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洛日 第4章 夜谈

入夜，花灯换天星，大街小巷从市至坊皆张灯结彩，灯火人影相掩映之间，男女互倾心语。

林泽衡和沈如卿顺着人群方向游动，阿鸿就随他去吧。两人一路走到清水河边，发现许多女子正在岸边放花灯、许愿。

沈如卿见林泽衡倚在一棵柳树上饶有兴致地观看许久。

突然林泽衡转过脸来，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想放花灯吗？”

......

林泽衡眉眼一亮，离开柳树，指向旁边的花灯小摊，“这边就有。”

来到小摊前，林泽衡选了一个牡丹花灯，沈如卿左挑右挑，在为数不多的花灯中选了一个百合花。

“有眼光！”林泽衡对他赞许有加。

“我只是见它颜色素雅符合我口味。”沈如卿淡淡地回答，完全不在意“百年好合之意。”

两人找了个偏僻少人的河岸，点燃花灯，轻轻放于水上送出。

“快许愿！”林泽衡快速相扣十指，闭上双眼。

沈如卿动作稍慢，偷暼一眼林泽衡才开始动手。正欲说出心中愿望就听见林泽衡小声说了一句“心里默念你的愿望。”

“愿舅舅仕途顺利。愿阿卿开心一些。愿我来日平安。”林泽衡许完愿，睁开眼正看见阿卿眉头紧锁，双唇紧抿，心中疑惑，许个愿而已，怎么跟做噩梦一样？

他静静地等待阿卿。很快，沈如卿睁开眼，与林泽衡对视。林泽衡尴尬地移开视线，眯起眼恰巧看到河对岸。

“那是阿鸿？这小孩愿望就是多哈！还点两个花灯。”

“嗯。”

两人起身，舒展舒展身子。佳节吉时，达官显贵也来染一染人间烟火气。走到街头还有许多官家人发放簪花、花糕。

“在洛阳通常只有陈家和裴家会发放东西了，长安城哪条街上好像都有。”

“是。但是人太多了，我们换一条路走，否则看不到今晚的烟花了。”

两人走进一条小巷子，零散的小灯笼挂在人迹罕至的巷陌。

窸窸窣窣，好像有人的哭声，似有似无。

两人警惕，悄悄深入。声音来自一堆杂物中，忽然停了。

林泽衡屏住呼吸，拿下墙上的灯笼探去，灯光之下，映照出一双含泪眼睛，盯着林泽衡。

是个小孩，身上衣服破烂，蜷曲着身子抵在墙边，瘦弱的小手带着累累伤痕。捂住下半张脸，不敢出声。

“吓我一跳。”林泽衡将灯交给沈如卿，推开杂物，蹲下查看小孩的伤势。“不要怕，哥哥是大夫。”

林泽衡轻轻撩开小孩单薄的破烂袖子，发现伤口已经是暗红色，有些地方已经结痂。

“只有这里有伤吗？”小孩不说话，战栗地盯着两人。

林想要抱起他，手刚刚碰到后背，小孩就“哇”的一声呜呜哭。

“唉......你这......”林泽衡赶紧收手，带着怀疑掀开后背的衣服......

触目惊心，仅仅打开一角，便看到更深的长伤口从肩胛骨一路向下。

“怎么样？”沈如卿在一旁望风，好像看到一个黑影闪过。

“我身上有一些药。但他的伤口需要先清理再上药，我们立刻......”

“老板！林公子！我来了！”阿鸿恰巧出现在巷口，手上拎着买的小玩意“哗啦哗啦”地跑过来。“这个人是？”

“阿鸿，你来的正好，你先把他背回家，”沈如卿看着巷子另一头，寻找刚才的黑影，“有些事需要解决。”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回家后先烧着水等我。让他躺着，不要乱动。”

“好！”阿鸿脱下外衣包住小孩，再林泽衡的帮助下背好小孩即刻回家。

沈如卿从身上抽出两把短刀，递一把给林泽衡。

“刚才有个黑影，我们去看看。”

两人一路穿过巷子也没发现可疑人物，巷子尽头的大街万人空巷。偷听到几句话，大家都是向着烟花去的。

“刚才的人混进人群跑了。”

“算了。我们先回去。”林泽衡和沈如卿挨着建筑物走，这里人少一些。

正欲返回，发现楼宇之上闪过一道黑影，稍愣，又一道白影随后。

“我们上去！”沈如卿运气，轻功一跃，登上楼顶消失不见。留下林泽衡愣在原地。

“阿卿......”林泽衡的轻功并不能一下登上三层楼，只能将矮楼作为台阶，一层层上去。

飞上三层楼顶后，一道飞镖正对林泽衡飞来，他拔出短刀劈下。正前方沈如卿赶来，携住他跑向两道人影的方位。

“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在后面看着。”

其中一人间断地扔着飞镖，另一人似乎并不攻击，轻轻拂袖，空中飞镖都原路返回，巨大的冲击力击碎黑衣人的膝关节，黑衣人即刻倒在房顶上。随后白衣人抬手召起散落的飞镖，正欲发出，忽然动作一滞，甩袖离开。

“他发现我们了，”沈如卿确定安全才带着林泽衡出来与黑衣人会面。黑衣人也发现两人正向自己奔来，扭动身躯，却不幸房瓦掉落，连带着自己也摔下高楼。

“嘭”摔在地下，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沈如卿近身查看，人已死，只在他身上找到一枚令牌，借着月光细细查看，断定道：“大理寺。”沈如卿收起令牌，一边引林泽衡离开，一边分析。

“昨天刺客我查清了。他们的雇主就在做人口买卖，专挑小孩下手。”

“什么？为何？这件事和大理寺会有关系吗？”林泽衡焦急地追问。

“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我已派人去查。”

两人皆叹一口气，避开人多的街道，加速前进。

这条街偏离主市，但也热闹。

沈如卿左右查看周围街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所在，发言：“我们快些离开。”

林泽衡没来过这条街，回头看，后面一座建筑灯火通明，色彩绯然，男女欢笑声远胜其他。后方不远处一辆马车分开道上人流徐徐驶来。这辆车与其他车不同，它的车底较宽，四周围以薄纱。

“美人往这亲......哈哈哈哈......”

从车上传出的男人女人的欢笑声吸引了林泽衡。

林泽衡回头看，两女一男，在帷幕后似乎扭作一团，场面香艳，震惊刚成年的林泽衡。

震惊之余，林泽衡轻唤沈如卿，和其他人一样躲开马车。

“了不起啊？”

“架不住人家有钱！”

“荒唐！丢人！”

“靠，我羡慕了......”

路人对此场面见仁见智，车上人毫不避讳，接着卿卿我我、小鸟依人，或者说是对人们的评论司空见惯，根本不放心上。

“这位是？”这话是林泽衡对一旁的沈如卿说的，不料，沈如卿没回答，却是对着车上人咬牙切齿，眼眸之中杀气升腾。

一个路人搭话，“切，大尧清王，败坏家风，丢尽皇室颜面！”

“他家几代的积累都败在他手里了。”

对于清王林泽衡略有耳闻，书里写清王一脉家风清正、勤王爱民。如今一见，这位清王显然没有继承到前人的风范。

“家里没人了呗，想咋玩咋玩。”

“悲哀悲哀！”

听完路人的讲解，林泽衡发觉沈如卿反应很不对劲，刚才满脸愤怒，现在却是......眼中挂着泪花，欲滴不滴，双唇紧锁。

“阿卿......”

沈如卿躲开，悄悄拭去眼中泪水。镇静道：“我们赶紧回去。小孩还等着你。”

林泽衡不明所以，也许他俩有仇？江湖混乱，人人之间有仇有恩很正常吧......

回到沈府不过戌时。阿鸿来迎接他们，顺便取来热水。

来到阿鸿的卧房，桌上放着两个人没吃完的夜宵。小孩盖着被子趴在床上，玩着小玩具，破烂衣服扔在地上。

林泽衡轻轻掀开被子，在室内灯下，伤痕更加醒目。

“一会有些痛，你忍一忍，哥哥很快就好。”

“嗯嗯......”

林泽衡用棉布泡了热水，尽量轻轻擦拭伤口，伴随着小孩的反应调整劲度。

沈如卿在一旁准备金疮药和干净棉布，时不时为林泽衡调整灯光。

阿鸿来来回回换热水、倒血水，抽空还给小孩喂一颗糖。

三人合作，少有语言交流，但心有默契，很快就给小孩包扎好了，还贴心的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泥污。

一切都做完后，林泽衡嘱咐阿鸿半个时辰后给小孩喂自己特制的汤药。

正舒展腰身，偷瞥一眼沈如卿。果然，又坐在一边独自神伤了。

“好了，我们可以休息了。”

“啊？好......”沈如卿方才回神，起身随林泽衡出门，“今天辛苦你。”

“不辛苦，医者本分。”

“还有抱歉，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把你也卷进来了。”

“行走江湖，哪有不犯险？这些场面我已经想象无数次了哈哈哈哈！”

两人回到东院便分开各自休息。

林泽衡回到房间洗漱过就盘坐在灯下接着看江湖秘闻，江湖之事真真假假，但看的不亦乐乎。估摸着将近半个时辰，就起身去西院，推开门发现沈如卿屋里还亮着灯。

来到西院，查看小孩的情况。

阿鸿准时叫醒小孩，刚喂了药。林泽衡给小孩把了脉象，平稳无大碍。离开时发现阿鸿桌上又多了一把算盘，不禁深吸一口气，关心询问：“晚上就不要工作了，早睡觉才能长高。”

“没有，我拿出来给他玩的。”说着指了一下床上的睡着的小孩。

“早休息。晚安。”

“公子晚安。”

东院，沈如卿的孑立的身影映在窗上。

林泽衡心觉今晩的沈如卿很不对劲，犹豫之后还是走到沈如卿门前，轻轻叩门，无回应。留下一句“早些休息”即转身离开。

林泽衡刚转过身，门内轻轻地飘出一句：“等等......”

纸窗上沈如卿的身影动了一下，“请进。”

林泽衡轻手轻脚进了沈如卿卧房，轻轻阖门，转眼看向内室，沈如卿已换上一身灰色睡衣，挽起的发髻也悉数放下，端坐在床上，拍拍床沿示意林泽衡。

“你要睡了？”林泽衡坐在柔软的床边。

“睡不着。”

“在那辆马车前，你怎么了？我看你神态很不对劲，你和那位......清王有仇？”

沈如卿疑惑地看着林泽衡，问道：“你不知道我和他？”

林泽衡也对这问话感到疑惑，摇摇头回答：“我才来长安，怎么会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沈如卿垂首，自言自语：“你也不知道......”，喉结滚动，好似在哽咽。

林泽衡被他的反应搞得一头雾水，“如果你想讲讲，我洗耳恭听。”

“故事很长。”

“我陪你。”

林泽衡突然靠近沈如卿，明明是正经的一句话却把他逗笑了，林泽衡也跟着微笑。

“夜里冷，你上来。”沈如卿说着，把暖热的被窝给他让出一片，又拿来一块枕头，两块枕头平分宽大的木床。移动枕头的过程中，枕头下显出三个手镯。

“这是？”

“等下讲给你。”

两人留下一盏微灯，一齐躺下。

拉起的床帘隔起一片小空间，两人在确保被子能盖住身体的前提下尽量分开。

沈如卿把三个镯子递给林泽衡。林泽衡细细查看，发现其中两只纹样相同，另一只是独立的。

“这三个镯子有一只是我的，那一对是我......”沈如卿一手捂起上半张脸，微微哽咽，“是我没出生的弟弟妹妹的......”

林泽衡用手指细细摩挲单独的一只银镯子，感觉内部刻着字，对着微光查看......

“太康十三年清王世子瑾”

大尧王朝国姓为戚，那这位清王世子应当名为戚瑾，生于太康十三年。今是太康三十二年，世子应当十九岁，与沈如卿同岁。

查看完，林泽衡微微睁大双眼，侧看着沈如卿抿着唇，感觉心中空了一块，探问道：“所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