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哥被这突然一喝震住了一瞬,看清来人后,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珍掌柜,你还敢来?”他说着便一手叉腰,另一手狠狠指向来人,仿佛要隔空将珍掌柜脸上戳个洞。
“张公子,张公子,消消气来,且听我一句。”被指那人也不气恼,反而笑着迎上去。
来者是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同样是一身华贵,花里胡哨,但却不似赵公子那般有碍瞻观,反而体现出他商贾之士的品味来。满身珍字刺绣图文更是直接点出了他就是珍宝堂的掌柜,简直是个行走的活招牌。
珍掌柜先是斜睨了一眼宋妩,然后满脸堆笑的握住张公子指着他的那根手指。
“张公子,刚刚我都听见了,只是咱们多年的交情,你可不能中了这乞丐的离间计啊!”
珍掌柜扭头瞪向宋妩,对手下道:“伙计们,把这乞丐给我撵出城去,痛打一顿,再好好审问审问。胆敢在外散播谣言,败坏我珍宝堂荣誉,我可要问问他是什么居心,是不是对家派来的?”
说罢使了个眼色,宋妩被那几个伙计推着离开。
张公子眼见宋妩要被带走,也顾不上生气了,肥头大耳的脸急得涨红成猪肝色,被珍掌柜这么拦腰一截,一时间动弹不得,于是便只一味高喊:“你们要带她到哪去?他是本公子的人,哎,他是本公子的人……”
珍掌柜一面眼神示意伙计快走,一面截着张公子呜呼哀哉,痛哭流涕:
“张公子,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可不能受人蒙骗,我们珍宝堂每次都把最好的货第一个留给您挑,这不,刚到了一批南海金珍珠,我就着急忙慌来找您了,结果碰上这么大个冤枉!”
“南海金珍珠?”
赵公子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肥硕的身体也停止了扭动,“是新品吗?”
珍掌柜也回过神来,“新,非常新,世间绝无仅有,这一批珍珠可是金色的!”
珍掌柜见他内心馋虫已然全被勾住,转了转眼珠,又打起了马虎眼:“哎呀,话说来的路上,那钱家的二公子仿佛听到了不知哪泄露的消息,正往店里赶呢……”
“什么!那你还不赶快带本公子去,可不能让他抢了先!”
张公子双眼冒火,珍掌柜这才舒了口气,哄着赶着去了珍宝堂。
……
是夜,珍宝堂内灯火通明,宋妩无奈看着自己正被八盏大油灯团团围住。
“珍掌柜,这是何意?”
宋妩环顾周围,三个伙计手上各托着一个精致的锦盒,立在一旁。而珍掌柜则正坐于自己对面,似乎要借着这八盏大油灯将宋妩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皆捕捉到。
“你今日能当街看出,张公子身上物什皆是赝品,本事不错。不过嘛,也可能是运气使然。”
珍掌柜呷了一口茶,摇头晃脑,见宋妩面色不变,不由内心感叹:此女子沉着冷静,看来是个有真本事的。又观她虽蓬头垢面,却皮肤光洁,肤色红润,想来是个刚流落的良家女子。
珍掌柜内心有了主意,一拍扶手,道:“我知晓你必定是被人抛弃的可怜女子,本掌柜也热衷救济你这样的可怜人。这样吧,你若是能通过我的考验,我便许你在店内留个差事,如何?”
宋妩面色不显,心下却有些惊喜,自己乍一遭难,正愁没处容身呢,于是也打定了主意,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装模作样起来:
“我那夫君出去打仗,一去就不回了,独留我一孤苦女子被婆家欺负,赶了出来,这才流落至此……”
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个伙计大姊忍不住呸了一声:“什么朝代了,还敢让女子下堂?呸!这般作践媳妇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
“咳咳”,珍掌柜咳嗽了一声,大姊立马恢复了严肃,只是表情依旧不忿。
珍掌柜又道:“你看这新朝代了,长公主也颁布了律法,女子亦可自谋生计……”
还没说完,大姊又忍不住插嘴:“妹子,你就呆在我们这儿干,待你那夫君回来了,你也有底气同他和离,咱不受这气嗷!”
珍掌柜忍无可忍:“上宝物!”
第一个伙计上前,在宋妩面前揭开了锦盒,里头正是那南海金珍珠。硕大金色的珍珠浑圆饱满,金色的光辉并不刺目,反而带有温柔的光晕。
珍掌柜踱步至宋妩面前,指着这南海金珍珠:“你能否评品这金珍珠的品次?”
珍掌柜显然有些强人所难了,一旁伙计心想:别说这金珍珠世间罕有,平常人得到一颗已是珍贵非常,单说评次也得有所对比才行,而其余几颗早被那赵公子买回家了!
若要只观这一颗定品次,则必须有一双利眼,一眼便从外观状态上看出。
宋妩却似笑非笑,瞬时给出了答案:“这是极品的金珍珠。”
珍掌柜皱了下眉,“你肯定?”
宋妩微微一笑,“肯定,那些次品大抵都在那位张公子那儿了吧!”
“你!”珍掌柜一口气差点没呛住自己,心中不服起来,“好,再来!”
第二个锦盒打开了,里面金色丝线织就的帕子上躺着两块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红色玉珏,宋妩刚准备拿起来一看,便被珍掌柜制止了。
“诶,姑娘不是一眼便能看出吗?那便只观看来判断哪一块是真,哪一块是假吧!”
宋妩垂了下眼,“珍掌柜倒是有不少好宝贝,这凤鸣山极险之地开采出的凤鸣玉,在您这儿也能找到,不愧为珍宝堂。”
听宋妩这么说,珍掌柜面露得意之色,“不错,是凤鸣玉。”
“左边这块为真。”宋妩轻笑一声,指向左边那块玉,“凤鸣玉质地沉重,因此在光下反而更不见底,犹如深潭,原本是需掂量才知真假的,可多亏了掌柜这八盏大油灯。”
珍掌柜气得冒烟,两次试探都没真触到宋妩底子,反遭她两次戏弄,这小女子真是聪明的很又气人的很。这八盏大油灯照亮宋妩此刻笑容,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珍掌柜一字一句道:“最、后、一、件。”
最后一件是个青铜器。
“看来姑娘较懂珠宝,可我这行偏有许多青铜古物,不知姑娘可否相看一二啊?”
这尊青铜一出,掌柜又来了信心,这女子邪门的很,运气倒好,青铜鉴定对历史学问要求颇高,饶是念过多年书的也未必分得清。
“两仪至尊壶。”宋妩缓缓开口,思绪却飘到远方。
“父皇,您成天在书房里研究什么呀?也不来陪陪小五!”彼时,八岁的宋妩正气鼓鼓地往御书房的龙椅上一挤,表达她的抗议。
龙椅上的九五至尊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抱住了身边的小人,温柔地哄着:“小五,别气,父皇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尊青铜壶。
“这破壶锈迹斑斑,有什么好看的?”小宋妩原本听到“好东西”起了兴趣,扭头看了一眼,又气得不行。
皇帝却抚了抚这壶,“这些锈迹都是历史的沉淀,多少王朝兴衰更替,沧海桑田,唯余这些器件流传下来,仿佛是那些王朝的印记。”
“父皇,大庆朝在父皇的治理下如此强大,一定会永远存在的!”小小的宋妩瞪着大眼睛,信誓旦旦的说,皇帝仿佛被他这样子逗笑。
小宋妩又问:“父皇喜欢这些青铜古物吗?”
“是啊,小五喜欢什么呢?”
“我更喜欢宝石,亮晶晶的!”谈到珠宝,小宋妩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起来。
“小五啊,那是因为你是公主,所以才可以喜欢这些奢侈之物。哎,这世间有许多人并不可以拥有喜欢的东西,甚至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呢。”皇帝叹息了一声。
“父皇,如果全天下单我一人有的,那我宁可不要。我要将它们分给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能生活得好好的。”小宋妩歪了歪头,她还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愿独享一切。
皇帝却十分惊喜,“好!我的小五心系天下,将来必有大作为,不愧是我选中的孩子。小五啊,父皇教你如何欣赏这青铜之美……”
“姑娘,姑娘……答不上来了吧?”一回神,珍掌柜见她久未回答,已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珍掌柜,依着这锈迹,可断代为李朝。”
“诶哟,姑娘说对了,这是李朝皇室流传的两仪至尊壶。”珍掌柜这下真心福口福,对宋妩也是满眼肯定。
宋妩却叹了口气,“不过并非李朝皇室,而是民间仿制之物。当时李朝流行两仪壶形制,又以拱角为尊,称为两仪至尊壶。不过皇室出品之物与民间素有区分,乃是铭刻图文不同。”
“这,这,果然是……”珍掌柜一时无言,他被震惊到了,连他也没分清。
“好!”思索一会后,他一拍桌子,“姑娘确有识金断玉之才,珍某佩服,即日起便聘姑娘来我珍宝堂鉴宝处佣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