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洛日 第43章 见卿

林泽衡感觉这孩子的故事似乎要偏离他的认知了。

“呃，怎么说？”

......

后来，李珑音教导李元辰读书写字、君子六艺。时间久了，李元辰完全放下戒心，将她作为一辈子的追求，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两人的生活很平淡，家里只有他们两人作伴。李元辰记忆里的李珑音虽然外表是个稳重温柔的大姐姐，但她内心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总是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如养花、做美食、绣花、射箭、飞镖......好像她对能接触的一切都想多加了解。

她像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朝来到人间便要学习人间的一切趣事。甚至许多常识问题她竟都不知，时不时还要请教李元辰，并且记在小本子上。

还有就是家里的花一年四季都开得很好，他小时候以为大概姐姐是仙子下凡来了，才让鲜花四季盛放。

李珑音和李元辰经常去游山玩水，从来没有忧心过钱财的问题。

两人一起愉悦的生活了好几年，李元辰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生活的安逸了，他就觉得自己能一辈子和她生活在一起。自己也许能做她一辈子的仆人了，所以自己要努力学习生活中的一切，要变得和姐姐一样永远有活力。

可天不遂人愿。

在几年前的七夕夜那天，两人慕名来到千灯乡去看花灯。

这个时候的李元辰完全是个贵公子的样子，穿金戴银，和李珑音差不多高。

李珑音亲手制作的衣裳布料丝滑冰凉，仿佛织女所做。

两人赏完灯会打算休息，由于大街上人太多，就抄了小路走。这条小路灯火稀疏，不过随着淡淡的月光还能看清道路，却也只能看清路了。

两人并肩寸步缓行。

李珑音问道：“辰儿，你以后想做什么？”

李元辰激动道：“我要跟着姐姐！你去哪我就去哪？”

李珑音轻笑：“是吗？若是姐姐要去到天上，你怎么办？”

李元辰：“姐姐不会丢下我的。”

......

讲到这，李元辰有些哽咽，已经拽开袖子擦眼泪了。

林泽衡知道，这大概就是到了他人生的转折点了，于是伸手搭在他肩膀以示安慰。

林泽衡道：“你歇歇吧，赶了两天路你也累了。”

李元辰：“那天晚上很不幸，在小路遇上一伙人，拿着刀枪。我们抵挡不住，姐姐为了保护我不幸遇难。”

林泽衡早就料想这个结果，果然他姐姐不是失踪，而是丧命。

林泽衡：“生死有命，你要向前看。”

李元辰哽咽道：“她最后告诉我，要我等她回来，然后就化作星光消失了。”

林泽衡眉头一皱，消失？出乎意料？

李元辰痛苦抱头，强压住眼泪道：“姐姐不要我了吗？我一直都很听话，给她帮忙......”

“怎么会？这......”

这孩子魔怔了吗？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那个小黑石头也是仙女姐姐留给我的，对我来说没有用，老板应该感兴趣。如果他以后飞升了你告诉他让他帮我找找姐姐在不在天上......呜呜呜......”

“唉，我会替你交给他。”

林泽衡心想这孩子没事吧？怎么感觉疯魔了，还扯到天上去了。

他将蜡烛往李元辰那边推了推，想好好看看他现在的状态。林泽衡伸手摸摸他额头，这一探，又发热了......

难怪，口出疯言......

“啧，你太累了，该休息了。”

“我不累，我要等我姐姐。”

“先睡觉。”

外面还下着雨，不好带他淋雨回房。只能打了水给他降温，现下没有风寒药，只能等雨停了在买药去。

林泽衡哄他睡着了，才给他拿金疮药敷伤口。

“傻小孩。真不会照顾自己。你姐姐若是看到你这样不得心疼死？”

不过回想李元辰这些年的经历，也是可怜。幼时流浪，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对他好的姐姐，还不在了。又要被迫走上杀手的绝路，沾染一身鲜血戾气，留下一身伤疤。经历这么多，却也只有十六七岁。

难怪能和沈如卿成为好朋友了。同病相怜之苦只有病中人相知。

林泽衡趁雨停，去医馆抓风寒药，正要离开就听到传闻。于是他放慢脚步，装作检查药草，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听人谈话。

这些白衣人人都是司星局的，聚在一起和其他江湖人交流。

“听说朝廷又有大变，您几位常年在京城，可不可以给大家透露透露？”

司星局弟子挥手道：“以讹传讹罢了。就是几个小官干坏事，被人见义勇为了呗。”

“听说都那啥了？”这人说着，抬手比在脖子间划一下。

“哪有！只是被打了而已。”

“我说呢，传闻不可信吧。不过还听说，镇安镖局少东遭遇不测？”

“什么？！”林泽衡听到关键词，立刻转过身，盯着这些人。

司星局人多势众，一下就被林泽衡吸引目光，为首的白衣人上下打量林泽衡，一字一句对着身边江湖人说道：“确有此事。”

“沈少主他发生什么事了？”

林泽衡焦急询问，他不过离开沈如卿几天，竟然就听到这样的消息。

角落里一人突然跳出来站在他面前，疑惑道：

“唉？我瞧这位少侠可是林渊，唤阳谷的小三公子？沈少主身边那位？”

林泽衡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出名。可他没心情关心这些，他只想知道沈如卿的情况。

“沈少主究竟怎样？”

“听说和漠北人打了一架。”

“是漠北的顶尖高手陀野。听说沈少主惨败！”

司星局人说道：“哪能说这么明白呢，林公子还在这呢，你这不是纯粹让人家担心吗？”

林泽衡听到这，转身就离开。

一路上撑着伞，为沈如卿的事情忐忑不安。

回了李元辰家里，见他脸上红温，赶紧过去。

“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房间睡。”

“还行。”

林泽衡送了他，又去煎药，喂了药，才收拾东西。

“怎么会这样，怎么和陀野搅和一起了？上次的事情他一定会来找阿卿算账。我不在他身边，他若受了伤能不能及时医治？”林泽衡心里焦急，一紧张又想到沈如卿身上错综的伤痕，仿佛这些伤痕是刻在自己身上一样疼。

李元辰迷迷糊糊，强撑起身子问道：“林公子，你怎地收拾东西了？”

“李小哥实在抱歉，沈老板有急事，我要走了。”林泽衡坐在他床边，摸摸额头，还很烫。

李元辰有气无力道：“我没事，睡一觉就好。老板有事找你，你就快去，莫让他久等......咳咳。”

林泽衡叹气道：“你好好照顾自己，药给你买来了，吃完了自己去抓，药方给你写好了就放在桌上。在家关好门窗，多喝水，不要接任务了好好休息，伤口记得换药。还有我来的时候看到巷子外有一家馄饨铺子，你饿了就去吃。”

“哈......多谢，你真好，跟我姐姐一样。”

“嗯。你好好休息。”

林泽衡将红着脸的李元辰按在被窝里，给他换了条冷毛巾贴上。

“我走了。”

“再会。”

林泽衡背了剑一路飞奔，驾马直冲长安，生怕晩一刻就见不到阿卿。

刚下过雨，胶泥路很难走，驾马的速度也慢下来。

沿途听说许多江湖传闻，无非是镇安镖局少东受重伤命不久矣、陀野向中原武林宣战，难得江湖高手心齐了一次，纷纷迎战陀野。

“哪来的假消息。以讹传讹。沈如卿才不会......”

他不信堂堂一派少主能被打成重伤，也许是沈如卿散布的假消息，想让陀野放下对中原武林的防备，而他自己正稳坐九泉，盯着各地消息动向......

可不管怎样，林泽衡都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两天少眠少休，终于回到长安。长安内消息更加灵通，满城风雨，人云亦云。

他放心许多，因为听到的最多的话都是骂陀野那老头的，或者是陀野重伤，几乎没人提到沈如卿。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对吧？

他对这些都不在意，直冲沈府。府内一片安静，还好，和平常一样。若是沈如卿有事，府上不会这样安静。

林泽衡冲进后院，正巧碰上阿鸿端着一碗汤药。

林泽衡：“他怎么样？”

阿鸿惊讶道：“嘘，小声点。林公子，你回来了。”

林泽衡压低声音，与他一起进入沈如卿房内。

莫恩正在愁眉苦脸地看账本，一看到林泽衡回来也是一脸惊讶，小声道：“林公子，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了？”

林泽衡咽口水，看向禁闭的内门，问道：“他还好吗，我听到一些消息赶快回来了。”

莫恩纠结，“他还行吧。”

林泽衡接过阿鸿手里的药，深呼吸，“我去看看他。”

莫恩和阿鸿窃窃私语，“怎么办，老板吩咐过不让他知道的。”

“人家都来了，不能把他赶出去吧。”

“都怪我，没有及时拦下消息。”

“算了，他自有定夺。”

林泽衡轻轻开门，走进去，看到床纱后躺了一个人。他伸出手撩开窗纱，想象床上是一个健康的人。

“泽衡，不要过来了。”正是沈如卿的声音，但是十分虚弱。

林泽衡听见这样轻的声音，立刻停在原地。

“你怎样？”

“呵，我这不好好的说话呢？你刚回来吗？”

“嗯，我来看看你。”林泽衡拉开床帘，这一下，他心里猛然一沉。

沈如卿脸色苍白，而脖子上却有黑色的血管暴起。他眼尾通红，还生出了三层眼皮，显得十分疲惫。

沈如卿别过头。“都说了别过来。”

林泽衡坐在床边，翻过沈如卿的手，给他号脉。脉象凝滞，跳得异常的慢，不过还算稳定。

“能坐起来吗？”

“当然能。”

林泽衡把沈如卿扶起来，让他躺在自己身上，自己端了药，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沈如卿笑笑，“我自己能喝。”

林泽衡：“我来吧。你歇着。”

沈如卿：“我喝药用不着勺子，一口闷，咳咳......”

他一咳起来就捂住胸口，咳得胸口疼，眉目扭作一团。

林泽衡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等他干咳完，接着喂药。

沈如卿：“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吗？”

林泽衡不说话，坚持喂完一碗药，才让他躺下。强行扒开他身上的衣服，一道道黑色血痕映入眼中。林泽衡仔细检查，发现包扎还算及时。

林泽衡：“你这要一些时间恢复了，好好养着。”

沈如卿：“我做梦梦到你了。”

林泽衡点头给他掖好被子，叮嘱：“这些话以后再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先休息。”

沈如卿：“我休息很久了。”

林泽衡：“我知道，我早就听说你的消息了，我还以为是假的。”

沈如卿：“我让人拦截了消息的，你还是知道了。”

林泽衡又探上沈如卿的脉搏，问道：“陀野为何找你？”

沈如卿：“闲的。只是偶然遇上，他非要找我比划比划。”

林泽衡仔细看他脖子上的血管，似乎知道了什么，语气愈发沉重，“只他一人不能伤你至此。况且打不过你不会跑吗？”

这下轮到沈如卿沉默，他闭上眼，似乎不想说话。半天，才说：“我好想你，我以为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泽衡有些气愤，但还是强压住情绪，平静道：“你吃了死魂生。”

死魂生，出自唤阳谷，这种丹药功效如其名，让濒死之人爆发超常行动力。若食用者非濒死之人，则会爆发后得到反噬，内力受损，甚至影响寿命。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脖子上的血管。

照沈如卿脖子上的血管来看，他吃了不止一次，而且得到极大的反噬。

沈如卿：“我当时命悬一线。陀野太狠了，招招致命。我没有选择，要么死，要么吃药，和他拼一拼。”

的确，他身上的伤口八成都是致命伤，如果没有死魂生催动，他恐怕真死了。

林泽衡：“这类丹药在唤阳谷只有谷主能接触到，你如何得到？你爹给的吗？他是在害你。”

沈如卿：“我从爹那偷来的，以防万一。”

林泽衡：“你吃了起码两次。你知不知道这药会折损寿命。”

林泽衡知道，沈如卿一定知道药的副作用，但还是吃了。既然是为了保命那就没什么可指责的。

“你放心休息，以后我寸步不离跟着你，总能让你好好的活着。”

沈如卿竟然对他笑笑，不过脸色不好，笑得也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