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把王夫人抬走后,楚虞还没喘口气,有人来报,大理寺的人到了。
崔敏惊魂未定,问楚虞道:“殿下不怕人死了?”任谁都很难经受丧子的悲痛,若是人真的一气之下死了,即便楚虞是长公主,恐怕也难辞其咎。
楚虞没心没肺道:“我哪知道,反正她儿子不是我害的,此事大理寺一验便知。你先过去应付大理寺,我不想动了。”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偏偏状态频发,崔敏默默记住今天的日子,以及今日不宜出门。叹了口气,推开贴在右臂上像鹌鹑一样的卢芊芊,转身走了。
王夫人手下人动手真是狠,崔府山上的李大夫进屋看后,初步判断是骨折,需要复位。
李大夫医术不俗,复位不算难,不过他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女子,有些担忧她是否能让自己动手。李大夫见过许多病人,许多都因为不愿面对疼痛而一拖再拖,病情因此加重。
但眼下,似乎也不是这女子说了算。李大夫站起来,转身朝康乐长公主禀告情况。
他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最骄恣最为尊贵的公主,赶来时又听闻长公主把当朝尚书大人的夫人气晕了。于是他连头也不敢抬,目光只看着长公主绣着淡蓝色牡丹的鞋面。
楚虞朝床上的赵羲和看去。
她脸色苍白,手腕上似有两条发紫的粗线,那人绷直嘴角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楚虞打量的目光。
楚虞收回目光,指关节轻扣着桌面,微微点头。
可惜那大夫一直低着头,没领悟楚虞的意思,寻平安上前道:“大夫只管动手。”
一柱香后,李大夫同赵羲和和寻平安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提着药箱回去了。
卢芊芊坐在赵羲和床边,看着赵羲和手臂上的夹板,闻着从膝盖处传来的呛人药味,皱眉问道:“赵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这些东西她看着都怕,赵羲和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并没有什么痛苦神情。
赵羲和顺着她的目光垂眸,一双手被包扎得如同猪蹄一般,忍不住嗤笑出声:“还行,就是有点丑。”
赵羲和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连头发丝都泛着一种柔和的光。
“多谢殿下。”
楚虞听见这话诧异抬头,似笑非笑地抿了一口茶,缓缓道:“谢?”挑了挑眉,“举手之劳。”
人也医了,楚虞再没理由离开这里,正巧林将军从门外阔步走开,“殿下,大理寺少卿郑思源大人到了,在正厅里等待。”
院子正厅里,大理寺的一队人马站得跟个木桩子似的。
常宁扶着长公主,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忍不住看了大厅中央的一个男子一眼。
这便是大理寺少卿郑思源。
郑思源年三十四,人长得跟个苦瓜似的,眉头上常年聚成个“川”字,常宁每次见着都忍不住唏嘘,好好的一个青壮年看着跟个小老头似的,大理寺这活儿真不好干。
小老头收起眼里锐利的光,走上前行礼。郑思源头疼得紧,王家这案子明明白白就是蜃楼做的,和康乐长公主没多大关系。可长公主这仿佛杀人放火的嚣张气势,他又很难和王家交代。
楚虞抬眼,猝不及防见到郑思源充满忧愁的脸,轻轻摆手示意免礼,快步走到大厅中。
郑思源愁得头发又白了几根。
康乐长公主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能还不知道陛下殿外早已跪了一众大臣,求着处置飞扬跋扈的长公主。
郑思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见楚虞坐了下来,上前道:“殿下,陛下传旨要您回宫。”
皇帝估计是害怕他这骄纵的妹妹半道上被正义路人砍死,这才急慌慌地把人接回宫。
长公主跋扈之名由来已久,朝中对康乐长公主颇有微词的人不少。上上月把大皇子踢下水,上月在宴会上公然辱骂西齐使臣,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把朝廷那帮书生气得够呛,再加上今日王宣之死和王夫人气晕一事,一帮年轻气盛的书生咚咚咚跑到金銮殿前,扬言要陛下处置长公主。
楚虞慢悠悠听人说完,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点了点头。
康乐长公主难得如此善解人意,也不必郑思源多费口舌,郑思源欣喜若狂,“陛下派来护送公主的人稍后就到,臣有要务在身,就先走了。”烫手山芋有人接手,郑思源只想着赶快开溜。
送走了郑思源,楚虞靠在椅子上,忽的有些疲惫,接过寻平安递过来的茶,楚虞一饮而尽,刚才清醒了些。
许是春乏的时候到了,楚虞总是很容易困,昨日睡得早,也不像崔敏那样被人吵醒,可今日的精神却也不怎么好。
寻平安瞧见楚虞困意消退了些,提醒道:“殿下,陛下派来的人一会儿就到了,要去和崔大人说一声吗?”
楚虞捏着自己的手指,一阵穿堂风吹进来,桃花芬芳从鼻尖滑过,楚虞忽地想起了什么,仰头朝寻平安道:“平安,你去和崔敏说一下,顺便从那儿拿些酒带回府。”
好不容易来这儿一次,不薅一些羊毛怎么行。
“殿下……”
“嗯?”
寻平安问道:“赵小姐要同我们一起走吗?”
听见这名字,楚虞没来由地想起那人摔进怀里时,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她还没来得及捕捉就消散了。直到现在,楚虞还没想起来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香气,以至于现在回想起仍旧不舒坦。
“殿下?”寻平安见楚虞出神,轻声提醒。
楚虞敛了神色,正襟道:“去问问赵小姐,赵小姐愿意的话就一起。”
赵羲和孤身一人来赴宴,现下手腕和膝盖都受了点伤,跟着长公主有照应,自然是愿意的。
倒是崔敏不太情愿,急急赶来和常宁上演了一出极致推拉,艰难偏头和楚虞说:“殿下,我一共就埋了这么几坛,您都给我搬走,这合理吗?”
楚虞认真地支着下巴思考:“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坛吗?”康乐长公主觉得自己是个大善人,好歹没全部搬走。
崔敏痛苦道:“近日崔府运营不周,酒又卖不出去,就指望着这十几坛陈年桃花酿救场呢,殿下都给我抱走了……”许是神色太过痛苦,常宁抱着酒坛子的手松了些,觉得自家公主确实不厚道。
楚虞不厚道惯了,不会平白无故生出什么愧疚感,崔敏正儿八经一个工部侍郎,皇帝还能让她饿死不成。
楚虞也没有强抢东西的习惯,她又实在看中这酒,想了半天才道:“那不然……本宫买了?”
崔敏当即表现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慌”,“殿下可别又想用点碎银子换我这价值千金的酒,我不认的!”
“你把本宫当什么了?”楚虞可没有这样的记忆,她公主府哪里缺钱,用得着这么坑好友吗?当即赌性上头,大方道:“价值千金是吧,本宫买了,一千两黄金。”
一旁瑟瑟发抖吃瓜的卢芊芊惊得嘴巴能放下鸡蛋,她光知道康乐长公主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这一千两黄金都可以随手拿出。
这飞来的横财砸懵了崔大人,她愣愣地收回手,双袖一挥,让常宁搬走酒坛。
康乐长公主有钱这事全盛京都知道。昔日康乐长公主出嫁,陛下赐食邑万户;长公主再嫁,陛下又赐食邑万户。陛下平日里见着什么珍品稀物,也会送一份给长公主府,这么一累下来,一千两黄金不成问题。
待卢芊芊和常宁走后,得了一千两黄金的崔敏喜笑开颜又带了一两丝顾虑:“殿下当真舍得一千两黄金?”
楚虞不假思索道:“话都说了,还能反悔不成?”
估计还没等她回到京城,她千金买酒的消息早就飘满大街小巷了,现在反悔也没用了。
崔敏走进一步,坐在楚虞旁边,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昨夜任大人进了宫,甫时陛下把王仪大人召进宫了,还围了王府。”
楚虞往窗外看去,桃华尽染满树芳,落英缤纷,她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皇兄的人来了,走吧。”
皇帝派来的人人大概有十个,加上公主府的十个护卫,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往山下去,从桃粉的小道一路前往盛京。
农田的农夫农妇羡慕地看着这大阵仗,待队伍行远后却低声议论,康乐长公主不过是出来赴一次宴,陛下却亲自派人来接,当今太子都没有这个待遇。
这是外人看来。在楚虞看来,皇帝这次派人来接她回去,多半是要问罪。
相比于回宫后的问罪,楚虞现下更为难受。
楚虞出行只带了一辆马车,桃花潭上也腾不出别的马车,她只能让赵羲和这个病弱女子和自己同乘。
马车里空间不小,可赵羲和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楚虞并不喜欢太安静的环境。
于是楚虞开口道:“听闻你是九溪人士?”
赵羲和抬头,脸上先是恰到好处的错愕,然后是浅浅的笑,“殿下,我是辰州人。”
楚虞点了点头,目光顺着赵羲和的手臂往下,落在了她裹着白布的手腕上,顺着垂眸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不知道多少时间,楚虞被颠醒,外面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
赵羲和也同样被吵醒,还没弄清楚状况,听见外面有异常声响,伸手推窗户看看情况。
楚虞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住了。
一柄尖刀猛地插进木窗,尖端指在赵羲和青绿的衣襟前,寒凉的刀锋离她心脏不过一寸。
赵羲和惊魂未定,微张着嘴唇往后瘫坐在车上,面前楚虞悄无声息往后退了退,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