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大寒,冷衾如铁。
羌宁在这个晚上挨的冻比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她感觉自己呵气都是冷的,手脚几乎没有知觉了,甚至冷的没办法入睡。
所以,身边这人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又是如何忍受了这么久的寒冬岁月?
羌宁侧了侧脑袋,视线落到林冬阮身上,这人睡相很规矩,双手安安分分地搭在小腹上,像是入葬的死人一样,自从躺那儿就一动不动的。
恍惚间,羌宁心头闪过一阵疑虑——林冬阮该不会真的冻死了吧?
羌宁很不放心地凑近了些,轻轻去拉对方搭在腹间的手。
很冰,仅有一丝活人的温度,林冬阮的指甲修得很规整,薄薄的,有种光洁的冰凉,她的指骨也是独属于美人那种修长纤细的骨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食不果腹,瘦得甚至能抚摸到白致肌肤下细微的筋络。
等羌宁回过神来,她竟已细细抚过了对方手部所有,甚至以一个霸道的姿势把那双纤细的手拢在掌心,用自己源源不断的温度去给予对方热度。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清楚为什么事情发展成了这种情景。
羌宁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这地方屋顶漏风,雪花好像都能抽个空隙漏下来,羌宁万万没想到帝师穷到连暖炉都没有,这么冷的天,只能拿柴火取暖,而且夜里没办法烧柴火这种烟气重的东西,只能硬生生用命来扛。
羌宁自诩是个心冷之人,平日里非但可以做到见死不救,甚至还能弄个落井下石的事儿出来,但眼下面对林冬阮,她却不忍心了。
她又叹了口气。
黑暗中,林冬阮听到了她的叹息,带着几分睡意抬手柔和地抚了抚羌宁脑袋:“是很冷吧。”
林冬阮似乎也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她轻声说:“睡吧,睡着就不冷了。”
羌宁语气冷冷的:“姐姐,冷到睡不着。”
“那……靠近一些吧。”林冬阮稍微挪上了些位置,扶着羌宁脑袋叫对方靠在自己心口,顺势又像是安抚孩童一样摸了摸对方,“该怪我的,委屈你了。”
羌宁就算再不干人事,也知道这并不怪林冬阮,她带着些挨冻后的鼻音喃喃道:“不怪你。”
“睡吧,明日我再想想办法。”
羌宁倚靠着对方心口,那是林冬阮全身最暖的地方,她耳畔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一声声的,浅而有力,对方的脉搏心跳与她的渐渐同步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终于,羌宁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刚亮,羌宁就察觉身边人醒来准备要出去了。
“你去哪里?”羌宁支着身子起来,问她,“外面多冷,你要做什么去?”
门刚打开了一条缝隙,又被林冬阮小心地阖上,一股夹着霜雪的风吹进来,扰了她耳侧的青丝。
她说,要拿攒下来的药材,去换些取暖的石炭。
羌宁哑言看向林冬阮,那人迎着光站在门口,一身荆钗素裙,口中提及的也是凡间烟火,但却总有一种神姿高彻的玉洁。
“你昨夜睡的少,不必起来,就在屋里等我,很快就不冷了。”林冬阮如此叮嘱一句,随后便开门出去了。
羌宁心绪复杂地躺在被窝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真的冷,所以她又继续在温热的被窝中躺了一个时辰,等太阳完全升起,日光照到屋内不那么冷了之后,她听到屋后面出现一些陌生的人声。
“刚刚林娘准备卖给我们的是这些药材吗?”
“对,就是这些,都拿走吧。”
“掌柜的,我们真的要都拿走吗?刚刚为什么不直接买下?”
听这番谈话,应该是当地药房掌柜和店里的伙计。
羌宁听着他俩对话,美眸一眯,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她掀开被子,整理了衣裳,鬼魅一般无声地开门朝外走去。
屋外,掌柜的有些窝火地敲打了一下伙计的后脑勺,骂道:“干嘛要买她的?直接从这里拿岂不是更方便?反正她放在这里也不藏好,可不就是要人随意拿的吗?当初既然放在这里了,就该有被人拿走的觉悟!”
是吗?
羌宁光是听着这话就忍不住心头的杀意了,她咬住后槽牙,朝那两人走过去,脸上虚假的笑意渐渐放大:“二位来的倒是巧,屋主人不在,你们也不知会一声。”
听到有人出声,掌柜和伙计皆是一惊,意外地朝她看来。
“不需要知会林娘,她和邻里乡亲说过,要是没有钱来药房买药材,可以从她家屋后面取用,不用给钱的。”掌柜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干笑着补充道,“她把今年的药材放在这里——就是叫人随便拿的。”
羌宁低头扫了一眼,林冬阮屋子后面围着的一处藩篱比人的膝盖高不到哪里去,存放药材的矮间甚至都没有上锁,大有一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意思在里面。
好一个天下大同,好一个菩萨心肠!
羌宁牙都要咬碎了,她低着下巴,眼眸却阴鹜抬起,杀意渐渐凝作实质:“开药房的,难道还缺药材,没钱买药材吗?”
听了这话,掌柜的也不装了,索性一摊手,油腔滑调道:“谁让她开口说要送给人的,众人都能拿,我为什么不能?”
“哈哈哈哈……”
羌宁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抱着手臂笑了起来。
没笑一会儿,她手指撑着下巴轻声细语地开口:“难怪她空有一身医术却攒不下多少钱财,险些冻死在这个冬天。”
掌柜的就站在那里看她笑,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挤眉弄眼地叫店里的伙计继续去偷拿林冬阮的药材。
“唉,可惜我也是个外人,不能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羌宁想了想,取下发间的一只金丝双蝶发钗,“好在我是个善心人,最看不惯别人受苦了,这样吧,掌柜的,你看看我这发钗如何,能典当多少炭火,我送给你,你给这里送些炭火过来。”
掌柜的在看清楚她手中的金钗后,瞬间眼前一亮,开口险些变成个结巴:“这……这么好的大金钗子,当,当真要换炭火?”
“对啊。”羌宁看似不在乎地弯了弯眼眸,“姓林的既然能随意送人药材,我为什么不能随便把金钗给人?我们可都是天底下的善心人。”
掌柜的见钱眼开,脚下一滑。因为有林冬阮的先例在,他以为住在这屋子里的羌宁也是烂好人一个,于是没有设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骨碌到了羌宁面前。
“好值钱的金钗。”
掌柜颤着手这般去接羌宁手里的钗……
可下一瞬,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做了什么,右眼当即一阵刺突的痛,脸颊几许温热流落,一方视野变成了全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雪地的痛叫伴随着不远处伙计的尖叫声响起,痛苦与惊惧声混合在一起,像是为这场惨绝人寰的报复进行喝彩。
羌宁满意地笑了起来,手中握着那钗,旋转、搅弄、用力刺下,由于过于用力,金钗猛地被掰断,掌柜脱力跪在她面前。她便丢了那钗,居高临下地踩着掌柜的肩膀,一点点把人踩的跪在地上,跪进雪里,直到对方趴在地上。
“掌柜的好眼光,我这双蝶缠花的金钗全天下只有一只,你可真是识货的人呢。”
羌宁话里带笑,纯粹的模样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女……如果忽略她渐渐用力的双脚的话。
“哎呀,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羌宁有些惋惜地看向方才丢掉的那半支金钗。“怎么弄断了。”
掌柜的双手死死抠着雪,指甲盖都要烂了似的,脸颊的血染红了那一小块的雪地,渐渐,没了声息。
不远处,药房伙计吓到腿软跪地,屁滚尿流地爬着想要远离这里,羌宁解决完掌柜的,朝他摆摆手:“你怕什么,我又没有要他的命,只是一个眼珠子而已,哪里比得上那么多药材值钱,她辛辛苦苦攒了四季的药材,你们一下子都要偷走,拿一只眼珠子来换,我为她感到吃亏了呢。”
面前的女子美如神妃,心肠却比那蛇蝎还毒,口头的话甜美又轻快,下手却又那样狠厉。
药房伙计喉咙像是被人毒哑了一样,呜呜咽咽地哀叫着,他双腿失力地蹬着地,双肘朝后拄着上半身,一点点朝后挪。
羌宁也只是恐吓他一二,并没有把掌柜的错处连坐到伙计身上,她心情不错地起身,随意用脚踩了踩地上人的脖颈,抹去了脚底沾血的雪。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羌宁没有兴趣准备回去的时候,那伙计才终于有力气站起身来。
“救命啊,救命——”
伙计声嘶力竭地哀嚎着,用尽全身力气朝镇里跑去,边跑边叫。
“嘘——”
羌宁抬起食指,笑眯眯地抵着唇珠。
只等第二声过后,没等那伙计喊第三声,这所有动静就突兀地消失了。
远处,暗卫们已然把这人的头颅按在了雪地里,所有的喊叫都被终止,伙计得像是岸上的鱼,徒劳又惊惧地扑棱着四肢。
“真是没意思。”羌宁抿唇摇头,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同时吩咐下去,“你跟着此人回药房,以后五丧镇的药房就归你管了,林冬阮去卖药材的时候,多给她换点儿钱……对了,再弄些炭火回来,真是冻死本宫了。”
·
林冬阮回来的时候,见羌宁已经起床了,对方乖巧地坐在桌边,脚边的地上放着一方炭火通红的暖炉,上面甚至还烧好了热水。
“哪里来的炭火?”林冬阮走了很远都没有用药材换到炭火,本是心头低落,却不曾想能在屋中看到炭火,她问询的同时,嘴角自然而然地带了笑意,“屋里好生暖和。”
羌宁回眸,脸上带着同样的笑意:“姐姐,我有个断了半支的金钗,典当了以后刚好换了一个暖炉和不少炭火。”
林冬阮有些替她心疼:“怎么弄断了,或许还能修好,不必典当的……”
“是我不小心弄坏还搞脏了,再修也没有意义。”羌宁为她宽心,“姐姐不必心疼这点儿东西,我在这里住着,本就给你添麻烦,若能帮到你,我心里才不会歉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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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