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洛日 第11章 清谈一

清谈将近，沈如卿收到邀请沈幻的请柬。沈幻不在，自然要他这个儿子代行。

清谈会设在长安以东三百里左右的青烟山附近，据说是黄河曲折之地，地势崎岖，适于周旋。

临行前两天，沈如卿就张罗准备行李盘缠和长安最好的宝马，林泽衡除了去医馆就是和宝马亲近，防止日后马儿不听他使唤。

沈如卿常年外出，骑马不在话下。林泽衡在家里出行都有人看着，基本上都坐马车，爹娘两家长辈把他当宝贝待。只有在景山练剑才有机会和师兄弟策马奔腾。难得有机会独自外出当然不会拒绝骑马。

一大早，东方朝霞刚刚褪去时，阿鸿一左一右牵了两匹装好辔头的白马，在沈府外侯着。好让两人出了府就能骑马出发。

两人拍拍矫健的马腿，翻身上马。一声令下，马儿便放开腿往前冲。在城里还需控制速度，出了城门就随它们去吧，跑得恣意。

依照往例，清谈会在三月初三举行，今年由司星局主持，广泛向江湖门派递送请柬。鉴于国师观天象之力无人能及，故本次清谈会备受关注，来人都秉持一个目标--夺取圣玉。

沈如卿和林泽衡早早出发，就是为了在清谈会的早些到达青烟山附近青烟镇，可路遇大雨耽误了行程，只能在清谈会前一天到达。

镇子据说早年是一批江南商人北上的聚集之地，处在交通要道才能发展成一个小镇。镇内的建筑风格南北混杂，年代较久的建筑偏向南方水乡，后来建的、能让人一眼看见的才是北方房子样式。

镇口立着高大的石门，石板街顺着两侧建筑铺开，这时候雨过天晴，西天的晚霞映在水洼上如斑斓画作。

两人牵马在路上缓行，两侧斗拱上悬挂各种招牌酒坊、客栈数不胜数。来往之人除了本地人，更多的似乎是派别分明的江湖人，当然也有少许散修。

在镇上踱步，沈如卿始终目视前方，稳步前行，对小镇街景视而不见；林泽衡则是心情愉悦，打量街头酒桌上的江湖人。

“无利不起早。看来好多人都和我们想的一样，早来打探消息。”林泽衡对于对手很满意，但也像沈如卿一样装作是路过游玩。

沈如卿一路上都十分小心，平常走路依靠轻功基本无声，今日为了掩藏实力就故意发出一些脚步声，“这个时候，修罗应该到了。客栈就在前方。”

西东客栈，远离繁华街区，小小的客栈却是五脏俱全。从外向里面望去，地板收拾的十分干净，木桌排列井井有条。

候在门前的小二看见来人，立刻毕恭毕敬地招呼：“二位住店还是打尖儿？”

沈如卿把马缰绳交给小二，附说：“最好的草料喂饱。”

“诶......”小二应道，牵着两匹白马悠悠离开。

待人走后，沈如卿抬头看看斜上方二楼的房间，确认木窗开了一道缝，便是李元辰已经到了。

两人走进客栈，林泽衡对掌柜出示令牌，说道：“二楼两间。”

令牌即是预订房间的证明，掌柜立即指引他们到二楼两间挨着的房间，“上好雅间，二位有事在楼上招呼一声，做事的就来了。”掌柜尽了责，作个揖便下楼忙活去了。

沈如卿面色疲惫，话也不肯多说：“一路风波，好好休息。”

这两天奔波，林泽衡一路激动。而沈如卿本来就有失眠症，半路驿站的床不比沈府，休息不好。

林泽衡点头，“好好休息，晚上叫你吃饭。”两人各自回屋。

屋内陈设简单，但比起驿站还是有些小家的温馨感。客栈外表是典型水乡貌，雅间早已入乡随俗，摆满长安流行的物件。

林泽衡放下包裹和后背的阳生剑，“嘭”一声跳上床。

他满心欢喜，“舒服了......”正想融入被窝，忽听得隔壁传来“咚”一声。

“？”林泽衡乍一下坐起来，“阿卿？”于是立即出门查看。蹑手蹑脚走到走廊，刚一转，就看到沈如卿房门半开着，从外面就看见里面的情况——沈如卿躺在床上好好睡着。

“太不小心了。还得是我......”林泽衡轻轻关上房门。

不是沈如卿，那就是隔壁的李元辰？

林泽衡敲敲李元辰的房门，“咚咚”，无人应答，开口道：“李兄，在吗？”

好一会儿静悄悄，“吱呀”一声门才开，李元辰低着头，头发凌乱，但还能看见发带束起的形状，他踉踉跄跄拉开门，慵懒的声音：“有事？”

这一抬头，吓林泽衡一跳：苍白的面孔，起皮的嘴唇，满脸是汗。

林泽衡赶紧扶住他，“你......”，伸手探向李元辰额头，果不其然，发烧了，赶紧把他塞到床上。

“你先躺下，我去拿药。”

谁知刚让他躺下，他就面目扭作一团，嘴里还发出嘶哈声。

“别动！”这时候林泽衡发现原来李元辰右胳膊上似乎有一道裂缝，仔细一看，里面是一团黑红的棉布。

林泽衡火速回房间，从桌上包裹端出一方医师木匣，回到李元辰床边，打开，里面是整齐地草药和工具。

林泽衡：“躺下。”

李元辰：“疼......”

林泽衡：“......”，撩开额头碎发试探，“头疼？这样了就不要乱动了。”

可是李元辰还是不停扭动，好像身上有虫子再爬。

林泽衡：“脱衣服，”嘴上说着，手挺快，两下就脱掉有些潮的衣物，“你这......”

眼前的人，看脸是个半小孩，想不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两只手都数不清，腹部和右胳膊又添新伤。

林泽衡无分身乏术，只能现场配了药，交给客栈小二去熬，又要了盆热水，自己必须立刻给李元辰治疗。

解开胳膊上的一圈圈棉布，里面是一个圆形伤口，应该是箭伤，伤口边上还能看到没融进血液的药粉。

林泽衡一边安慰半昏睡的李元辰，一边用白布浸了热水给他擦干净伤口、再上药。

恰好在小二送药上来完成这一切。

林泽衡轻轻拍拍沉睡的人：“醒醒......”

“唔......”

这小孩还算乖，一口气，药碗就见底了。

李元辰睁开眼，揉着额头道：“多谢，我感觉好多了。”

林泽衡坐在床边又给他倒了一碗水，哼笑道：“那我医术还真高明，刚喝药就好转了。”

李元辰：“我死不了，睡一觉就好了。”

林泽衡：“又去做任务了？受伤要找医师治。淋雨了吧？再捂着伤口都要烂了。”

看着李元辰舒服多了，才松一口气，发现屋内还挺凌乱的，两把长刀随意躺在床下，桌上扔着纸笔和一个木匣。

身为医者，林泽衡又絮絮叨叨叮嘱好些，最后李元辰听不下去，躺在床上叹气，“以后就不这样了。”

“你好好休息吧，也不知道你老板给你多少钱，这么卖命。”林泽衡带上医师匣回到房间，时刻关注两侧房间的动静。

直到天黑，李元辰感觉好些了，出来叫两位伙伴吃饭。

一楼的桌凳断断续续地坐人，他们三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点几盘小炒。

不多时，开始喧闹。

“哥们，你们来了多少人啊？”

“哼哼！”

“山上场景都搭好了，司星局的人都在山上扎营了。”

“我还没见过国师呢！听说他是仙人？真的假的？”

......

各个门派的人鱼龙混杂，林泽衡趁等待的空隙偷听旁人对话，对于这位国师又得以进一步了解。

沈如卿对着李元辰：“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李元辰：“淋了雨。林公子已为我诊治。老板，前路我已探过。”

沈如卿：“好，明日就按计划行事。今晚大家好好休息。”

不多时，小二送上来几盘清淡菜。

沈如卿认为周边的谈话没有价值，吃完饭没有停留，想尽快回房休息，林泽衡见他脸色不好，就跟他一起回房。

沈如卿房里很干净整洁，只有床上有个浅浅的人坑，显然下午一进门就上床休息了。

沈如卿：“坐。”

林泽衡坐在沈如卿身侧，看着他温顺的脸上流露出痛苦。于是轻声询问：“还是不舒服？”

“失眠，头痛。”沈如卿坐在床边按摩太阳穴，稍一偏头就闻到林泽衡身上特殊的香味，熟悉又陌生，“唔......你有戴香囊吗？”

“当然，”林泽衡从怀里掏出一枚没有花纹的香囊，举在沈如卿面前，“我看你不舒服，刚好带的草药能配成安眠香。”

沈如卿接过小小香囊，沉心一嗅，甘香气中混着酸辛味，“多谢，就是这个味道......和小时候闻到的是一样的。”

“你好好休息，明日有更重要的事。”

林泽衡看着他躺好才放心离去。回到房里，拿起桌上的阳生剑，将其擦得发亮。准备好明天的衣物就上床睡觉了。

“‘和小时候闻到的是一样的’，小时候？什么时候？”林泽衡迷迷糊糊中又想到这句话，渐渐地意识模糊，进入梦乡......

林家唤阳谷中，夏末夜晚。

九岁的林泽衡跟着姑姑林笙住在花院。花院，顾名思义，种满天下奇花。由于林泽衡觉得小小的沈如卿很顺眼，非要谷主让沈如卿陪着自己一起住在花院。

夜晚林泽衡睡醒了，翻身发现沈如卿不在，于是出去寻找。

“阿卿......阿卿卿......”林泽衡看着姑姑房里的灯熄了，遂把手弯作喇叭状，一边走一边呼唤。

“我在这......”一个小人影在层叠的花丛中晃动，扒开花束，林泽衡就看到惶恐的小脸。

林泽衡：“你在做什么？”

沈如卿面色窘迫，纠结地拽着衣裳，而肚子却不争气的“咕”了一声。

林泽衡：“你饿啦？”

沈如卿很紧张，赶紧拉住林泽衡的衣角解释，毕竟大半夜出现在人家花丛菜地里也不大好看，“不是，睡不着。”

“饿得睡不着吗？”

“不是......每天都睡不着，我想回家......”沈如卿越解释脸越红，只能转移话题。

林泽衡拉着沈如卿回到房间，想起谷主说过的话，要对阿卿好，于是告诉他：“谷主说你很快就能回家了，他从来不说谎的！”

“嗯......”沈如卿拉开被子，两人躺进去，“你睡吧，我好像有点失眠。”

林泽衡“唰”一下坐起来，跑到柜子旁，踩在矮凳上，从柜子里拿出三颗红枣和香囊，回到床上塞给沈如卿。

“姑姑今天放了新枣，你吃吧。这个你闻闻，闻了就能睡着了。”

沈如卿捧着香囊闻闻。

“咳咳......好浓。”沈如卿被鼓鼓囊囊的药囊呛了一下。

“里面有艾草、五味子呃......总之很管用。把它放枕头上面就行啦。”

......

那天晚上似乎就是这样，不仅是沈如卿，林泽衡也在香囊的酸辛味中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