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 第2章 -壹·长河风雪-

“这么大的暴风雪，在长河镇还是第一次见......”

同办公室老师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和被隔绝在窗外的模糊的风声，一同飘散在干燥的空气里。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扭头向窗外看去，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无数雪花被寒冷的狂风吹得到处乱飘，像是断了线后被卷进龙卷风的风筝，等待着的，只有未知的飘零。

我的脑袋忽然出现周全绝望的面孔，她干涩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生活就像是一条无尽的长河，我曾经以为只要走出长河镇，就可以得到拯救......”

霎时，上课的铃声将我从周全的声音里拉了回来。

我缓了缓，随后拿上语文课本，走出了办公室，往走廊另一头的教室走去。

嗬......

好冷。

我加快了速度，将围在脖子上的黑色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自己的鼻翼。

雪花被风狂乱吹着，狠狠砸在我的睫毛和头发上，润湿了我的双眼。

走进教室时，我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沾上了几点白。

教室的窗户被学生们关得死死的，坐满了人。

我站在讲台上，说，“上课。”

“起立。”

齐刷刷地一片站起来，“老师好!”

我看着安静地望着我的他们，愣了两秒。

“请坐。”

孩子们的眼里充满着希望。我想，我能感觉到一点温暖了。

“今天我们要讲的，是苏轼的《定风波》......”

我记得，《定风波》是我以前最喜欢的诗。那时候还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这诗里写的就是自己。

“诗人苏轼与友人一同出游，却突逢大雨，其中‘穿林打叶’，可以看出雨势之大......最后一句，诗人写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讲到最后这一句时，我看向讲台下那些稚嫩青春的脸庞，恍惚中看见了十八岁的自己，也位列其中。

我嘴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这一句，写了诗人经历了在狂风暴雨之后，也依旧潇洒自得的模样。刻画了诗人即使身处逆境，也依旧无所畏惧的豁达胸襟......”

我说着，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讽刺，自嘲地想，我果然还是做不到的吧。

毕竟苏轼是苏轼，周游是周游......

我很快强迫着将自己从过去拉了回来，“好了，那最后大家再来朗读一下这首诗吧。”

话音一落，我看见学生们有的将书立起来，有的将书平放在桌子上，然后齐声张口。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

无数年轻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盖过了外面模糊的风雪声，构成无数个鲜活的生命。

年轻真好啊......

我想着，目光望向窗外，然后久久地定在了那里。

从这间教室的窗户望过去，可以看到镇上的那条长河。我在长河镇生活了二十八年，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

心脏像是被装进充满回忆的密封罐子里，再过几分钟就要窒息而亡。

“......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学生的读书声和回忆里周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听不真切......

“......可长河过后是更长的河，如果我停下来，就会被淹死......”

我拿着语文书愣在原地，脑海里闪过周全的笑脸，她笑着的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周全笑......

“老师?”

“老师!”

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啊、好，接下来我们就来总结一下这首诗的主旨......”

我感到眼角正在慢慢湿润。我努力克制着，像过去的周全一样。我希望没有被人发现我的异常。

下课铃响后，我匆忙走出教室，外面还是风雪肆虐。我拖着我这具冰凉的身体，在长廊里快步前进。

来到一条无人的走廊后，我停下了脚步。

我望着前方，却看不清路。我的眼睛被蒙上了雾。

我能够感知到，我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这场比往年都要寒冷的冬天。

那条长河结冰了。

我抬头看着走廊外的天空，呼出一口白色的气，它散进风中，和大雪一起纷飞。

周全啊，你努力了这么久，也要游到尽头的长河，结冰了。

我站在走廊上，狂风在我的耳边呼啸着。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止不住地掉出眼眶。

风雪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将我席卷淹没。

我想我永远也忘不掉，当时周全看着我的眼神。

绝望却又心有不甘，“我被裹挟进洪流，然后一直游啊，一直游......最后我溺水了，也没能游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