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的凉亭旁排着长队,男女老少井然有序地从凉亭经过,领了自己的那晚孟婆汤饮下后,走过奈何桥去往来世。
“规矩你是懂的。”说话之人坐在凉亭之内,豆蔻年华的面容却是成熟的女声,一头华发散落于身后的树枝上,头发上散落着白色的花瓣,身着白衣,裙摆拖地,凑近细看,那裙摆竟是扎根于地下,像一颗树般。若不来这地府走一遭,谁能想到这孟婆竟是个小女孩。“若不想喝我这孟婆汤,必须只身趟过这忘川河水,神也不例外。”孟婆说着,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一碗一碗递给过往的魂魄,千万年来每刻如此,眼里没有任何人。
“婆婆,我不想忘记。”说话的是一位绝美的女子,一身红衣如火烧一般,青丝垂顺,若不是地府无风,这秀发扶风,必是摇曳生姿。这般绝色佳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即使路过的魂,也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虽孟婆也不曾见过这绝美的容貌,但在这忘川河畔呆久了,她眼里早已无光,双瞳和身上的白衣一色,不是看不见,而是再也不会亮了,听了美人的话,孟婆连笑都懒得笑她,说:“来到这的魂,谁都不想忘记。”抬手指了指忘川河“你可知这忘川河内,有多少饿鬼等着吃尽你的皮肉,啃噬你的骨血。”
美人倔强:“**凡胎不行,我未必不可,即使粉身碎骨,还能留有一丝神识,便够了。”
“你看看河畔。”孟婆又指指远处:“通往来世,只有奈何桥这一条路,而要过奈何桥必须先喝了我孟婆这碗汤,若不想忘记,爱去哪去哪,与我无关。”
美人朝着孟婆手指的方向,零星有些鬼魂,大概是与自己一样,有不肯忘的事物,选择趟过忘川河,但无一例外刚下去,就灰飞烟灭,有的甚至只是在河边观望,就被河里的饿鬼拖下了河吃干榨净。一些想尝试的鬼魂看到这些,也都只得乖乖排队过桥。
孟婆本以为美人会知难而退,毕竟千万年来,想记得前尘往事的人很多,但一个个魂魄在忘川河中淹灭,尝试的魂魄越来越少。即使有神识,也未必能趟得过这数以万计的饿鬼填满的忘川河。没想到这位上神却如此倔强,想都没想,头也不回,纵身跳入了忘川河。
虽没想到,但孟婆的脸上,也没有流露惊讶,依旧面无表情。身后的大树旁,走出的一位白衣少年,双眸如皎洁的月光,树上的流苏花飘落,滑过银灰色长发垂肩,擦过少年深色的皮肤。他不慌不忙问:“婆婆,要趟过这条河,得用多长时间啊?”白衣少年眼前的河看不到河对岸,但他似乎有些担心红衣美人过不去。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谁能脱离轮回,还得以善终的。”孟婆冷冷回道:“怎么?你也要趟过去?”
白衣少年笑笑,探头看了一眼那忘川河,河水浑浊,如灰色绸缎般翻滚,缎面泛着玄色,仿佛一不留神,会吞噬掉天地。少年一激灵,道:“我可不敢。”笑归笑,说归说,少年眼中却透露出不舍
二
世间流传着一个传说,伏羲有一女,容貌艳压九洲,青丘涂山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无论是谁,只要见到美人第一眼,都会为之沉醉,伏羲甚是喜爱,给女孩起名单字“宓”,因出生于洛水河畔,认识她的人,都唤她洛神。洛神居于伊洛,以天边的云霞做衣裳,水中的花瓣点妆容。嬉戏时罗裙拂过水面,如晚霞映入水中,微波粼粼。九洲男女,虽都听说过洛神的美貌,却甚少有人见过,久而久之,洛神的美貌,便与神农手札、鸿蒙紫气,并称为九洲三大奇物,可遇不可求。
这个传说,也流传到了青丘,讹兽津津有味地听着九尾狐讲述着这个美人的故事:“洛神真的那么美吗?有有苏你美吗?”
讹兽自小生活在青丘,见过的青丘山上的走兽也不少,但除了一人,再没有比得过他眼前这位九尾天狐的,在他浅薄的见识里,有苏的容貌一定是这天地间万里挑一的。
“礼貌点!叫哥!”听讹兽这么说,有苏全当他在夸自己:“没见过,不知道。”傲娇的语气中还有些许自豪。
讹兽又低头沉思着:“想必肯定是没有心月哥哥美的,我还没见过比心月哥哥美的人呢。”
讹兽这话实在故意挑逗有苏,有苏还真中招了:“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比那只老狐狸丑?”
说着伸手就掐住了讹兽的下巴:“小兔子,说话小心点儿,搞清楚谁才是青丘的主人。”
讹兽被有苏的三只手指锁住下巴,不敢动弹,英气的剑眉微微皱着,却也无力反抗。有苏边说着,边轻轻转动着这张颇有姿色的脸,这只讹兽,不同于西南荒那些漫山跑的雪白色兔子,西南荒的兔子虽美,灵气逼人,但生于蛮荒之地,多少有些粗糙,风沙尘土掩盖了他们大部分灵气,大都是不细看,便会以为是姿色平平的主,而这位不一样,他一身毛发被光照射着,会泛出灰蓝色的光。与其他兔子无异,瞳色与毛色一致,大大的桃花眼中,灰蓝色的双眸透出的神色,如月光洒落湖水般,这讹兽的灵气丝毫掩饰不住。要不是皮肉像西南荒那些野兔子一样如铜色,还真看不出来是只讹兽,也不知道心月那只老狐狸从哪弄来的这个“私生子”。
虽肤色如铜,但指尖触碰还是非常的细嫩,有苏舔了舔嘴角:“实不相瞒,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在想,是烤兔子好吃,还是炖兔子好吃......”
“放开他。”这时,有苏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语气平和的说到。
听见这个声音,有苏轻笑着回过头去。一袭红衣站在他身后,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在身后静静地呆着,尾巴的毛发和散落的青丝随风飞舞如燃烧着的烈焰,手里举着一把和他衣衫一色的伞,伞面薄如蝉翼,看起来像是丝织的一般,细看每一根丝,都是柔韧的玄铁,阳光透过红伞撒落,照的来人气色十分的好。那张讹兽口中绝美的脸正朝着有苏微微笑着,狐媚的眼角微微上扬,浅棕的眸中只有那个通体雪白的有苏,只有唇上和眼睑微微泛红,乌发垂地,身后九条雪白的狐尾微微摆动着,媚眼如丝,乌黑的瞳中也只印着那个火红的身影。
有苏轻轻地松开了讹兽的下巴,他的手指太白了,和讹兽的脸对比鲜明。被松开的讹兽,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纵身跃起,三两步跑到了心月身后,拽着心月的衣角,探头朝有苏做了个鬼脸。
有苏侧过身子,没好气的看着躲在红衣后面的讹兽:“小兔子,再这样不礼貌,我就把你们俩一起赶出青丘。”
讹兽可没有真怕有苏,他们生来嘴上就没把门的,说的什么都是真假难辨,而自己最擅长伪装,更何况,这位,是跟着两只狐狸长大的,学了一身狡猾,这一副楚楚可怜的受惊模样,想必也是装出来的。
果不其然,听有苏威胁他,讹兽便缓缓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挪向有苏,牵着他的手指轻轻摇晃着:“有苏哥哥,不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乱说话,不要赶我们走,这样我和心月哥哥会很可怜的。”当然,这一切举动,都是他装的。
“可不是么......”心月也跟着上前,坐在有苏身边,手很自然放下伞,搭在了有苏的手上:“阿离你要是把我们赶出去了,我们岂不是无家可归,多可怜啊。”说着还越贴越近,不知不觉唇已经贴到了有苏的耳边:“而且现在世道这么乱,外面的山精走兽这么多,你忍心我们被那些东西吃掉么?”
有苏也不是什么面皮薄的主,说话间他的头已经侧向了心月,二人脸对脸,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感情这小兔崽子装模作样的本事,都是跟你老人家学的啊。”说着,指尖开始撩拨着乌青的长发:“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胡说。”心月语气依旧很温柔,整个身体又贴近了些:“我哪来那么大的孩子,都说了,是捡来的。”
“一只狐狸捡到一只兔子,又不吃,你觉得合理吗?”有苏撩起手中的头发,凑到鼻尖,闻了闻。
“我心善啊。”心月越靠越近,有苏整个人都快陷到自己柔软蓬松的尾巴里了。
“我想看洛神!”讹兽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一来一往旁若无人的**。
两只狐狸这样的互动,讹兽见怪不怪了,从小在青丘长大,青丘的山精走兽他几乎都认识,山精走兽们被他讹去了不少东西,见到他都避之不及,唯有这两只狐狸,比他还狡猾,但也是他的靠山。之前都一直生活平静,但今天听完了那个传说,在看这二位绝世的容貌,讹兽实在想象不出洛神还能怎么更美,好奇使他心痒痒,真想亲眼见一次。
“不可!”心月果断拒绝了讹兽的要求:“青丘之外尽是他人地界,危险重重,你这要是出去了,还没见到洛神的一根头发,就已经被人炖了。”
心月是担心讹兽的,但有苏蛮不以为然,他手指穿过心月的头发,摸了摸他的头:“哎呀,你多虑啦,谁要吃他啊,口碑那么差......”说着看向讹兽:“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你看他哪里长得像只西南荒的讹兽!”心月愤愤地说:“出去只会被人类当成普通的兔子烤了!”
“那可不能怪人家......”有苏知道心月很紧张这只兔子,故意满不在乎的态度:“烤兔子,是很好吃的嘛~”
心月看了一眼有苏,叹了口气,又严厉的对讹兽说:“总之,不能去!”
可惜了啊,讹兽也不是什么听话的主,本来是有些不敢,但叛逆和好奇心的趋势下,他实在按捺不住,趁着两只狐狸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青丘。
三
这出了青丘只是小兔子历险记的第一步,讹兽只知道自己要怎么遛出青丘,洛神在哪他却全然不知。正如心月所说,他这只小兔子在外面,各种山精走兽和人类,对他都是虎视眈眈,再不像是在青丘可以横着走的那个四处骗人的讹兽了。
好在讹兽能幻化各种形态,化成人形多少也能躲避些攻击,白衣银发,肤色较深,颇有异域风情。这种异域男子,多以有钱挂钩,所以......被抢劫是在所难免的。
“公子看起来不像你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嘛......”三个劫匪把讹兽围在墙角,带头的挥着手里的匕首,威胁着讹兽。
“三位壮士......我只是长得和你们有些不同,你们见过哪个有钱人风吹日晒的,把自己整得跟我一样灰头土脸的吗?”在青丘虽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但心月教过,遇事不能慌乱。
“少特么废话!老子说你是有钱人你就是有钱人!”
遇事不慌......但也得能想得出办法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凡是要听家长的话,家大人说不要随便乱跑,就一定不要随便乱跑,不然就像现在的讹兽,大概离被做成烧烤不远了。唉?不对啊,我现在是人形啊......讹兽想着,对三个大汉说:“三位壮士,我现在身上真没钱,不信你们搜?”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头的仍将信将疑,用刀继续威逼着。
讹兽又继续说:“不然你们跟我回家,我拿给你们?要多少有多少。”
三人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头的用刀抵着讹兽的腰:“带路。”
带个鬼路啊,我家在青丘啊,好不容易走八百里山路到这里,难不成你们指望我带你们回去啊。对了!心月说过,人类的部落,都是由首领掌管的,住在整座部落最高的那座楼内,人有什么事情,都会去找首领做主......
讹兽想着,偷偷四处观望着,找寻着整座城里最高的那座楼。四周街道的摊位,凄凄凉凉,住户们都大门紧闭,偶有几家开着门的小馆,也都隐约能看出里面乌烟瘴气,各路牛鬼蛇神都聚在那里,人类的部落也太鱼龙混杂了。
不多时,讹兽就把三个劫匪带到了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劫匪还在暗自窃喜,住在这样的街道里,必定是个大户人家了。
终于走到了整座部落最高的这座府邸,应该就是这里了吧......不管了:“来人啊,抢劫啊!救命啊!”管他三七二十一,讹兽一跃,扑倒在府邸门口,劫匪的刀逼得太近,划伤了他,门口的侍卫见了血,立刻用手中的兵器架住了劫匪,顺势还想擒住讹兽,趁着双方没留意之时,讹兽才得以逃脱。
逃出城外不远,讹兽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血浸湿,抬手一看,指甲缝里全是血,唉......真的应该乖乖听家大人的话的。
在路边随意捡了些认识的草,放进嘴里嚼了嚼,敷在了自己的伤口上。心月说过,人类的地界,部落中是最安全的,人类发明了一种叫秩序的东西,这种东西,出了部落就无效了,城外的人和山精走兽,想对你怎样就怎样......虽然部落内鱼龙混杂,总归一只兔子在城外被山精走兽吃掉强,有苏还没教过自己打架呢,趁着天还没黑,还是回去吧。
回到部落,讹兽找了个人多的小馆子休息,小馆中有说书人说,洛神居于伊洛水畔,那是伏羲特地为他的宝贝女儿造的一个世外桃源,河水清澈见底,却有成群的鲤鱼,两岸栽满桃树,四季花开,但不管桃花开得多烂漫,在洛神的面前总是会黯然失色。
讹兽虽听得出神,理智却告诉他不要全信,这个世界上最会说谎的始终得是他,怎么能说书人随随便便粉墨润色一下,他就全信呢。呵......四季花开,我们青丘都没什么花能开四季,就算是心月哥哥的容貌,也只是给青丘的景色锦上添花,才不信真的有这种使全世界暗淡的容颜呢。
“那要怎么去伊洛?”台下的讹兽起身问道。
说书人一愣,许是没想到会有人把戏文当真,随意说道:“往北走。”
既然说书人说的往北走,那讹兽也就往北赶路去了,虽然自己满嘴没遛,但毕竟从未出过青丘的小讹兽,还是太单纯了。
幸好,伊洛真的在北方,但有多北,讹兽不知道,也没概念,这一路真是翻山越岭,艰难险阻,不知走了多少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源。
见水流清澈,讹兽赶紧俯下身去,洗净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在河边休息片刻,他才缓过神来。这河水不止清澈甘甜,顺着水流,还不时的飘过些许桃花瓣,现在已经是仲夏,怎么还会有桃花,难不成自己要找的那个世外桃源,已经近在咫尺了?讹兽也是运气好,说书人玩笑一指,便是他想要的方向。他开心地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走去。
有时候,事情就是和戏文里说的一样巧,讹兽就这样沿着河水朝上游这么走,都能再次遇上那三个劫匪。
“公子,别来无恙吧?”像之前一样,三个人就把讹兽围住了。
讹兽上下打量了一下三人,没错,还是那三个人,怎么都跟到伊洛来了。
三人比上次更凶神恶煞,这次眼神中还带着仇:“公子好手段,害得我们被城主杖打五十逐出了城,扔在荒郊野岭,血淋淋的修养了三个多月,差点被野兽吃了!”
哇......三个多月......自己竟然走了这么久......加上之前青丘出来的日子,这伊洛,可真够远的啊......
见讹兽自顾自地思索着,也不理他们,三人更气了,伸手将讹兽打趴在地:“老子今天不要你的钱了,老子要要你的命!”
讹兽是真的在想事情,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即使反应过来了,也不可能是三人的对手。一下被打趴在地后,任由三人拳打脚踢,毫无还手之力。
要么说我们小讹兽运气好呢,还没等把他打得半死,就有贵人出来相助了。
讹兽趴在地上,用手护住自己的头,也不知为什么三人突然停手了,好一阵子,讹兽才微微抬起头,眼前裙摆飘逸颜色如天空与草原交界的湛青色天际,裙摆朝着三人逼近,顿时狂风大作,吓得三人猖狂逃走。
自觉安全了的讹兽才慢慢抬起头来,眼前这个人,身后有一双巨大的翅膀,翅膀呼扇,时而发绿,时而发青,翠羽长襟,眉眼柔和,发丝翠如柳枝,飘散于身后,翅膀一挥,周身顿时风起,却不像刚才那阵狂风。
那人把讹兽看的有些痴了,不同于青丘的那两只狐狸,此人美得毫无邪气,眉眼中尽是温柔,柔和得似春风一般。那人转头看向讹兽,皎白的面容虽与心月不相上下,但感受却温婉安心许多。讹兽喜欢这种温柔的感觉,所以觉得眼前这个人胜过心月,传说中的洛神果然名不虚传,真的是个绝美的人儿呢。
那人见倒在地上,满身满脸是伤的讹兽,呆呆看着自己,把讹兽打量了一番,挥了挥手中的桃枝,疑惑地问:“讹兽?”
嗯,我是......
突然,讹兽缓过神来,反应过来那人在叫他,那声音......怎么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