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 第11章 -拾·周全，祝你高飞-

因为周全的事情，我消沉了一段时间。但看到每天为了我而忧心的爸妈时，我还是让自己振作起来。

他们只有我了。

后来，我考去了市里的一所普通二本。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长河镇，看着那座偌大的城市，我却感到自己无处容身。

未来和我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生活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现实。那些少年时做的梦，早就该醒了。

我套上大人们穿的衣服，说着大人们该说的话，努力地融入着大人们的世界。

但收效甚微。

我大三那年，父亲吃药自杀了。他说生活太苦了，他撑不下去了，让我和母亲好好活着。

就这样，父亲以一场极为迅猛的方式消逝掉了他的生命，然后留给我和母亲长达一生的刺痛。

母亲的眼睛也越来越严重，几乎已经看不清路了。那时我唯一活着的念头，就是治好母亲的眼睛。

却未曾料想到，我在城里实习的第一年，母亲就突发急性病离开了。

周全，你说生活为什么这么难呢?

我站在父亲和母亲的坟前，身后是那条奔流不息的长河。我将父母都埋在了周家村，这个他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也是周全努力了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地方。

之后，我就回到了长河镇的镇高中教书。

兜兜转转之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有时候也会想，想着命运为什么这样造化弄人。

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周全无数次看向那条长河时，心里在想什么了。

我能游出这条长河吗？还有多久？还要多长?

如果跳下去直接淹死，是不是也就解脱了?

可是我还没有看过太阳，可是我好累啊......

风雪还在肆虐着整个长河镇，就像我那份毫无希望的人生。

......

上完那节课之后，我向学校请了假。

然后一个人慢慢逛着，去到了那条结冰的长河边。

大雪之中，前方的路模糊太久了。

我抬起一只脚，放在了长河的冰面上，然后整个人站在长河之上，慢晃晃地走着。

大片大片的雪花朝我砸来，融化成水，一片湿润。

可我的这一生啊......自周全淹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发霉潮湿到死。

爸妈也离开了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感觉心脏被什么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我抬头，却看不清天空了。

天空被大雪覆盖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到了长河的另一岸，脚下踩着厚厚的雪。

我抬起沾满雪花的睫毛，看到远处房屋旧院外，一群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

我浮起微笑，嘴角有些苦涩。泪水很快盈满眼眶。

周全，我们好像还没有打过雪仗呢......

我徘徊在雪地里，哭得像个孩子，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又没有声音。

天旋地转间，我看见了两个我，一个是现在的我，另一个我倒在雪地里。

我看见周全在暴风雪中走来，脚步就像十年前从周家村走到长河镇那样，缓慢又坚定。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全，泪眼模糊。

周全，你一定也游了很久吧。很辛苦吧。

我看见周全走到我面前站定，朝我微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我的嘴唇抖动着，两滴眼泪落在手背上，声音发颤，“......好久不见。”

“你怎么样?”

“都挺好的。”我张了张嘴，声音微弱。

周全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我连忙叫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周全，带我走好不好......”

周全回头，面色平静地望着我，笑得无比温柔，“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周游，不要再为我难过了。”

我的泪水还在不停地向外涌出，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

“周游，我得走了。你要记得好好活下去。”

“好......”我努力地朝周全挤出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周全笑笑，转身走上了那条结冰的长河。

我望着周全的背影，露出一个最灿烂的微笑，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满脸的泪痕，但在这虚幻的一刻，也是最幸福的。

走到对岸时，周全停住了，转身望向另一岸的我。

我伸直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就像当年的周游一样，“周全!祝你高飞!”

周全站在那里，面对着我。我们相隔甚远，中间隔着一整条长河，还有风雪，我早已看不清她的面容。

好冷啊......

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是学生们的......应该是他们放学了吧。

“这不是周老师吗!”

“周游老师晕倒了!”

“他身上全湿了!”

“......好冰!”

“周老师!周老师......周老......”

......

学生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我有些困了。

一片片雪花落在我的脸上，融化成水。朦胧之中，我看到河对岸的周全在朝我笑。

无数片雪花纷纷落下，隔在我们中间。就像当年夏天，隔在我和周全之间的树叶一样。

周全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长河之上，消失在风雪之中，就像从未出现过。

我站在岸边久久出了神，凌冽的狂风朝我卷来。

我看到那个倒在雪地里的我被人抬进救护车里，又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出了神。

那么辽阔、又那么沉重的天空里，一只山雀从我头顶掠过，飞向了长河之外的那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