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嫣尚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她紧紧跟着柳青,不多时便到了偏厅。
还未进去,就觉出些古怪来,这哪里是魏宝珠说的饭厅,说是个公堂也不为过。
一个脸色铁黑的中年男人坐在最里头,魏宝珠抱臂和另一个小姐打扮的少女站在他身后,下人们分列两边,真真带着股审判的架势。
魏嫣抬起跨过门槛的脚默默收了回来,魏宝珠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瑟缩回去的魏嫣。
“爹爹,三妹妹来了!怎得来了也不拜见爹爹!三妹妹好生没规矩。”魏宝珠娇声喝道。
另一边的魏明玉斜眼看向宝珠,第一次觉得这个妹妹顺眼起来,眼角眉梢也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魏三!畏畏缩缩干什么呢!还不快滚进来!”魏太傅眉头深深压下,大掌一拍桌子,惊的满桌碟碗颤抖不止,门后的魏嫣身体也抖起来,转身就想跑走。
可柳青却拦住她,低声说:“小姐,总得有第一回。”
第一回?是啊,魏嫣顺着柳青的思路想,说不定那未曾谋面的爹爹是个暴脾气,也许这就是他常用的语气吧。
她大着胆子,蚂蚁搬家似的朝里挪。
柳青没跟上,魏嫣进去的一刻便有一个婢子拦下她,将她带离了偏厅。
魏嫣脸上还带着那明显的巴掌印,魏太傅就像看不见似的,魏宝珠装模装样的掉了几滴猫尿,又将微红的掌心摊在他眼前,魏太傅就恼怒起来。
魏宝珠是他的嫡女,从襁褓里的婴孩一点点养成俏丽的少女,真真是魏太傅心尖上的宝贝珠子了,自己都舍不得碰一点,哪里容得下别人对她动手。
魏太傅当即就抓起一个青瓷碟碗扔向魏嫣,力道很大,碟碗直直砸向魏嫣的脑袋。
魏嫣方抬起头,瞬间就愣住了,瞳孔骤缩一眨不眨的盯着飞来的碟碗,心底凉得不能再凉。
不过瞬间,碟碗就打在魏嫣脑袋上,热粥撒了她满脸满头。
魏嫣被这力道一下子跌在地上,粥并不滚烫,仍将她的脸烫的泛起一片红。
魏嫣垂下脑袋,盯着碎成几片的青瓷,鼻头发酸,眼眶也热切起来,她攥紧了拳头,才勉强不叫眼泪掉下来。
汤水顺着发尾和尖细的下巴滴到地上,粗布的旧衣肩头也是湿了一片,魏嫣的额间强烈的钝痛不间断的传来,她敛眸,有比粥还有热的液体自额角流下,滑下眉头,漫上眼皮,顺着纤长羽睫缓缓滴下。
狼狈又不堪。
魏明玉和魏宝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蔑和快意。
瞧吧,这就是和她们作对的下场。
“魏三!你可知错!”如同幽冥地府的判官,那高高在上的魏太傅屈尊开口,审问起魏嫣。
魏嫣沉默不语,她总是沉默,面对青州私塾里的小孩时魏嫣保持沉默,面对魏宝珠的刻意刁难时魏嫣依旧沉默,她是生命在死亡的那一刻开出的花,一生中尽是沉默。
她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她只在魏府待了一个子夜,这难道是错吗?还是说,在青州时,她该奋力反抗云婆子,该从轿子里跳下去,跑的远远的,躲到别人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这世界总给魏嫣一种感觉,好像她的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所有人都嘲笑她、排斥她、贬低她。
“好好好!青州果然是个蛮夷之地,你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连我这个爹都不放在眼里!”魏太傅吹胡子瞪眼,一副气的不行的样子。
魏嫣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过他,好像他这个爹就是个不存在的!这让向来都是被子女们尊敬爱戴从未受过冷遇的魏太傅再度恼火,接连说了三个好。
魏嫣仍低着头,冷眼看着全局,像是在看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堂上脸色涨红、怒目圆睁的魏太傅,是魏三的父亲,他是这场审判的主导者、裁决者;他身后的那两个,是谁呢?一个是魏三的嫡姐,另一个不认识,应该也是魏三的姐妹,她们是审判的旁观者、拱火者;堂下的一众下人,是审判额执行者。
那么,这个魏三是谁呢?她犯什么了错,值得兴师动来堂审她。
魏三便是魏嫣啊,他们连魏嫣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堂而皇之的设了私堂,拟好了罪名。
“爹爹莫气,您先歇着,让我来问问三妹妹。”魏明玉款款从魏太傅身后走出来。
她蹲在魏嫣面前,毫不在意逶迤裙摆沾上了米汤,语态轻柔,一开口就给魏嫣定下了罪名,她说:“三妹妹,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啊?”
魏嫣不可置信的抬眼,撞进魏明玉微抬的闪烁着兴奋的眸子里,“三妹妹,我知道你从青州乡下来,可你也不能染上坏毛病,败坏了魏家的名声。”
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啊。魏嫣觉得心尖都颤动起来,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掐弄般喘不上来气。
魏嫣张了张口,可她太难受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好拼命摇头。
“三妹妹,你还真是可怜。”魏明玉扶住魏嫣的脑袋,白皙手指沾上了一点血液,她凑近魏嫣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气音缓缓说:“魏三,都是你咎由自取,现在证据确凿,你偷了我的东西,不仅如此,还推了我,你这样恶毒,你猜爹爹会如何处置你?”
话音未落,她忽然后仰一下,惊呼一声:“三妹妹!你怎么推我啊!”
明目张胆的陷害,可魏明玉角度太巧妙了,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她被一股力推出去,而她刚刚,只和魏嫣接触最近。
“亏我还对你有所期待!觉得你不过就是德行有亏!”魏太傅蹭的一下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拓在魏嫣的头顶,遮住了所有的光。
“你不仅害了我魏家的前程!还要谋害你的姊妹!魏三,你简直恶毒!你这样的贱人就该待在蛮夷乡下!”
魏嫣死命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推她!
可关键时刻,魏嫣心里着急得厉害,可嘴上就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太傅大步走到她面前,提小鸡似的抓住她,一巴掌扇了下去!
“哎呀,爹爹可别动气啊,三妹妹不懂事,教训一下便是,您千万保重身体别气坏了!”魏宝珠也走下来,扶住魏太傅的胳膊,居高临下的俯视魏嫣。
魏嫣跌坐在地上,她偏过头,头发散了大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截泛着红的下巴,身体不停发颤。
就想像地上的碎瓷片,啪的一声,也碎掉了。
魏嫣对魏家所有的期待,都被这一巴掌打没了。
少年时对雪姨口中父亲的期待孺慕,那点子可怜的希冀全都像泡影一样碎了。
“三妹妹,快跟爹爹认个错吧,爹爹也是气狠了,才动的手。”魏宝珠走到魏嫣面前,伸出还泛着薄红的手,“三妹妹,快起来吧,跟爹爹道个歉,都是自家人,这事不就这么过去了吗。”
明着是说和,实则是激怒魏太傅。
爹爹,你瞧,我给了一个台阶,魏三她不下啊。
魏嫣慢慢抬眼,看见魏宝珠恶劣的笑,她动了动手掌,便让魏嫣想起那巴掌重重落在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身体下意识瑟缩一下,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逆女!我就不该把你从青州接回来!”见到魏嫣这副模样,魏太傅气极,大步上前还要再打。
魏明玉却拦住了他,“爹爹,三妹妹许是一时想岔了,你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将妹妹送到城外的黑山寺,我听母亲说那儿有位寂云大师可以教养贵女收束性子,许多待嫁的女儿家都会去那里待上一月,父亲爹爹不若把三妹妹也送进去,说不定就转好了不是。”
魏明玉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魏太傅不信佛,自然不知道这个黑山寺是一个专门做暗娼生意的挂牌寺庙,到时候将魏嫣送进去好生调教一番,好好磋磨她的性子。
“果真?”魏太傅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找到了新路子,将魏嫣送进这黑山寺说不定可以将她从青州带来的习惯都改掉,短时间内从乡下的土包子变成一个举止优雅的上京贵女,这对他的计划简直是如虎添翼
魏太傅已经想到了以后魏嫣在宫内做皇帝宠妃的日子了,到时候,他们魏家身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上京城除了长公主殿下,谁见了他都得称一声“魏国公”!
“明玉说的句句属实,爹爹若不信,大可以去找母亲对峙。”魏明玉坚定道,以魏夫人的性子,说不定会更乐意直接将魏嫣送进勾栏院里。
“是啊,这个寺庙很灵的。”魏宝珠也附和道。
魏太傅不由得为自己生了两个好女儿骄傲,他瞥了眼地上的魏嫣,冷声道:“魏忠,将魏三送去黑山寺,让寂云大师好好搓一搓她的锐气!那些个手脚不干净的毛病也一并改了!”
这话说的,好像那所谓的寂云大师是个性格修改器一样。
不多时,便有几个穿着短打的下人拖死人一样将魏嫣拖了下去,甚至连魏嫣的行李都没拿,直接将人塞进一顶小轿里,直奔黑山寺而去!
堂下,只见宝珠明玉并肩而立,阴影投在她们姣好的面容上,她们相视一笑,胜利者一样。
宝珠:爹爹!是三妹妹推了明玉姐姐!是三妹妹推了明玉姐姐!
下章长公主出场(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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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