扁平冰冷的东西,卯卯仔细感受了一下:“是?墙?”卯卯伸出右手,又仔细的感受了一番,墙面冰冷,厚实,是石块砌成的,应该不是普通农户:“前面是一座城吗?”卯卯寻问陆英,隐约还闻到一股腥膻味。
陆英没有回应,突然缩了回去,变作左手,静静地待在卯卯身旁,卯卯正要再问,就听见他身旁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是城......”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卯卯后退几步,脚陷入雪地之中,没站稳,整个人栽在雪里。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接着,卯卯感觉到有人在搀扶他,慢慢将他从雪地中扶起。
扶他的,大概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她在卯卯身旁轻声问:“您......眼睛看不见吗?”
问得很小心,好像生怕冒犯了卯卯,卯卯伸手像揉揉眼睛,试试能不能将视线揉开,但手靠近眼睛的一瞬,刺痛感让他的手瞬间离开:“嘶......之前还好好的,这赶着路......走着走着,就这样了......好疼啊......”
女孩看着双眼通红肿胀,都睁不开,说道:“前面就是我家......要不您先到我那休息一下?”
终于有个能休息的地方了,求之不得啊!先到城里,把自己的眼睛治好再说其他吧!卯卯欣然接受:“那就麻烦您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搀扶着卯卯,小心翼翼地走着:“我叫余荼,荼蘼的荼。还未请教?”
“卯卯,意为卯木。”卯卯现在眼前一片白......听到有关白色的字就心烦,小姑娘偏偏叫荼......好烦,回去就把自己所有白色的东西扔了,这辈子也不想看到一丁点白色!头发也剃了!
“那想必您是大户人家吧?怎么只身来我们这么偏远的地方,多危险啊!”余荼惊叹。
卯卯假装无奈:“什么大户人家,中原战乱不断,就连皇亲贵胄,过一天赚一天,那还有什么大户人家,我逃难来的呗......还染了眼疾......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再也看不见了。”唉,这时候,要是鱼惜在就好了......自己的眼睛一定的保得住......
余荼拉着卯卯,拐了个弯,笑着说:“您这个,只是雪盲之症,外面冰天雪地,被阳光照过的白雪晒伤了眼睛,一会我帮您冷敷一下,在用点药,您在我家修养几天,就好了。”
雪盲症?第一次听说,光在雪地里走,也能走瞎眼睛?还好有地方歇脚了......卯卯点头感谢:“那就谢过余荼姑娘了......在这乱世中,能有个安定的居所,不容易啊。”
余荼认同:“是啊......幸好我们这气候严寒,人烟稀少,我听说中原一带气候怡人,却死伤无数?”
起止死伤无数.....卯卯脑中回放着那些征战的兵马......和堆积如山的死尸......说不定那个宜居的中原,还不如这里呢......不过听声音,余荼应该也就十五六岁,跟她说这些,会不会吓到她......卯卯想了想,回答:“也不全是,近年确实战乱不断,但那里的人,在自己的城邦中,还是一样能安定的过生活的。”这也不算说谎......有城邦庇护的人,确实可以安定生活,况且,他一个讹兽,不说实话怎么了。
“小心脚下。”余荼提醒道。卯卯看不见面前是什么,想来应该是门槛,就跟着提醒太高了脚步,接着那股隐约的腥膻味被一股清爽的草木香掩盖,跨过后,余荼才继续:“那您怎么会逃难至此?这边常年冰天雪地,可不是每天都能打到猎物的。”来时卯卯就疑惑过,这么厚的积雪,地里不像是能长东西的样子,这里的人吃啥......感觉周围的冷风减弱,应该是进了屋子,被余荼搀扶着,腿碰到什么东西,接着,余荼说:“请坐。”原来碰到的是椅子......卯卯摸索着,坐了下来,又听见身旁有倒水的声音,声音结束,余荼托起卯卯的手,将温热的杯子放在卯卯手心:“先喝杯茶水驱驱寒,小心烫。”
卯卯握着茶杯,杯中热水的温度透了出来,卯卯冻僵的手感觉到阵阵酥麻,茶的热气飘入鼻腔:“好香啊!”卯卯闻到了手中茶水的味道,不禁感叹道。
还好客人喜欢,得到卯卯的夸赞,余荼甚是高兴:“是我们这的松针茶,听说只有我们这产,中原少见。”
好特别的味道,闻着清冷似花香,入口甘醇,温热的茶水下肚,卯卯的五脏六腑瞬间暖和了起来......缓了缓,耳边又传来余荼忙活的声音,锅碗瓢盆丁零当啷......声音有些嘈杂,突然又感受到身边有一阵暖流涌来,从来没当过瞎子的卯卯,有些紧张。
一会,余荼才做到卯卯身边,见卯卯双手攥紧,宽慰着:“您别担心......只是煮些雪,待雪煮化了,就可以准备今日的晚饭了。”说着站起身来。卯卯感觉道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下意识躲闪。见卯卯的动作,余荼忙解释:“抱歉......是裹了雪的棉布......您的眼睛,需要冷敷一下。”
听了余荼的解释,卯卯才稍稍放下心,那股凉意从新靠近,一块冰凉柔软的东西盖在了卯卯的眼睛上,眼周的灼热瞬间缓和了不少,疼痛感也被镇定住了:“舒服多了......我这雪盲症会不会永远都看不见了?”
余荼道:“我听说过治好的,也听说过永远看不见的,我也不知道您这能不能治好......只能用土方子尽力一试。”
如果治不好......得想办法回桃源找鱼惜才行......看不见,真的很不方便......对所有事都一惊一乍的......连路都走不好:“不知府上可有长棍之类的东西,让我当个拐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一直麻烦你搀扶啊。”眼下先解决自己日常生活的问题再说。
余荼起身,不一会,一根棍子伸到了卯卯手中:“您看看这个趁不趁手?”
卯卯接过棍子,那股草木香更加浓郁,他将棍子凑近闻了闻,就是这个味道:“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余荼回答:“是松木,山上只有这个了,我们的房子都是用这种木头建的......不合用吗?”
难怪跨过门槛,就一直有这股清香,卯卯用那根松木杵了杵地面,硬度刚刚好,然后又站起身来比了比长度:“很合适!多谢了!”
见卯卯满意,余荼也放心了,起身交代:“那您先坐着休息一下,烤烤火,我准备一下,给您治眼睛。”
“实在是......感激不尽。”谢过余荼,卯卯坐回椅子上,原来刚才的暖流,是余荼在屋里升了火......现在感觉,这屋里确实越来越暖和了,还飘来阵阵肉香......大概是今晚的晚饭。耳边传来余荼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门被打开了,随后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散了屋内的暖意,随着门关上的声音,暖意又重新升起。
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一路上运气不错,遇到的人都挺善良的,希望运气没有用完,这次遇上的也是好人,否则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着实是难办......
因为看不见,感觉时间十分漫长,加上之前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双腿酸软,腰酸背痛,卯卯困意渐渐起来,摸索着身旁,果然摸到了桌子,屋内很暖和,暖得他实在是太困了,便爬在桌上睡着了......
“卯卯?卯卯?”睡梦中卯卯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迷迷糊糊醒来,是余荼:“从中原一路过来,很累了吧?”不得不说,这个小姑娘从城门口相遇起,就一直很有礼貌,礼貌得恰到好处,让人心情舒畅。刚睡醒的卯卯整打算揉揉眼睛,被余荼一把抓住:“千万不能揉。”
对了,自己患了眼疾,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我睡了多久?”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卯卯问。
余荼答:“没多久,也就是我出去挤奶的功夫。”
“挤奶?”卯卯疑惑,这冰天雪地的,挤什么奶......
余荼笑道:“是啊,我家养的羊,您运气也是真的好,前阵子刚下了小羊,否则都没有羊奶治您的眼睛。”
还好自己的运气还没用完:“这么冰天雪地的,羊不会被冻死吗?”卯卯好奇地问。
“不会。”卯卯边听着碗筷碰撞的声音,余荼边说着:“大雪前我们就已经到山上收集了足够的松针,铺盖住了羊圈,况且羊也耐寒,不会冻死的!”说着卯卯又感受到一股温热逼近他的脸,紧接着,是余荼的提醒:“现在用羊奶给您洗洗眼睛。”提醒后的卯卯,放心地让余荼帮自己擦拭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余荼边擦边说:“还好大雪前每家都杀了一只羊,省着点吃,还是能过冬的。”
“每家?”温热的羊奶敷在卯卯眼睛上,又养又疼,陆英按住了卯卯的右手,不让他伸手去揉,卯卯只得忍着,说这话,转移这种痒痛感:“你们这有多少户人家?”
“近百户吧......”余荼答:“多是逃难至此,他们说外面战乱,朝不保夕,没人知道自己下一秒是不是还活着,很可怕,和您说的不一样......”
近百户人家......看来这个城不小啊......这么多人,都甘愿在环境这么恶劣的地方汇集,这座城到底是有什么魅力.......还好被余荼收留,可以在城中休整几日,顺便探探,解答一下自己的好奇,想着,卯卯接着问:“你也是逃难到这里的?”
余荼继续回答:“我祖父是的,但我父母与我,都是在这城中所生,晚些时候我带您去见他们。”
“晚些时候我的眼睛就能好?”卯卯急切地问,相比于其他,卯卯此时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余荼见有歧义,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说,晚些时候,您可以与他们认识一下......”
原来还不一定能好......卯卯有些失落,接着问道:“你们都住一起?”
余荼不解:“一家人,不住在一起,要怎么住?”
之前经过的城,为了人力,成年后的人,都要单独一户,这座城还挺人性......竟然可以不分家:“你们这么大的城邦,从来没有外人来犯?”用着这么多年在人界游走的固有思维,卯卯疑惑道。
“也不是没有......”余荼想了想,回答:“只是我们这偏僻,往来的人本来就少,来征伐的就更少了,反正我是没见过,不过听说过。”
“后来呢?”卯卯好奇。
“后来......”余荼又想了一会:“听说是说客去游说,说动了他们,最后他们都归入我们城中了......”
什么?还能这样?以前看得见的时候,刀剑无眼.......腥风血雨......要吞一座城,不留点血是不可能的,这里竟然能靠一张嘴......以前还觉得自己的嘴已经很能说了......这里的说客竟然能凭一张嘴,免去一场争斗,还能将侵犯者化敌为友......看来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卯卯自省着,接着问:“那归入城中的人,不会被歧视吗?”
“当然不会。”应该是擦拭完了,余荼放下手中的羊奶,继续说:“我们城最重仁义,既然信了会归顺,便不会起疑,自然是无我无他,大家就都是自己人了!”
“若是有异心呢?”卯卯习惯性地怀疑着。
“自己人有异心,当然是按自己人的方法惩戒。”余荼解释着:“但既然将他们纳入城中,便不能当他们是外人一样去猜疑他们,这样多无礼啊!”
怎么又是一个这么善良的地方......卯卯不太习惯这种善良的环境,万一真的有人,假意归顺,实则破坏,那又怎么办啊......比如自己现在就能这么做......想着,卯卯轻笑了一声:“那我要是有意住下,也是你们的自己人?”
虽然卯卯看不见,但余荼还是习惯地点点头:“自然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