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低低压着窗棂,帘幕卷处,凉风把缕缕清香送进屋里,鎏金银香炉里,龙涎香氤氤氲氲。
皇后寝殿内,鲛绡帐重重,却有个女人低啜软语,好似梦魇了。风吹动帷幔,看时,她啮唇蹙眉,低吟不已,在梦中昏昏醒不来。
生得妖娆杏脸,玉骨冰肌,腻理粉腮,偏是又香汗浸肤,泪湿粉颊,真个滑腻艳冶。
晨钟响了两次,巳时了,还不见皇后起床,若在常时,这个时辰,皇后已坐在窗边看书。不见皇后起床,侍女织月来里间,轻轻地唤了声“娘娘睡醒了不曾?”未听见回应,听时,阵阵呓语从锦帐里传出来,侍女进前,撩起幔帐,却见皇后表情痛苦,分明是梦魇了。侍女轻轻把她摇醒,问:“皇后您怎么了?”
皇后醒来,惊悸未定,喘息微微,神思恍惚,朦胧杏眸,惊闪频频,回想梦境,场景旖旎,令人脸红,未知怎地梦见这种场景,当她回想梦里的人儿时,则只能回想起长挑的身材,玄色的衣袍,脸长甚么样,根本看不清。
起身下床,皇后站到窗边,扯开帘幕,透过漏窗往楼下望去。楼阁四周青梅萦绕,春日时节,垂柳瑟瑟,又是一年桃花盛开。
嫁进皇宫这六年以来,只有窗外的景色,望着会让她好受一些,她喜欢站在窗边,从这个位置能够观察林苑的动静,倘若有人来她寝殿,必定经过楼底下这条小径。
每每皇上闯来她寝殿,站在此处则能够望见,想到皇上此人,皇后柳眉微皱,清寒的杏眸闪过一抹恐惧。
当今皇上,姜伯乾,暴虐狠厉。皇后则是当今丞相的嫡女,笄年时,被先帝聘为太子妃,去岁,太子登基,顾婤被立为皇后。算来,自离开相府,于今已是深居长门堪堪六载。
一阵暖风吹来,却因想到皇上而感觉身子颤栗,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身子,发抖起来。摇了摇头,想要把眼前皇上的狠厉模样甩掉,把那些可怕的记忆甩出去。
慢慢地转醒过来,脸上的恐惧慢慢消散,粉嫩嫩桃花入目,明媚日光照射进眼里,好像看见,小姑娘掩映在长睫下的清线眸子,抬眸凝望你的时候,眼珠漆黑纯粹,清澈明亮。
竟想到了忱鸯小姑娘。忱鸯原应是齐国的公子,十五年前,北周灭北齐,冯妃被掳,时,冯妃有身孕,不久后,生下一子,便是忱鸯了。忱鸯出生后,被幽禁在顾掔大将军府邸,这顾掔便是顾婤的阿爹了。
也不知忱鸯过得怎么样了,倘若她好好的活着,今年将好及笄,跟二郡王一样的年龄。二郡王,顾掔的次子。
说到二郡王,眼下倒是有一件事,与之有关。却说几日前,丞相府派人来皇宫,传话与顾婤说:“丞相有令,二郡王已到成亲年纪,二郡王曾与宁王之女有婚约,丞相的意思,郡王这月底成亲,皇后务必把这件事做好,明儿,郡王来皇宫领旨。”
顾婤首先想到的是,二郡王常年把自己关在厢房,不肯出门见人,却如何成亲?然而,这却不是她该管的事情,照阿爹意思做便是。“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回复丞相吧。”顾婤说道。
池塘边,柳荫下,着个少年郎,捧着书卷,无事戏鸳鸯,有兴念蒹葭,紧趁春光好,不负年华。
这说的,是公子忱鸯了。原是齐国的公子,其母为齐国妃,十五年前,大将军顾掔率兵讨伐北齐,大捷,掳冯妃至北周。当时冯妃已有身孕,不久后,生下一子,便是公子忱鸯了。
忱鸯一出生,便被幽禁在丞相府,她姑娘家的身份不能示人,从小女扮男装。她甚至不能出门,像年节这样的节日,才能有机会出来瞧上一瞧外面的光景。
记得几年前,忱鸯曾出得门一次,甚至还到皇宫里转了转了,却是因为相府家的千金成亲,被册立为北周的太子妃,这等天大的喜事,恩准她这等低贱的之人出门,为相府千金送亲。
新娘君乃是相府的嫡女,顾婤,忱鸯小时候,见过她几回,记忆里大约有她的样子。却说顾婤成亲时,相府很热闹,忱鸯从后院溜出来玩,竟至顾婤的厢房。
那时池边桃花谢了,凉风带着绵绵雨,新娘君待西厢闺中,窗外绵绵雨湿了桂花,忱鸯躲在蔷薇花架下,偷眼往西厢闺房瞧看,厢房里的少女,穿着青绿钗钿礼衣,高髻金步摇,星靥碎妆红唇。
从不曾见过这样美艳夺魄容颜的女人,忱鸯就躲在窗外瞧了会儿,偶一瞥,看时,顾婤哭了。
忱鸯就心想,像她这样尊贵的人儿,也会不开心的?
这是忱鸯九岁时候的事情了,于今是堪堪六年的过去了。
忱鸯一直被幽禁在后院,原不能认识这位嫡女,全是凑巧,有次,她又溜出来玩,误入西厢房,被仆妇认作是贼,那仆妇擎着扫帚赶她,她只顾跑,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栽了个跟头,仆妇跑过来,把她擒住,欲交给主母处置,这时听得头顶响起一道明媚的声音,柔声说道:“饶过她吧。”
忱鸯因此逃过一劫,回去跟养娘说了此事,跟养娘说:“那个少女心地真好,多亏她为我求情,只可惜,不知她是府里的甚么人,我还想送礼物与她了。”养娘说:“你竟跑去西厢房玩,十分任性了,你可知,那是相府的千金们的住所,你说的那个少女,既然在西厢房,又能够吩咐仆妇做事,想来是相府的千金了。”
忱鸯便思量,是府内的哪位千金,她比自己个儿高,十三四岁的年纪,当是相府的长女,顾婤。
电光闪烁,雷声隐隐,忱鸯猛地醒来,惊觉自己原是趴在书案睡着了,梦见了顾婤。不知为何梦见她,就好像彼此上辈子认识似的,又或说,在将来,他们之间好像会发生些什么。
她起身来到窗边,高挑个身材,好比芝兰玉立于深林,端是清素风雅,细长凤眸凝着窗棂纸,便遐想自己与顾婤之间会发生甚么呢?有两根柳枝缠到了一起,映在窗棂上,缠缠绵绵,风也解不开,凤眸凝着窗映柳,便转念又想,自己与人家乃是云泥之别,再不会与她发生些甚么了。人家是乃是相府的千金,北周的皇后,而自己......
却说忱鸯寄寓在这丞相府,由养娘冯氏将养长大成人。养娘冯氏常说可惜了她,盼着哪天能够离开这里,她却觉得,此处自是有一番逍遥所在,想一直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更无甚抱负可言。
打雷了,水面上那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忽地张开翅儿,拍打着水面而起,窗前低飞盘旋着,忱鸯则顺着方才的梦境,回想小时候的事情,记得那时自己被仆妇追赶,只顾着往前跑,撞在顾婤的身上,听见温柔的声音,抬眸看时,她生得柔媚好看,春日里着妃色长裙,穿大袖交领衫,腰间加蔽膝,系长飘带,在家不绾发髻,只梳了个平髻。她像仙子一般漂亮,忱鸯一直盯着瞧,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廊庑的尽头。
距离这段回忆,已是六年过去了,顾婤现在长甚么模样,忱鸯都不知道,却是经常梦见小时候,梦见自己跟顾婤之间的事情,十分奇幻了。
那对鸳鸯,惊啼几声,展翅比翼高飞了。
紧接着,听得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有外人闯进来了。忱鸯忙跑到衣架前,扯下件儿宽袍,胡乱穿身上。这时只听帘幕一动,来人叫着“阿忱”迈步进到屋里。是阿娘来家了。忱鸯背对着阿娘,一边穿衣裳,一面说:“阿娘回来了,甚么事,出去好久。”
便看见一个年纪三十岁往上的妇人,绕过屏风来到里间,这妇人正是忱鸯的养娘,冯氏。冯氏有些慌张地说:“阿忱快换好衣裳,咱们马上就得出门一趟。”忱鸯背对着阿娘,边整理衣裳,边沉声问:“阿娘遇到甚么事情了,这等慌张。”
冯氏说:“丞相叫你过去一趟,在北亭等着了,听管家说,丞相令你进宫,到皇后处领旨。”
忱鸯听了,手上动作一顿。当今皇后,便是丞相的嫡女,顾婤。顾婤就像是一个尘封在内心深处很久的名字,今,忽然说进宫见她,该怎样描述这种感觉呢,觉得十分奇幻了,再加之,才梦见之,今,忽地说进宫见之,越加的奇幻了,总觉得,自己与她之间,当真是要发生些甚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