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实话,只是,此事须从长计议。”
谢宁在等一个机会,她看向萧容,“敢问长公主殿下,如今皇上对我与太子的婚事是什么态度?”萧容秀眉轻动,正要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谢宁突然行礼,“还请长公主殿下如实相告,这对我很重要。”
就在这一刻,萧容心底蓦地一惊,好像这个谢宁竟能将她看穿似的!
长公主迎上谢宁波澜不惊的目光,无端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此时谢宁带给她的感觉忽然与别院那日昏昏沉沉唤着“昌懿”的谢宁重合,仿佛至亲至疏并存于一人之身!
萧容半晌没说话,被自己突然冒出来这种“至亲至疏”之感吓了一跳,以至于她忍不住回想起宫宴那日做的噩梦。以梦中她对谢宁的在意程度,说是“至亲至疏”毫不为过,但——但那只是个毫无根底的莫名其妙的噩梦而已啊!
长公主惊疑不定,心中生出火气,却又强自压住情绪,决定实话实说——这个时候,萧容有一种必须坦诚相待的直觉,好像自己一旦欺骗或者耍心眼糊弄了谢宁,就会产生自己并不想要的结果,虽然长公主殿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父皇的意思,因为谢侯爷已逝,谢家不仅身后无人,背后也空无一人,已经没有必要再撮合你与太子。只是前些日子父皇已经向谢侯爷明确传达了这个意思,你母亲也已经知晓,父皇担心你们孤女寡母闹将起来,影响不好,所以才要许你侧妃之名。你若是坚辞不受,才最合父皇心意。”
谢宁长长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出她所料,自己作为谢远山的附属品,之所以能入皇帝的眼,不过是拉拢重臣的手段。
毕竟,皇上虽然是天下之主,可这天下却并非是皇上一人之天下,仅仅是京都便有颜氏、卢氏两个世家大族,与皇族萧氏三足鼎立,虽不敢僭越皇权,却足以对皇帝构成威胁。更何况,还有地方豪强尤以江南陈氏为首,虽然看似忠心,但背地里的勾连,皇帝岂能不知!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谢远山这个没有背景、全靠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臣,才备受器重,说白了,谢远山属于皇帝的势力范畴,不仅对皇帝忠心耿耿还能打仗,能替皇帝守卫边疆,最难得的是谢远山忠心可鉴,从不与其他势力勾连,这份耿直忠厚就更让皇帝喜欢。
皇帝就是要借着嘉奖谢远山的机会,让天下有才有能之人都看看,到底效忠于谁,才能真正得到好处。
但是,现在谢远山死了。
谢远山一死,这个招牌就失去了后续作用。皇帝也可以勉强把谢宁指太子当侧妃,但毕竟太子侧妃的位子也有限,对于谢宁这些女眷来说不过是婚配之事,对于皇帝和谢远山这些男人来说,看似婚配,实则是权力分割。之前要封谢宁为太子妃,是为了给谢远山吃定心丸,告诉他江山有你的一份,那可是太子妃啊,未来极大可能是皇后,这份荣宠足以让谢远山为皇帝抛头颅洒热血了!不仅如此,还能极大鼓舞大盛朝其他观望的有能之人,有谢远山这个活招牌在,皇帝就不怕招不来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谢远山竟然如此草率地就死了!甚至没有查到颜、卢两家插手的痕迹,一切迹象都表明,谢远山的死竟然只是个意外!
这已经足够让皇帝呕血了。然而谢远山的眷属却不能不顾,可是,这些眷属已经没有多大作用,皇帝需要重新物色人选,重新进行权力分割,皇帝固然位高权重,看似天下第一人,但手中权力能控制的范围相比他实际想控制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因此,每一份权力的分割和下放,都必须慎之又慎,要以最小的权力换得最大的利益!太子侧妃之位也是一份小小的权力分割,是能够传递自己人信号的重要载体,这权力虽小,却也不能不慎重,毕竟,太子只有一个,能娶的妻妾也是有限的,与其给谢宁,不如给其他更有用的人。
这些道理,谢宁本来是不懂的,弯弯绕绕的太复杂,非三言两语可尽述,可她上辈子在萧容身边耳濡目染,又因为实打实地一心扑在萧容身上,绞尽脑汁想要抚平萧容的愁眉,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摸透了宫中权力争斗的边角。
所以她重生之后,没有再像上辈子那样天真,以为求着哪个人就能解救自己,不是的,要想破局,就要从根上破!
也因此,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就已经明白,要想自救,必须弑父!
在这个大盛朝,她和母亲李婉都是谢远山的附属品,只要谢远山活着一日,她们就只能任由谢远山处置,而且全天下都会觉得理所应当,会有无数压力将她们母女二人困在脚下,踩得严严实实,丝毫动弹不得,就连喘气都得得到谢远山的允许!
只有谢远山这个所谓的“主体”死去,谢宁这个原来的“附属品”才能得到喘息的空间!
她做到了。时至今日,得到长公主萧容的回答,也彻底验证了谢宁决策的正确性。她突然容光焕发了起来,原本冷厉的眉眼此刻竟像那春日冰雪消融,透出一股子明媚来。那眉眼间的飞扬和风采,一时让萧容都看呆了!
“我的婚事倒不急,我有一计,想献给殿下,不知殿下可愿一听?”
谢宁微微歪头,也没有行礼,眼底却活泛许多,英气的眉毛往上扬起,嘴角还噙着如释重负的笑意,直让萧容看得眼波流转,目不转睛,“谢卿但说无妨。”
谢宁原本生动的表情却突然一滞,因着“谢卿”这个称呼心跳都短暂的跳停片刻,以至于忍不住抿唇,微微避开萧容的目光。
“我记得,殿下府上养着一些面首——”
一些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是长公主雪白细腻的肌肤贴在身上的感觉——
“倘若您一是掩人耳目,二也是为了败坏自己的名声——”
记忆里的萧容乌黑顺滑的长发,如绸缎一般铺展在谢宁心口——
“但此法并不妥当——”
萧容身上还带着缠绵后的余韵,欢好的气味混杂着萧容的兰花香,好像全世界都被萧容占据——
“败坏名声,可能会让您失宠于陛下,日后行事不利——”
但是萧容纤长白皙的手指却轻轻地点在谢宁额头,半是嗔怪半是调笑——
“而且您借面首培养势力,终究太受掣肘,束手手脚也施展不开,倒不如——”
“谢卿倒是好本事~”
那婉转潮湿的音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谢宁险些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谢卿?谢——谢宁!”萧容改口,打断了谢宁的愣怔,“倒不如什么?”
谢宁抬眼,再次看向萧容,眼前人依然面容皎白如皓月,细眉温婉,唇珠诱人,一双眼睛更是天然带着一段风流,让人轻易就能陷入其中。
还有那似有似无的兰花香——
谢宁突然感到无比的烦躁,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像被火烧,又像是浸在冰水中,明明心里拔凉拔凉的直冒寒气,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感到燥热。
热自然不可能是真热,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哪怕过了腊月,元宵还没来临,冬雪尚未融化,满地冰霜仍在,哪里又能热到?
“倒不如以各家女子为突破口。与其暗地里培养面首这些男人,何不光明正大与各家女子结交?少不得这些人早晚会成为哪家命妇、谁家诰命,若是遇上一两个厉害的,拿捏住夫家的也不是没有。若是厉害的女子少,长公主何不多多培养一些厉害的女子出来?而且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女子最不显眼的了,你私蓄面首,以你的身份再怎么隐蔽,也会被人格外关注,可你若是多与女子结交,就是谈论再多,那些男子也只会以为你们是小女儿家亲近,不足为虑。就算你培养出一支娘子军来打到皇城朝殿上去,那些眼中从来没拿女子当回事的男人也只当你们是小打小闹、不堪一击,可事实当真如此吗?殿下,这世上不是只有男人,还有一半女人,有不知道多少像您这样有野心也有胆略的女人,只是她们明珠蒙尘,亟待人擦拭罢了!”
谢宁一口气说完,也不看萧容什么反应,她现在好似冰火交融,脑子在理智的进言,心却似被火煎,“或许,我的婚事正是个契机,”前世她正是因为婚事才被迫进入习艺馆,对世家子女有所了解,虽然如今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谢宁知道,有个名头就能聚齐这些人,“就是,我还没想到具体该怎么做。”
终于把想法说完,谢宁大大松口气,理智与情绪的交锋也终于渐至顶点,逼得谢宁只能狼狈地先行退场,“殿下,我突感不适,就不送您了,告辞!”
萧容还在被她这番话大大的震惊,没反应过来时,谢宁人已经大步走得远了,就连萧容伸手想拉一把,都被谢宁腰身一扭躲了过去,徒留长公主一个人,既震惊不已,又哭笑不得!
“这人——”怎么能一边说出这等振聋发聩的东西,一边又像个狼狈逃窜的逃兵,头也不回的跑了?萧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忍不住轻唤她的名字,“谢宁……”
一股不可名状的情绪蓦地涌出在心底盘旋,那情绪教向来自负筹谋的长公主殿下也感到陌生,仿佛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汇聚成一点,而后浓墨重彩地落笔在萧容心尖儿。
无人拨动,却心弦自颤。
她难以自抑地心潮涌动。虽然长公主没有谢宁这样奇妙的想法,但谢宁的办法却似拨开了云雾一角,像一个天降的引路人,尤其这捧出一颗心般的诚挚与真诚,让萧容不禁动容,她确信谢宁就是那颗蒙尘的明珠,亟待自己的抚拭!
只是这颗蒙尘明珠,隐隐中总透着股刻意的疏离,靠近她,却又不让她靠近——长公主殿下一时心跳得极快,面对谢宁像面对一个神秘的谜,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探索。
萧容伸手捂住不受控制的心脏,尚不能理解这种激越的冲动到底是什么,她只是生出一种强烈的欲念,那念头简单又直白地从心底钻出来,异常清晰地叫嚣着:她想要谢宁!
惜才也好,征服也罢,或者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都好,那层层遮蔽之下,是她对谢宁的渴望!好似梦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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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017至亲至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