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06章 106.不眠之夜（中上）

一路上看过去，一瞧见宇文成思的马队过来，拥挤的人群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路。有的人看见了装作没看见，也有的好奇地瞧着宇文成思。宇文成思穿的是官衣，不过相貌并没有刻意修饰过，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女子。就算修饰过，上元节的灯火这样亮堂，宇文成思眉毛弯弯的，声音尖尖的，胸前圆圆的，腰身细细的，大家又不瞎。能穿着官衣骑在马上逡巡长安的女子，只宇文成思一个。一见到她，其实普罗大众都知道是宇文成思了。按照律例，平民见四品官员是应当跪迎的。不过一则街道拥挤，二则大家正在兴头上，大家似乎忘了这一点。宇文成思也觉得这样舒坦。

虽然不能去一遍遍玩儿，不过骑在马上可以看到许多风貌，过过眼瘾也是好的。人群里头，宇文成思老远看见了一群大汉。不是宇文成思眼睛尖，乱嚷嚷的人群令她也有些眼花缭乱，实在是这样一群高声叫嚷的汉子在人群中过于惹眼。

宇文成思停下，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热闹。这一群汉子在玩投壶。这样的游戏，除了陪着琼花和蕊禾两位公主的时候，宇文成思已经很少玩了。在民间也不少这样的把戏。只要给摆摊子的一文钱，就能拿到五支箭，若是全部命中了指定的壶中，就算是得了大彩头。若是不能全部命中也没有关系，彩头的分量依次下降，中四壶、三壶、双壶都有彩头。

宇文成思定睛一瞧，摆摊的正吹嘘着，今年的彩头原是一片金叶子。值钱还是值钱的，不过宇文成思拉不下脸面去搞这点钱，没得叫人嗤笑小家子气。那个要玩儿的宇文成思也认识，就是当初在瓦岗恶言恶语的齐国远。这人看起来手艺不怎么样，反正两支箭已经出去了，一个壶也没中。宇文成思抱着胳膊看热闹，五支箭都出去了，一支也没有中。旁的人哄堂大笑。

笑归笑，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毕竟练武射箭的人少，做寻常营生的人多，看热闹的绝大多数，他们自己也投不进去。秦琼又给那摆摊子的一文钱，另一个小伙子出来耍，看样子也是同他们一起的。

宇文成思也有点印象，毕竟那天也一一介绍过，好像叫王伯当。这个人的射艺极其精湛，用弓箭能射下来老鹰，说是鹰的左眼睛，绝对不会是右眼睛。王伯当也是会玩儿的，五支箭一齐拿在手里，稳稳地朝着壶一投，好家伙，五支箭全中，乖乖进了五个壶里面。齐国远已经着急地要抢摊主的金叶子了。

宇文成思抱着手臂，继续看热闹。一片金叶子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人户的所有积蓄了，趁着上元佳节出来摆个摊子赚点生活，这片金叶子大约是一户人家所有的指望了。不过齐国远是土匪，土匪是不会想普通人是怎么生活的。一来二去的，做惯了土匪的人，嘴巴一般都不怎么干净，一群人围着看，有的说摊主骗人的，也有的说摊主生活不易的。

吵吵闹闹的，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的时候，秦琼马上出来，把齐国远手里的金叶子还给了摊主。齐国远的神情眼巴巴的，宇文成思瞧着就想笑。不过秦琼马上掏出银子来，自己补给了王伯当。王伯当怎么会收秦琼的银子，一推二推的，又推了回去。

摆摊的也没脸再把生意做下去，收拾了东西，灰头土脸的就溜了。秦琼送走了摆摊的，一回头，就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宇文成思，拱拱手表示打招呼。宇文成思对秦琼的印象很不好，本不想理，不过忽而想起来，这个人仿佛是罗成的表兄。

宇文成思的手里还拿着一半糖人儿，宇文成思腆着脸请林峰帮忙拿着，自己跳下了马。一群人都看着宇文成思一身官衣，便让开了路。宇文成思走到秦琼跟前，也拱拱手，表示还礼。秦琼本来想寒暄两句，宇文成思单刀直入：“罗成呢？”秦琼笑起来：“没有诏命，表弟当然在北平王的封地上啊。”宇文成思“哦”了一声：“本将军还有公务，恕不奉陪了。改天请你吃饭啊。”齐国远只听了个大概：“饭？哪里有饭？”

宇文成思淡淡一哂，走回了追风跟前。林峰忍不住吐槽：“你的糖人儿化了，弄脏了我的袖子，你得赔我一身新衣裳。”这是隆冬，糖人儿会化？会化才是信了林峰的鬼话。不过林峰的衣裳款式也诚然是前两年的了。宇文成思甜甜地笑：“好。赔给你两身。”

林峰凑上来：“成思，你们刚刚说什么了？”宇文成思冷冷一笑：“我倒是小瞧了一个江湖草莽，竟然这般会邀买人心。”“说来听听。若是真的只是要息事宁人，何必等围观的都过来了才还钱？拿着银子给王伯当，不是成心膈应人家么？或许他也看不上一片金叶子吧。不过我更瞧不上他的做派。一个草莽，真的拿自己当英雄？若是只凭本性好恶就能随意决定旁人的钱财甚至性命，你不觉得恐怖吗？若真是凭本性好恶，要律法何用？有许多读了那么书的名家大儒研究律法，他凭什么觉得他的意气判断胜过这世间最聪明的头脑？”

林峰沉吟良久：“我觉得你说得有些道理。”

宇文成思也得意地笑起来：“我一向很聪明，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林峰撇撇嘴：“这话我就不敢苟同了。”宇文成思朝后看了一眼，那伙人似乎又在玩什么东西。似乎有一个卖弓的，却又不是卖，能将弓拉五个满的，就送给他了。若是不能，出多少钱也不卖。可惜宇文成思不会射箭，不过成思想，这样好的弓，若是能给哥哥就好了。但是宇文成思实在不乐意跟秦琼在一处，便骑着马直向前去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可是身后仍然没有人来报消息，也没有看见杨玉儿的身影，这就意味着，杨玉儿还没有出现。

宇文成思看见一伙人拉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进了宇文府。不是宇文化及的宇文府，是那个大宇文府，宇文成思的祖父宇文述住在里面。宇文成思耸耸肩，看到了装作没有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成思的认知里，这是一种美德。她不记得谁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个人，一辈子能活好自己就不错了。她连自己都不能普度，又不是观音菩萨，哪里能普度众生呢？

宇文成思绕过去，从正街绕到另外一侧，继续巡查。不过刚刚绕过去的时候，大宇文府似乎就出事了。里面闹腾得很，隐隐有火光出现，似乎是里面失了火。宇文府的位置好，周围人又多，火势若是蔓延出来，说不准多少人要在此殒命。宇文成思驱策追风，原路返回。

到了宇文府正门口的时候，成思才发现宇文成都也来了。里头的声音更大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宇文成都的眼睛眯了眯，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骤然变得清冷威俊。宇文成思问：“哥哥，我要去派人围了宇文府吗？”“我已经围了。”成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父亲和祖父关系不好，所以平日但凡能避让着大宇文氏，他们兄妹就尽力避让着。今日宇文成都派人围了祖父的府邸，恐怕日后少不了唇枪舌剑了。

宇文府大门的边边角角处，似乎有两个人。宇文成思仔细瞧了，原是遇到的那个姑娘，还有一个老头儿，看年纪像是姑娘的父亲，正对着姑娘流泪。宇文成思隐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下了马，径直朝着这对父女走过去。那个年轻的姑娘躺在老父亲的怀里，宇文成思细瞧时，发现已然断气。

宇文成思道：“老头儿，这里一会儿恐怕不太平，赶紧躲着吧。”老头儿嚎啕大哭，“我就这一个女儿，我的命根子啊，没了她我可怎么活啊。”宇文成思默然，她名下有许多家娼妓坊歌舞坊，有些口味重的客人喜欢新的花样儿，算起来她应该叫四叔父，宇文惠及也是舞乐楼的常客。看着宇文惠及姓宇文的份儿上，成思从头上取下来一支簪子递给老头儿：“拿这支簪子去安顿你女儿的丧事，马上离开这里，不然连你也会波及到。”

“难道就真的没有王法可以治一治他们吗？这些天杀的！”吵得宇文成思头疼。这世间，本来不就是弱肉强食的吗？宇文成思苦笑，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自己也已经不信王法了。或许有一天能变好的吧？